第十五節 小媳婦賀寶兒
「青哥哥,你怎麼忙的都不來看我了?」
隨著聲音,蹦蹦跳跳的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略帶嬰兒肥的小臉紅撲撲的,頭上還梳著雙丫髻,穿著一件月白色的布襖,同色長裙,外套一件及膝的赭色小袖褙子,最外面是件淡青色的碎花比甲,手上還捧著三四個橘子。
來人正是章旻青這些天來不敢去見的未過門媳婦,賀家的賀寶兒。
其實,他從七斤口中,早就知道了,在他昏睡的那些天里,賀寶兒每天都要來他的床前,陪上他大半天。只是在他醒來之後,大約是女孩兒家的矜持,才沒再過來。
儘管雙方已經定親的事,大家都知道,可隨著年紀漸長,雙方也已經不再像孩提時候那樣毫無顧忌。
前世的章旻青中學畢業就考進了軍校,以後就一直生活在軍營里。身為孤兒的他,並沒有家長來為他操心婚姻大事,加上部隊這個和尚扎堆的環境。他不僅沒娶媳婦,就連戀愛都沒談過。
來到這個時代,在得知他有個未過門媳婦的時候,他的心裡是很興奮的。但隨即,他就惶恐起來,畢竟這個未過門的媳婦還是個十二歲的孩子,他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
畢竟,此刻的他,心智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個與賀寶兒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一起長大的章旻青了。嚴格點說,眼下這個賀寶兒,對章旻青來講,只是個熟悉的陌生人,一個只存在於記憶中的媳婦。
「寶兒啊,我這不是事情多嗎,馬上就要考童子試了,忙得就連找海生哥他們去玩的時間都沒有。」
章旻青嘴上說著,心裡卻在發虛。這借口實在有點扯淡,兩家離得不遠,醒來這麼多天,還擠不出這點時間?
「我知道青哥哥忙,沒時間過來看我,所以,我這不是來看你了嗎?喏,這個橘子特別甜,我專門拿來給你吃的。」
賀寶兒一副天真漫爛的樣子,似乎根本就察覺章旻青的話,只是個蹩腳的託辭。舉起手裡捧著的橘子,獻寶似的給章旻青看。
事實上,賀寶兒在得知章旻青已經清醒過來之後,就在家日思夜盼的等著章旻青過來。可左等右等,也沒看到章旻青的影子。
直到今天,她聽說在昨天,大名鼎鼎的三元相公,帶著女兒登了章家的門,一種莫名的危機感,讓她終於拋開少女的矜持,急匆匆的跑了過來。
章旻青放下手中的筆,伸手接過賀寶兒遞過來的橘子,剝開了一個,順手掰下一瓤就塞進了嘴裡,忽然眼角的餘光掃到站在一旁的賀寶兒,看到賀寶兒正眼巴巴的看著他。
他這才想起,以往的那個他,每次凡是和賀寶兒一起吃東西時,不管是任何東西,都習慣了把東西分成兩半,一起分著吃,頓時心裡湧起一股歉意。
「哎呀,你看你看,我這腦子還在剛才想的制義里沒轉出來。」
說著話,把手裡剝好的橘子分出一半遞給賀寶兒。看到章旻青遞過來的半個橘子,賀寶兒高興的笑了起來,吃著橘子在章旻青的屋裡轉來轉去。
「青哥哥,昨天那個三元相公,是不是就是來看這個圖的?」
當她走到牆上掛著的地圖邊時,開口問道。
「不是啊,他又不知道這裡有這麼一張圖。」
章旻青隨意的回答著。
「那他,是不是帶著那個姐姐來提親的?」
賀寶兒終於不再轉悠了,她停下腳步,似乎鼓足了勇氣才問出這句話。在這句話說出口之後,她咬著嘴唇,目光緊緊的看著章旻青。
章旻青驚訝的抬起頭看向賀寶兒,看著賀寶兒的這個神情,他終於明白了賀寶兒今天的來意。
「寶兒,瞎想什麼呢?前天我從縣城回來的路上,……。」
章旻青把發生在前天的事情簡略的和賀寶兒說了一遍。
