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節 亞社雅集(下)
「在下就是章旻青,也就是你口中所言的『妖人』。你剛才說到了我用『坑瀣之氣』舉火,這裡的道理說起來太深奧,一時間也和你解釋不清楚。
這樣,我再做幾樣小玩意,都非常的簡單。如果你們認為我在這裡做是行了妖法,你們也可以各自回家后,仿照我的做法再做一遍,看看是不是也能做成。那時,再說這是不是妖法。
天地間萬物,許多道理,即便是歷代先賢們也有許多不知道的。不能因為沒有他們的述著記載,我等便將發現的這些奇異之處定為妖法。各位以為然否?」
章旻青很快就做出了決定,他要用幾個簡單易做的實驗,來用事實駁倒黃則燦的觀點。既然想要這些人心服口服,這幾個實驗就要誰回去都能重複。
同時,他也希望通過今天這樣公開的實驗,吸引一些士子們,把讀書的興趣,從四書五經轉移到對科學之上去。畢竟以後有許多東西,都需要人沉下心去研究。而他自己,肯定不可能花大把的時間去做這些。
所以,他一面坦陳自己的身份,一面提出他聽上去有些「大逆不道」的觀點。
「你就是那個章旻青?好,既然你這樣說,那我今天就看看你能搞出什麼我們沒見識過的東西。」
黃則燦本想再與章旻青理論一番,痛斥一下章旻青的,可章旻青說的話,讓他突然覺得,也不是沒有一點道理。特別是他能說的也不過就是章旻青的所為i,沒有典籍記載,除此之外,他竟然找不出別的理由。
「既然各位沒有異議,那就請各位移步,我們去那邊文會之處。」
說完,章旻青率先走向雅集主場,邊走邊在七斤耳邊小聲吩咐,讓七斤去找王業泓,給他準備需要的東西。
假山邊的主會場,薛三省、蘇長青和沈國模都已經到了,此刻正在主桌邊坐著喝茶閑聊,王業泓在一旁作陪。看到章旻青過來,站起身向居中而坐的薛三省介紹章旻青。
章旻青向三人依次行過禮后,轉過身面向所有在場的人。
「自夏商以降,數千年來,我們從最初的刀耕火種,到現在有了水車澆灌,鐵犁耕田。從繩結記事,到刻竹簡,再到現在紙張印刷,有了精美的書籍。
我們的軍士,從最初的使用木棍石斧,到後來的青銅戈矛,到現在的鐵制刀槍,從弓箭到弩箭到現在的火銃火炮。從最初的四處獵取食物,到現在的耕種養殖家畜雞鴨。
所有這些的變遷,都來自於我們對天地間萬物的逐漸認知。我們才有了紡紗織布,才有了座椅房屋,才有了河海里的航船,阡陌間賓士的馬匹車輛。
有人說在龍山的沼氣之術是妖術,因此事未見典籍記載。我想問的是,在我剛才說到水車鐵犁未有前,可有典籍記載?房屋座椅未有之前,可有典籍記載?如若未有,那這些器物,可有人稱其為妖術否?
