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清譽和親事5
容虞仲雙眼緊閉，臉色慘白地躺在那裡。他的唇角還沾染著血紅，就像一張白紙上滴了硃砂般觸目驚心，卻又綺艷靡麗。
老大夫正在給他針灸，扎完后終於得空站在一邊唉聲嘆氣。
容錦趕緊問他：「大夫，他怎麼樣了？為什麼突然吐血？」
老大夫捻捻鬍鬚，半眯著眼說道：「剛才他氣急攻心，才突然吐血。你不要大驚小怪的，他吐血是常事，吐著吐著就能順他心意地去死了。」
「……」信息量太大，容錦都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老大夫不用她接話，緊接著氣哼哼地數落容虞仲：「這小子根本不拿自己身體當回事！你看看他穿的什麼東西！天氣都轉涼了，他竟然還穿夏衫。再看看他的面色和眼窩，分明就是疲勞過度的樣子。他這身體，最忌受涼和疲勞，哼，他倒好，兩樣都佔全了！這種一心求死的人，我可治不了！」
大夫以救死扶傷為本職，但現在很多大夫都以撈金賺錢為本命。老大夫能因為容虞仲不愛惜自己身體而如此氣憤，醫德倒是可見一斑。
容錦暗中對老大夫豎起大拇指，但心頭佔據最重的還是自責。
容虞仲的體溫她早領教過了，但她竟然一直沒注意過這人穿得如此單薄。或許是她根本沒想過要去注意。她是對容虞仲充滿感激和某種她難以形容的憐惜情緒，但是潛意識裡他依舊只是個她買回來的下人。他不是她的親人兄弟，不是她最最在意的人，所以她根本不會去注意這種問題。
而她明知容虞仲忠心，竟然還寫了那樣一份所謂『十萬火急』的書信，讓他顧不上自己的身體，竟然以短短十天左右的時間就趕到殷都附近。要知道當初她和娘一起回禹州，可是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
容錦第一次因為深深的內疚，正視起自己深入骨髓的階級觀念。她第一次發覺，儘管她『自以為』對下人尚算不錯，但基點還是把他們當做下人看待，以一個主人對下人的方式對他們好。這自然無錯，可是在遇到小香和容虞仲他們時，這樣的方式還公平嗎？
小香和容虞仲對她好，容錦心裡是有數的，那已經超越了忠心和他們身為下人的本分，他們是用真心實意對她好。可她卻從沒有同等回報過。
容錦想著想著，又看向身邊的小香。
不說容虞仲，小香是從小和她一塊長大的。但是被綁架那段時間，她根本沒想起過小香的安全問題。萬幸那些綁匪的目標只是她和魏堯，小香無礙。可萬一他們對小香有了噁心，那小香又該怎麼辦呢？這些，她當時竟然半分沒想過。
容錦的目光太灼灼。那春風化雨般的『慈愛』眼神讓小香不禁打了個哆嗦。
小姐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這麼看著我？沒看錯的話，她眼裡甚至帶著寵溺？！難道小姐突然發現自己很好很好，這是要對她『情根深種』？
小香想著，惡寒地又打了個寒顫。心裡默念，定住定住，雖然小姐是很可愛，也很好，但她已經有大牛哥了……
……
老大夫雖然嚷著不治容虞仲，但是最後還是給他拔了針，又細細查了他的身體狀況，開出了一堆藥方。什麼晨起吃的，飯前吃的，飯後吃的，睡前吃的，甚至泡澡用的，七七八八，真的是一大堆。當然相應的，銀子也是一大堆。
容錦欲哭無淚，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去了，這還是老大夫的『友情價』。說如果她們在松鶴堂抓藥，就免了他的診費和針灸錢，而他今天的診費和針灸共計八十兩。
容錦付完錢，看老大夫那賺了一大筆的紅光滿面樣，真想用銀錠子甩他一臉。這麼貴，他怎麼不去搶！？
許是看出容錦的不滿和質疑，老大夫哼了一聲，眼角一掃一個小學徒，對方就巴拉巴拉地開始講述老大夫的傳奇歷史：「我們先生可是宮裡御醫出身。當初可是名滿殷都，達官貴人都排著隊找我們先生看病的。後來年紀大了，先生又低調，這才減了熱度。但是你去打聽打聽，現在很多人還是搶著要我們先生看病呢，我們先生那是不樂意，不然這松鶴堂的門啊早被人踏破了……」
容錦聽得耳朵要長繭。等容虞仲醒來，趕緊拉著他和小香遁走。因此也完全沒注意到容虞仲那比以前更加黑沉如淵的眼神。
上了車，小香開始對坐在馬車轅上看上去無動於衷的容虞仲宣揚自家小姐的『仁德慈善』。
「這家松鶴堂真是貴，十天的葯就要五十兩。但是也沒辦法，只有這個老大夫說可以治好你。你看看，小姐為了你，那麼愛錢的人都屈服了。把自己的月錢都貢獻出來給你看病抓藥。哦，對了，還有我，我的積蓄也貢獻出來了。你說說，像我們這麼好的小姐和同伴，上哪裡找。」
「誒，容虞仲，我說了這麼一大段，你怎麼半點反應都沒有。你好歹說句謝謝啊！」小香說著，從帘子后探出腦袋，就看到容虞仲凍著一張臉，渾身陰冷黑沉得讓她嚇了一跳。
趕緊縮回頭，對容錦嘟囔著抱怨道：「小姐，容虞仲太沒禮貌了。你幫他看病，他還擺臭臉！」
容錦也覺得奇怪，以前大夫說治不了他，都沒見容虞仲有什麼大反應，他甚至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今天，老大夫明明說他有治好的希望，這人卻情緒如此反常，這點容錦倒真是想不懂了。難道他還真是一心求死，能治好反而讓他不高興了？
於是容錦回去后，拉著容虞仲單獨『談心』。老大夫說了，一個人的求生意志非常重要，如果容虞仲一心求死，那就算再好的葯都沒法治好。
「容虞仲，你不想活了嗎？」兩人站在容錦曾經被踹下去過的湖邊說話，容錦開門見山。
容虞仲的臉色還是很冷。精緻的五官四平八穩，看不出任何情緒外露的端倪。但是頭一次，容錦覺得他漂亮的臉蛋全是刀削斧刻出來的銳利。
不同於以前那種沉靜的冰冷，現在的他總讓容錦有種即將爆發的感覺。面上再沉靜，身體里卻似乎有無數不安的東西在叫囂躁動，只要小小一個突破口，就會瘋狂噴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