「你看,他們只是禮節性的拜訪么,怎麼會提親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可早就定親了呀。」
章旻青最後總結道。
「那就不興人家為了報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許啊?戲文里可都是這麼演的。」
聽了章旻青的解釋,賀寶兒的神情放鬆下來,歪頭想了一會,彷彿還是有點不放心的追問道。
「你看,你自己也知道,那是戲文里演的,當然就是假的了。」
章旻青繼續安慰道。
「青哥哥,就算是來提親也不要緊,我就是看你一直不來看我,以為你不和寶兒好了。只要你還和寶兒好,那個姐姐你也一起娶了好了。」
賀寶兒接下來的這句話,讓章旻青聽得一時間感覺目瞪口呆。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不管是他們章家,還是賀家,以及新叔、添叔他們這些人家,都只有一個妻,加上前世帶來的認知慣性,心裡默認的觀念就是一夫一妻。
半晌之後,他才轉過這個彎來。呃,現在他可是在大明朝,男人是可以三妻四妾的,不再是前世那樣的一夫一妻制。
只是章旻青不知道的是,這個三妻四妾也只是他的一種誤解。在這個時代,男人儘管可以不限數量的娶妾,但妻只能娶一個。中國從秦漢以後,一直到明朝滅亡,從法律角度上來說,也實行的是一夫一妻制。
按照《大明律》,只有男人滿四十歲,沒有兒子的情況下,才允許娶妾,為男方家生兒子延續香火。而且,這個妾最多只是個生兒育女的工具,在家庭里的地位,也就和丫鬟婢女差不多,和妻是絕對不同的兩個概念。
妻的社會地位,和夫大致相當。比如做了官,妻可以授予與夫的官職品級相當的封誥,但妾是不可以封誥的。
娶妻必須要三書六禮,乘坐花轎,但娶妾不僅不需要這些手續的,也不允許乘坐花轎。要是正妻尚在,娶妾時乘坐花轎,按照律法,就是視同犯了重婚罪,只要被告官,就要挨九十大板的。一個人挨下這九十大板,基本上不死也殘了。
若是沒到四十歲娶妾,「若有妻更娶者,亦杖九十,離異。」這裡的離異的意思是,后娶之妾要判決責令歸宗回家。只是這一條律法執行的不嚴格,通常情況下有名無實。因為帶頭破壞這個律法的,就是各級官員和豪族大戶。
不過,雖然官府對娶妾控制不嚴,但對於妾的地位,控制還是非常嚴格的。
在大明的法律上,即便是正妻死了,妾也不能升格為妻,而且,妾可以買賣送人的,但妻是不許買賣的。即便是妻犯了「七出」,想要休妻也必須經過非常嚴格的審查程序,有個「三不去」的規定。
這個「三不去」,就是即便要休妻,妻只要符合:「經歷或主持了公公或者婆婆的喪禮;娶妻時男方地位不高,後來才得到富貴的,即是所謂的不去「糟糠之妻」;妻的家族散亡,妻被休則無家可歸的。」這三條中的一條,就不可以休妻。
這也是三元相公楊守勤雖有意嫁女,但在聽說章旻青已經定親之後,便熄了這個念頭的原因。妾的地位實在太低,他一是覺得有辱他楊家的身份地位,二是不願意讓自己視若明珠的女兒受委屈。
除開秦漢以前,只有到了清朝道光年間,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合法的「平妻」的再次出現,也就是民間俗稱的「兩頭大」。
「寶兒,你說的這個問題我沒想過,你也不要瞎想。」
章旻青看著還沒長開的小丫頭,有些笨拙的措辭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在此刻他的眼裡,把小丫頭當妹妹的感覺遠勝過當媳婦的感覺。他心裡明白,不出意外的話,最多兩三年後,當眼前的這個小丫頭到了十四五歲,就會過門成為自己的媳婦。
