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零節 孤山快雪堂
孤山快雪堂是由現任的主人馮權奇的父親馮夢禎建造的,馮夢禎是萬曆五年的二甲第三名進士,卻在當時首輔張居正父喪之後,因贊同張居正回鄉守制,反對奪情留任首輔,得罪了張居正而被罷官。
後來張居正死後,他雖然被重新起複為官,但做的都是廣德州判官、行人司、副尚寶司丞、南京國子監司業、南京國子監祭酒這類的清閑官職,所以,當他再次被罷官之後,就定居杭州城外西子湖畔的孤山,營建了一所宅第,以他們家家藏有書聖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真跡而命名為快雪堂。
茅元儀的父親茅國縉與馮夢禎曾做過同僚,兩人關係莫逆。茅元儀十四歲那年,父親茅國縉去世,去世前,留有一封書信,請馮夢禎指點茅元儀讀書。
所以在守孝期滿,茅元儀就拿著這封書信到孤山快雪堂讀書,對馮夢禎以師視之。此後,他每來杭州,必落腳在快雪堂。
馮夢禎去世后,他的長子馮權奇接過家業,對茅元儀這個小師弟,依然照顧有加。連帶茅元儀娶妻陶楚生的事,都是在快雪堂辦的。
在這個時代,讀書人要是娶個名妓為妾,那就是風流佳話。可要立為正室,那就為禮法所不容。所以,茅元儀不能回到家鄉歸安去操辦這件事,那會被家族裡的長輩們用族規處置,嚴重的話,都有可能把茅元儀在族譜上除名,趕出家族。
由於有汪汝謙的帶領,章旻青一行人很順利的就進到了快雪堂裡面。這一路行來,汪汝謙不由得對章旻青又重視了幾分。
在項寵叔的店裡,當時進去的也就章旻青和王業泓他們四五個人,包括書僮七斤和劉毛蛋,以及一眾學兵們,都四散在店外。所以,當時汪汝謙眼裡,這幾個人也不過尋常士子,想必都是來鄉試趕考的。
可出了店門,往孤山走,那些四散在店外的人,也都跟著一起。雖然依舊散布在四周,可落在汪汝謙的眼裡,那裡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看著這些精壯彪悍的人,隱隱圍成一個圈子,把他們自己個人圍在中間,汪汝謙暗自心驚。這幾個士子是什麼來頭?出行竟然這樣防備森嚴?他至少可以確認一點,那就是這些人,絕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路上一番試探,汪汝謙已經知道,這幾個人里,有餘姚王家子弟,有衛指揮使家的公子,可這卻越發讓他奇怪。這一行人,顯然是以這個少年為首,儘管他已經知道,章旻青在童試中,文武皆精,傳奇般的奪了六個案首,可家裡畢竟只是個軍戶,並非大富之家,怎麼會有這樣的排場?不過,這個疑問他只是埋在了心裡。
汪汝謙出身徽州歙縣汪家,他們家也算不上什麼大家族。可在幾十年前,他們汪家可是出過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物,當時自稱徽王的五峰船主汪直。雖然後來汪直誘捕被殺,汪家也受到不小的牽連,但汪家也增添了一條族規,那就是不小視天下任何人。
因為是熟人汪汝謙親自引見,馮權奇親自把眾人迎到廳上奉茶。作為來客點名要見的茅元儀,自然也一同陪客。
章旻青和茅元儀只是稍微聊了會,便互生親近之感。一來二人年紀相差不大,茅元儀只比章旻青大兩歲。二來兩人都是幼年喪父,很容易便有同病相憐的感覺。三是茅元儀七歲能詩,十歲開始制義,頗負才名,而章旻青是新鮮出爐的六案首,同樣不遑多讓。
特別是兩人聊到軍事,聽說章旻青搞出了鐵范鑄炮,茅元儀更是興趣大增。當然,章旻青是有保留的,他現在的鑄炮之法,全稱該是「瓷胎鐵范銅芯鐵炮」。不過,章旻青只講了鐵范,對於瓷芯和銅芯鐵炮卻是隻字未提。
雖說他對茅元儀有招攬之意,可這鑄炮之法,卻還是重大的秘密。在眼下所有的鑄炮工藝還都是泥范鑄炮的時候,只講一個鐵范之法,應該就足以吸引住茅元儀了。
至於更機密的青銅配比,二次鑄造,以及應力的運用,定量藥包,炮車射表這些,章旻青當然更不會說。
正如章旻青預料的,茅元儀只是聽了使用鐵范這個對鑄炮工藝的改良,越想越覺得精妙。他搜集歷代兵書戰策,各種武器的製造之法之類的書籍非常多,對於鑄炮自然也都清楚鑄造的流程。
越是這樣,他對泥范鑄炮的缺點自然也非常清楚。章旻青的這個改良,卻把泥范鑄炮法存在的絕大多數缺點都彌補了。相比之下,雖然他年紀略大,卻是自愧不如。
「文靖這鑄炮之法,若是獻給朝廷,當是功在千秋啊。」
茅元儀的這句感嘆,卻讓章旻青聽得鬱悶非常。只是他很快釋然,這讀書人的忠君愛國,怕是刻在他們骨子裡的。想想他們只讀四書五經,這四書五經里,處處都在強調忠君愛國。潛移默化之下,這種思維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反應。
「文靖沒這個打算,亦或是時機不到吧。現在即便獻上去,南鎮撫司的匠作們能造出合用之物么?」
章旻青不能明著說他不打算把這個鑄炮法獻給朝廷,只能婉轉的推說時機不到。至於什麼時候才是時機到了,章旻青沒說。
「文靖此言差矣,此法若得朝廷所用,我大明邊軍將戰力大增,九邊得安啊。」
對於章旻青的推脫,茅元儀有些不滿。
「止生兄,如今朝廷入不敷出,軍餉積欠已是常態,刀槍弓弩,甲胄馬匹尚不能齊備,有錢鑄炮乎?」
章旻青反唇相譏,這話讓茅元儀頓時啞口無言。
「此乃朝廷機密,文靖從何得知?還不不要妄言猜測為是。」
頓了一會,茅元儀才找出個說辭出來。
「呵呵,止生兄,文靖家就在觀海衛的龍山所,所里武庫軍備如何,豈不清楚?軍士餉銀是否足額,焉能不知?別說軍餉,就連每年的柴薪錢都不足額。」
章旻青笑著回答。
「咦,龍山所,我想起來了。莫非文靖就是那個用坑瀣之氣引火之人?」
這回,茅元儀的話,倒是真的讓章旻青大吃一驚。這個傳言都傳到杭州府了?這對自己這次鄉試,可不是什麼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