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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節 亞社

  「結社?有必要嗎?住在你家的求如先生的姚江書院,和求如先生交好的在嶯山講學的起東先生,還有在東林講學的東林先生、景逸先生等等,只要聯絡他們,公約振臂一呼,則天下莫不景從。」


  王業泓出身王家,伯祖父陽明先生的弟子門人眾多,他覺得,只要串聯起這些人,營造出一個聲勢還是不難的,似乎沒有必要再另起爐灶自己結個社。


  「東林的那些老夫子嗎?我承認他們有影響朝政的能力,可你也可以看看,這些年來,他們做了些什麼實際上有助於民生,革除現有的弊端隱患的事情了嗎?沒有!

  他們和那些抱團結黨的浙黨、楚黨、齊黨、宣黨、晉黨之流沒有任何區別。他們都只是在為他們的一黨之私在朝堂上爭奪,獲取權力之後,卻毫無作為。


  我們要聚合的,不是那種坐而論道,激揚文字的學問家,不是只會終日袖手談心性,臨難一死報君王,遇事無措的冬烘先生。


  而是能潛心做事,願意從一點一滴的改變開始,集合眾人之力,來促成一個根本性的改變,革除這個王朝肌體里的病患的熱血壯士,大好男兒。」


  章旻青的這番話,慷慨激昂,言辭中,對那些理學家們的鄙夷一覽無餘。


  「好!說得好!從一點一滴的改變開始,集合眾人之力,來促成一個根本性的改變。今天,我終於明白,旻青為何熱衷於在龍山搞那個什麼沼氣了。


  關注民生,造福萬民,不應該停留在嘴上,而是要付諸行動。什麼叫經世致用?能落到實處的作為才叫經世致用。我贊成旻青老弟這個結社的主張。」


  劉嘉弢拍案而起,為章旻青的話大聲叫好。


  「旻青老弟,愚兄慚愧,受教了。俊卿兄說得對,理念不應該停留在嘴上,而是應該從實事入手,我也贊成旻青老弟的提議。」


  王業泓被劉嘉弢再次強調的從實事入手這句話觸動了心裡一直以來感覺迷惑的心事。伯祖陽明先生的心學,如今分裂成無數的支派,大的就有江右學派、浙中王門學派、南中王門學派、楚中王門學派、閩粵王門學派、北方王門學派、泰州學派、姚江學派等等,小派系更是無可勝數,相互間都為誰是正統爭得不可開交。


  各派之間,忙於著書立說,辯難詰非,熱衷於相互間打嘴皮官司。可對於國計民生,卻並沒有什麼落於實處的舉措。


  現在,章旻青和劉嘉弢兩個一再強調從小處落手,把事情做在實處,真正敲醒了他。不能為做學問而學學問,做學問的目的是做事而不是空談。現在各派間的互爭,已經把伯祖的心學變成了空談。


  既然三個人之間形成了共識,接下來的事情就是該討論要如何來結這個社了。首要之事就是給這個社起個名字,俗話說名正言順,名不正,自然言不順,結果當然只有一個:事不成!

  「既然我們立志造福萬民,孟子言:仁者愛人。我想要『仁社』如何?」


  劉嘉弢率先發表了他的意見。


  「僅僅提一個『仁』字,是不是太過狹隘了點?仁、義、禮、智、信,五常不應有所偏廢。我們這個社的宗旨,自然就是『經世致用』了,而且要強調做實事,就叫『致用社』吧?」


  這是王業泓的想法。


  章旻青沒說話,他聽著這兩人的說法,心裡的第一反應就是這些讀書人,受孔孟之道的影響實在太深了。


  他的謀食於外的觀點,實際上和孟子的學說是有極大的不同的。孟子講:「仁者無敵」,主張實行王道就可以無敵於天下,反對用兼并戰爭去征服別的國家。這與章旻青的拓殖海外的想法,根本是背道而馳。


  不過,孟子有一個思想卻是章旻青欣賞的,那就是孟子說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當然,他明白,這句話在眼下,是不能大張旗鼓的說出來的。


  在這個年代,忠君愛國。忠君和愛國是划等號的,不忠君既不愛國,那可是人人得而誅之的。不過,不妨把這個當做一個伏筆先埋在那裡。只要尊崇孟子,他的這句話,總有人會想到,會提出來的。


  至於孟子的其它觀念主張和自己的有分歧,那就讓這些文人講孟子好了。拓殖海外,依靠的是軍隊,以後在軍中,再另起一個社,讓軍人們去講征服。


  「那就叫『亞社』吧,孟子為亞聖,這樣,五常兼顧,無所偏廢。」


  章旻青也表明了他的態度。


  定好了社名,其它的組織動員工作,就要由王業泓和劉嘉弢他們去做了。章旻青常年身在遠離縣城的龍山,後來跟著錢湖先生讀書時,也只是閉門讀書,在當地士子中,既沒有名聲也沒什麼朋友。