對此,章旻青內心是很糾結的。有抗拒,也有期待,還夾雜著些茫然。沒有心動,沒有仰慕,沒有刻骨銘心,沒有愛恨糾纏,也沒有山盟海誓。可能只是這世死去的老爸,在酒酣耳熱之際玩笑似的一句話,他的婚姻大事就這麼被確定了。
僅僅從剛才的這些簡單的對話,他已經明白了一件事,那是這個小丫頭心裡已經認定了她是他章旻青的媳婦了,同時他還發現,這個小丫頭很敏感。所以,他很怕自己無意中的一句話,傷到這個小妹妹。
「嗯,青哥哥說沒有,那就是沒有了,是寶兒自己在瞎想。咦,這也是可以寫字的筆嗎?好漂亮呢。」
賀寶兒把手上剩下的兩瓤橘子塞進嘴巴,眼光落到了書桌上插在筆筒里的幾支鵝毛筆上,驚奇的問。
「是啊,哎,小心,別把墨弄到衣服上去了。喏,是這樣用的。」
沒等章旻青回答,賀寶兒已經沖了過來,拿起一支鵝毛筆,興奮的在手裡擺弄。章旻青見狀一面提醒她,一面拿起一支筆,在紙上畫了幾根線條,做著使用的示範。
「青哥哥,這支給我吧,用這個畫綉樣,可比原來那個筆好用多了。」
賀寶兒也照樣學樣的在紙上畫著線,神情頗為興奮。
「喜歡就拿去,用壞了再過來拿,沒了我再幫你做。」
這點小要求,章旻青自然不可能拒絕。
……
「少爺,我回來了,我問過了那些瓷工,燒制瓷板很容易,瓷管有點長略微麻煩些,他們問能不能燒短點的。長了之後,在燒制過程中容易變形,而且,現有的磁窯也要重新壘。」
昨天接了少爺的差事,章財生今天起了個大早趕往五磊山,此刻回來向章旻青彙報。章旻青要做的瓷板倒是不大,和如今的瓷磚差不多,但瓷管確實粗細都有,長度要求在一米五至兩米。
之所以要這麼長,章旻青考慮的是儘可能減少介面。沼氣使用,是需要一定的壓力的,介面越多,意味著可能漏氣的地方就越多。
「財叔,你回來的正好,昨天晚上,我畫了些圖樣,本來想早上交給你的,沒想到,等我起來,財叔你已經走了。」
看到財叔回來,章旻青從桌子抽屜里,拿出一疊紙。上面畫滿了圖樣,細細數數,各種圖樣有幾十種。
按照章旻青的設計,不僅有不同粗細的瓷管,還有各種不同大小,不同角度的彎管、大小頭、以及三通四通,每個都設計了大小口。
這樣一來,這些東西相互拼接,就能組合成粗細不同的管道網路。而大小口設計,則是為了在組裝時,接頭的地方,小口塗抹上粘稠的糯米漿或者生漆插進大口,就能有效的解決介面的密封問題。
現在,只有一個問題章旻青還沒想到該如何解決,那就是閥門。用陶瓷燒制閥體,合適的閥門,章旻青能想到的只有柱塞閥和蝶閥。用陶瓷製作閥體,用硬木製作閥芯。但這兩種閥芯都各有優缺點。
用柱塞閥,可以有效的關閉,但開啟的時候的如何不漏氣是個難題。相反,用蝶閥可以解決開啟時的密封問題,卻很難在關閉的時候保證密封。
畢竟陶瓷在燒制過程中,膨脹變形都很難精確控制,成品的閥腔無法保證有統一的直徑和圓度。如果一個個閥體用手工來修整,這個工作量實在太大。單獨做一兩個沒問題,批量製造絕對不行。
而不能批量製造,就很難大範圍推廣,也就很難產生章旻青希望獲得的效益。好在眼下他只是做個試驗,還有時間讓他去慢慢琢磨。
「少爺這些東西什麼時候要?這麼多樣子,怕是需要不少時日才能燒制出來。」
章財生翻看著這一大疊圖樣,有點撓頭。
「財叔,這個倒是不急,我下個月童子試以後能做好就行。童子試之前,我要備考,就算東西都做好了,我大概也沒時間去管。」
章旻青自然明白眼前事情的輕重緩急,當下的備考,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聽到章旻青的這個回答,章財生點了點頭表示對章旻青這話的認可。雖然他至今也不清楚章旻青為什麼要燒制這些瓷器,可很顯然,他也認為下個月的童子試才是當前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