世間萬物,還有無數的事物,我等至今未解其理。接下去,我做幾個演示,看下各位同年同仁們,誰能說明其理。」
章旻青說罷,拿起身前桌子上,七斤剛端過來的一個木盤,盤子里放著一個茶碗,一張綿紙和幾根竹籤。
「各位都知道,這個茶碗向上時可以盛水,可注滿水的茶碗翻過來向下,水會不會倒掉?」
章旻青問完,端起一個茶壺,往茶碗里注水,滿了以後翻過來,茶碗里的水都流到了地上。他放下茶碗,又拿起一張盤子里的綿紙,用竹籤在上面扎了幾個小洞。
「這張紙上有幾個小洞,若是把水倒上去,水便會從這些小洞里流走。可你們看。」
章旻青邊說,邊再次把茶碗里注滿水,然後,把扎了小洞的綿紙覆蓋到茶碗上。只見他蓋好綿紙后,端起茶碗翻了過來,卻只見,茶碗里的水並沒被倒出來,也沒有水從綿紙上流下來。
所有在場的人,見到這個景象,都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就連薛三省、蘇長青他們的注意力也都吸引了過來。
章旻青放下碗,把七斤端上來的第二個木盤拉到身前。盤子里是一個火鐮,兩塊絹布和一壇酒。拍開酒罈上的泥封,一股酒香飄散開來,原來是一壇白酒。
這次,章旻青沒說話,而是打著火鐮,拿起一塊絹布湊近火焰,很快,絹布就燃燒起來,一會就變成了灰。
接著,章旻青拿起第二塊絹布,把絹布放進酒罈,讓絹布在酒里泡濕后,撈出來用一個木棍挑著,把還著著火的火鐮湊了上去。一股淡藍色的火焰,在絹布上升騰而起。
不一會,火焰就熄滅了,可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塊挑在木棍上的絹布,卻是完好無損。
「這都是緣於何故?」
有人高聲問道。
「文靖亦不知!文靖只知道,這絹布只有浸在濃烈的烈酒中才能做到這樣。水、油和不烈的酒都不行。」
章旻青的回答並沒有完全說實話。他覺得現在去和這些人說什麼大氣壓,說什麼燃燒是劇烈氧化之類的概念,那就是自找麻煩的對牛彈琴。
聽到章旻青的話,周圍圍觀的人群里,發出了一陣嗡嗡聲。大家相互商討著,為什麼會有這樣奇異的現象。這正是章旻青想要達到的結果之一,只有引發這些人的好奇心,那麼,在這些人當中,或許就有一部分人會沉浸其中,想法設法的要去搞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就連坐在一旁觀看的薛三省,也饒有趣味的叫人拿來一張綿紙,就著手邊的茶碗,試驗了起來。很快他就發現,不管茶碗里水多水少,只要把綿紙覆滿茶碗口,茶碗里的水就不會漏出來。
黃則燦也同樣在思索。在剛才章旻青做試驗的整個過程里,他並沒看到章旻青有什麼做法一類的動作,難道這真的不是章旻青行了妖法?原本他一直堅信章旻青搞的沼氣是妖法的信念,這一刻,終於產生了一絲裂痕。
原本的文會,經章旻青這麼一折騰,事實上已經變了味。此刻在場的所有人,腦子裡想的都已經不是文章詩文該如何做,而是被這些神奇的現象佔據,都在絞盡腦汁的回憶以往讀過的書,試圖想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不過,章旻青的實驗顯然還沒做完。很快,七斤帶著人有端來了第三個托盤。
這一次,托盤裡是一根圓形的木棍,一個線團,還有一個竹篾為骨,糊著絹布的風車。此外,還有一個小炭爐以及燒水的水壺,和兩個留著竹叉的小竹架子。
「文靖想問下,那位兄台能把這個線團上的線,不動手而把線繞到這個木棒上?」
章旻青拿起托盤裡的木棍問道。
如果說,前兩個試驗,在目前來說,並沒有多大的現實意義的話,接下來的這個試驗,就有了現實使用的意義了。把線繞上木棍,其實就是繞成了一個紗錠。這在紡織上,是個必須的工序。紡紗繞成紗錠,再用紗錠織布。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誰也沒接話。不用手,這線自己繞上木棍?怎麼聽怎麼覺得離奇,莫非真有鬼神之力?