  就連現在這兩位,王業泓和劉嘉弢,也只是參加縣試后才剛剛結識的,可以說,在文人圈裡的人脈極差。要是由他去做組織動員工作,實在有點難為他了。倒是王業泓和劉嘉弢他們,常年在縣城,還時常參加些文會之類的,人脈要寬闊得多。


  由於第二天他們都要參加府試第二場記誦的考試,三人大致議定,隨即也就散了。接下去,各人按照分工,各自去行事。


  當府試結果張榜出來,章旻青再次奪得案首。


  章旻青不知道的是,這得益於他的文章別具一格的政論風格,和那天第一個交卷后與蘇長青的那場談話。單從八股文的作文水平來說,寫得比章旻青好的人有不少。


  可蘇長青念念不忘章旻青當時說的那幾句話,總想找機會問問章旻青,是不是真有什麼解決之道。在點案首時,他看著名單,下意識的就點了章旻青的名字。


  在按例舉行過拜師禮和鹿鳴宴后,蘇長青留下了章旻青,兩個人在府衙後堂再次展開了對話。


  「旻青,那天你說『「謀食於外,重在取而不在予,當賦權于軍,廣拓疆土,設官市於外,則大利歸於朝廷矣。』這話里的『重在取而不在予』該做何解?」


  一番客套,落座之後,蘇長青的問話單刀直入。


  「老師,學生以為,既要謀食於外,自然要重在取而不在予。不然,何言得利?當下朝廷許諾各個藩屬的朝貢貿易,入少出多,不但無利,相反靡費甚巨,學生以為不取也。」


  章旻青摸不清蘇長青的態度,回答得空洞無比。


  「本官是說,興軍拓土,所費甚巨。譬如本朝成祖永樂年間,朝廷用兵安南,設交趾承宣布政使司,然不數年,安南復叛,相較之下,得不償失。對此,你還認為有利可圖?」


  蘇長青顯然對章旻青的回答不甚滿意,言辭中不覺就帶出了官威,自稱本官了。但他的問題卻是更加尖銳,直接舉了永樂大帝派兵征服安南,最終卻歸於失敗的例子。


  「學生以為,這是權威不足的後果。設承宣布政使司,類似於西南的各個土司,賦權過大。西南的各家土司,其素歸於王化,尚且不時發生叛亂之舉。安南新定,其民尚未慣於王化,惟各土司之命是從。土司叛則皆從之叛,土司降則皆從之降。其地縱然有利,亦歸於土司而不歸於朝廷,如何能有利?此乃仁政之弊。」


  這次,章旻青的回答,意思就明確了。用管理土司的辦法去管理新征服的地方,希望用仁政來收買人心。卻不知道,那裡的民眾,依然是在土司們的管理之下,朝廷的所謂仁政,根本就施不到他們的頭上。一旦土司造反,他們就會跟著造反。所以,章旻青認為這是朝廷給土司的權太大,而懾服土司的威又不足的結果。


  「確是其症,然做何解?改土歸流?」


  這次,蘇長青對章旻青的回答是認可的,以土司治理地方,確實有章旻青說的那種弊端。用土司管理地方,其實就是地方自治。自治的時間一長,叛亂是必然的。沒有那個人,土皇帝做習慣了,還希望自己頭上還有個巡撫之類的地方官壓著。


  蘇長青在這個問話里,雖然提到了改土歸流,但顯然,他的意見是否定的。


  「駐重兵,設流官督府,予督臨機專斷之權,以強權威。生殺之權,賦稅之徵,皆出督府。」


  章旻青的解決方法很明確,那就是駐重兵彈壓,收土司的權力。要把地方管理最重要的生殺之權和徵稅的權力都收繳上來。土司沒有對治下之民的生殺之權,就會逐漸喪失權威,沒有賦稅權力,則沒錢。要造反,也是需要財力支持的。


  而為了防止委派的最高長官都督權力過大,這個都督必定是個流官,不能長期任職。這樣一來,缺少地方支持的總督,也無法造反。這種方式,其實就是西方的殖民地統治方式。


  「軍費何來?」


  聽章旻青說要駐重兵,蘇長青心裡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巨大的軍費支出。


  「就地征取。」


  章旻青的這個回答,就是敷衍了事了。他可不會在沒徹底搞明白蘇長青的想法前,把他的想法全說出來。


  「不足取也,此法不通。」


  蘇長青心裡有點失望,收土司權力,他認可,但這要有強大的軍力支撐。可這軍費的解決上,他不認可章旻青的就地征取的辦法。他可沒想到,章旻青的就地征取,可不是他想象中那樣的征取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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