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寒街盛景
有言，千機門的陳樓第七層，藏著一本可以顛覆山川日月的典籍《千機》。
江湖野語更甚，著《千機》者，身為千機門門主的渡厄散人，乃上古白澤一族後裔，壽與天齊，自生時起就通曉世間萬象，或具神格。
若有機緣，登上書閣陳樓，便可洞悉九天，知盡天下事。
可惜了，世人皆知千機門地處北邙山，去往北邙之路卻是蹤跡難尋，求山無門。
千機門開宗立派之時，正逢戰火連年，山河動蕩。如今，南門王朝屹立將近二百年之久，帝位沿襲了七代十一位，千機門卻漸漸隱匿於江湖，踏足之人寥寥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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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熙七年冬，祈國北陵。
祈國是南門王朝北境邊陲的封地，四時為冬，長寒不盡，千峰萬嶺終年雪霧瀰漫，再向北望，便是人跡罕至的雪域荒莽。
北陵是祈國的都城，城中有一條寒街，街中店肆林立，街道兩邊栽滿白山茶，仲冬時臨寒而放，花姿豐盈而清雅，暗香獵獵，在高檐低牆之間流轉來去。
天白，地白，花白，青磚紅瓦亦為白，白得至深至重，便是濃烈。
南朝不少文人墨客都會選在此時來到北陵，一睹這寒街盛景的真容。
今冬的寒街因為多了一座無春宴，更添繁華喧囂。
坐落寒街盡頭的無春宴，開店時逢一載，看似是尋歡之處，賣酒也賣皮肉。
然則，誰又不知，這雕鏤精緻的三層樓閣，在溫香軟玉、柔紅瑤光里真正叫賣的，儘是些或可攪弄江湖朝堂的消息。
想買無春宴的消息，自然就要守無春宴的規矩。
無春宴向來都是將要賣出的消息藏在紅倌人或者清倌人身上，你要買它的消息，就要先要買它的人，為妻為妾方可，總之就是不能驅她離開府邸。
這買消息要出的價碼，明面上看從來不是真金白銀，全看你能不能將這價兒出到倌人的心坎上，討得倌人的歡心。
無春宴的倌人可都是一等一的挑剔，不是遺世珍品，或是難求異寶，那是入不了眼的。
就算有幸能讓倌人們相中，這倌人的贖身錢，又得以萬兩黃金來計。到底多少，還是要看這賣出的消息能攪出多大的風波。
還有一則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紅倌人賣給江湖，清倌人賣給朝堂。
切莫小看了這一紅一清的區別，無春宴之所以能處在江湖和朝堂之間相安無事，又能求財得財，倚仗的就是這隻分雲泥、不分薄厚的手段。
開初，是有人不把這些規矩放在眼裡的，以為無春宴不過煙花之地，能有多大的能耐，可最終落得的下場，怎是一個凄慘了得。
江湖小洪門的門主，就是其中之一。此人以一支前朝的碧璽花簪換取了一本可以獨步武林的功法，登上了門主之位。
一時間風光正盛，可時日久了，怕是身邊留著歡場出身的女眷終是要受人詬病，於是，又肆無懼忌的將無春宴的紅倌人逐出了門外。
然而沒隔幾日，門主就被門徒發現死於自己寢室的床榻之上，其衣衫不整，面色烏青犯黑，眼窩深陷，雙瞳因驚懼而外凸，似是受厲鬼所嚇，死狀十分駭人。
更為離奇的是，蓋棺之時，門主的屍身上，七竅開始血流不止，卻無將腐之味，反而從棺柩內飄出若有似無的清香，愈發顯得詭異凄厲。
「毀諾，當以鬼刑而處。」
眾徒方才想起無春宴的告誡，縱是驚恐不止，也是為時已晚。
此事沸沸揚揚了許久，小洪門自覺有辱門風並未聲張，到頭來，還是不絕於眾人耳。
猜也能猜到，將此事宣揚出去的，正是無春宴，目的呢，不過是以儆效尤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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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十一月十五，戌時二刻，無春宴里又有一名清倌人要接客伴宿，這一次風聲鶴唳的，卻是整個南門王朝。
無春宴放出這個消息已經一月有餘，除了北陵城外，京都南陵，余國西陵和寧國東陵，前前後後近千客在這幾日內絡繹湧進寒街。
與其說是為了一睹這位清倌人的姿容，倒不如說，都想看看墜於她腰間，那串著半塊碧青水玉的禁步配飾，到底可以花落誰家。
這碧青水玉雖只余半塊，但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千機令。在它背面所雕刻的危峰兀立，便是僅有一半的北邙山勢圖。
千機門古訓，持千機令者，可登上陳樓一閱《千機》，或可狹此令了卻一己憾事。
在世人眼中，千機門深不可測，神通之能可抵半扇仙門，心中所願就是再荒唐無度，也能破鏡重圓，墜歡重拾。
南門王朝曾有史官如是記載，「千機門開山之初，南朝始帝藉以千機令開疆拓土，平定山河，成就千秋霸業。」
史書記載到底是年久日深，虛實難溯。然則，七年以前，先帝之事如墜煙海，時至今日都百思不得其故矣。
太呈三十一年秋。先帝南門呈業巡遊四海，途中偶得一江湖術士幾句提點，尋得千機令，后親率上千精銳踏上北邙山，只是未至千機門前，就已盡數折戟山間。
歸都南陵時，只剩呈帝一人。
呈帝旋即親下口諭，朝野上下再不得提及此事，違者當誅。
滿朝百官驚愕不止，南門呈業在位三十一年，曾在短短十六年間橫掃諸侯十四國，結束南門王朝持續百年諸侯割據稱雄、互相攻伐的局面。
孰能料到，一代帝王最終竟鎩羽在千機門下。
余驚未平，不足半月呈帝又一紙詔書，讓位於太子長熙，自己皈依宗門，剃度修行。
萬般唏噓，讓已經沉寂於世的千機門聲名再起的，正是起初一心要將其徹底清剿的南門王朝。
至此，千機令下落不明。
可以左右江山大勢的千機令，沉世了七年，如今恍然出現在一介清倌人的身上實屬詭譎。
幾乎所有人都在等著無春宴待價而沽，卻無一出來質疑其真假，想來原因不外乎一個——
無春宴真正的東家，正是千機門最善馭鬼之術的內門弟子，九姬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