看大家都不言語,章旻青開始動手裝配。他把圓木棍固定到兩個小竹架子上,再把風車裝在了圓棍的一頭,把線在圓棍上繞上幾圈。然後把水壺放上炭爐,把壺嘴的高低調整好,讓壺嘴正對著風車葉子。
之後,又往炭爐里多加了幾塊炭,從袖袋裡摸出柄摺扇,在炭爐下口輕輕扇起來,開始燒水。
水開了,隨著炭爐越燒越旺,從壺嘴裡噴出的水蒸氣也越來越多,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驚嘆的情景出現了。只見在壺嘴蒸汽的噴射下,風車開始轉動,然後越轉越快。隨著風車的轉動,竹架上木棍也快速轉動起來,線團上的線,一層層的被卷繞在了木棍上。
「這不是和水車的道理一樣嗎?」
一些見過水車作坊的士子問道。
「沒錯,道理一樣,但水車限於河流和水力大小,這個則沒有限制,任何地方都行。」
章旻青點頭回答道。
「這個推動這樣輕巧的物件行,重物怕是不行吧?」
又有其它人開口。
「沒錯,這個簡易裝置,確實只能推動這樣輕巧的物件,但不代表它不能推動重物。我們明白了這個裝置的道理,就能根據這個道理,彌補不足之處,或許,多番改進之後,我們有一天能用它來推動我們現在認為推不動的東西。」
章旻青沒有否認這個簡易蒸汽裝置的局限,而是進一步進行誘導。
「那你是如何知道這樣做的呢?據我所知,並沒有典籍記載此等事情。」
又有人再次提出質疑。
「確實沒有典籍記載。文靖發現此事,也實屬偶然。有一日,文靖偶然經過後廚,見到后廚正在煮飯,大鍋內的水汽,把蓋在大鍋上沉重的鍋蓋掀開了一條縫。當時我就想,這麼沉重的鍋蓋,這水汽之力竟然能把它掀起來。可我打開鍋蓋,卻發現並無法感知這水汽有多大的力道。
後來,我時常去看,發現要是這鍋蓋沒有蓋嚴的時候,這水汽就掀不動鍋蓋,可蓋嚴之後,則能掀動。再後來,我還發現,鍋里的水滾后,這時候的火力越大,這掀動之力也越大。
再後來,在一次烹茶的時候,文靖發現,這壺嘴裡噴出的水汽,竟然能吹動懸挂著的衣衫。於是,就有了現在這個發現。」
章旻青的回答,其實是盜用了前世課本里,瓦特改良蒸汽機的故事。
但他的這個回答,無疑是很有說服力的。雖說君子遠庖廚,但大家從小到大,又有誰沒進過家裡的廚房?細想之下,還真就是章旻青所說的這樣。
這下,圍觀的人們之間,討論的就更熱烈了。
黃則燦夾雜在這些人之間,感到很是無趣。章旻青舉的例子,他當然也見過,只是司空見慣之下,並沒去想過這是為什麼。此刻聽章旻青這麼一說,似乎還是自己學識不精,孤陋寡聞了。
「文靖,這文會這樣還怎麼辦?你看看,來的人都被你的這幾個試驗搞的魂不守舍了。」
王業泓走到章旻青身邊,小聲抱怨道。
「我等籌辦亞社為何?又何謂經世致用?若是經此一會,這世上少幾個書蠹,多幾個熱衷此道的士子,我覺得挺好。」
章旻青對王業泓的擔憂不以為意。
正說著話,七斤端來了第四個托盤。這個托盤上只有一小撮黃糖,一碗水和一張淡黃色的綿紙。同時,他在章旻青耳邊輕輕的嘀咕了幾句。
王業泓沒聽到七斤對章旻青說了什麼,只看到章旻青點了點頭,臉色變得有點嚴肅。
章旻青把糖倒進水碗里,用筆桿攪化了之後,拿筆蘸著糖水,在綿紙上寫下幾行字。很快,隨著水跡幹了,紙上的字消失無蹤。周圍的人隔得稍遠,並沒看清他寫了什麼。
寫完之後,章旻青叫過王業泓,和他小聲說了幾句,這才走到薛三省、蘇長青和沈國模的座位前,和他們行了禮,說是家裡有事,要提前離開。
事實上,當眾做了這幾個試驗之後,王業泓搞這個文會為章旻青揚名的目的也早已經達到。此刻在場的所有士子,還有誰會對章旻青不是印象深刻的?
恰逢七斤來告訴他,章財生趕來寧波府,有事要請示,他立刻決定藉此早點離開。
章旻青走了,可在場的人都很好奇他在那張已經看不出字跡的紙上到底寫了什麼。謎底很快被王業泓揭開,只見他把那張紙在炭爐上烘烤了一下,消失的字跡再次顯露出來。
紙上寫了一首詩:「李杜詩篇萬口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是章旻青來來得路上準備好的,抄襲了清朝詩人趙翼的一首詩,但卻很符合他的心聲。
「詩不甚工,然豪邁之氣溢於言表。奈何非我輩中人矣。」看了這篇詩文,薛三省嘆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