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新年照舊是回家過的。

  周如雲坐在主座上,給兩個孩子發了厚厚的紅包。

  裴松溪也收到了大紅包,有些哭笑不得想說自己長大了,可還是收下了。

  年夜飯格外豐盛,美味佳肴,闔家團圓。

  裴之遠在學校里是廣播站的主持人,早就學會了怎麼調動氣氛,說了幾個笑話,把家人都逗的哈哈大笑。郁綿格外捧場的用力鼓掌,滿足少年小小的自尊心。

  張阿姨炸了年糕,叮囑兩個孩子多吃:「要一年更比一年高哦!」

  郁綿來了興趣,一口氣吃了好多塊年糕,裴松溪攔住她:「少吃點,年糕吃多了不消化。」

  「我想快快長大!」

  郁綿偏過頭朝她笑,偷偷跟她說話,就像是小時候裴松溪給她夾菜,從不讓人察覺,這都是屬於她們之間的小秘密。

  飯後一家人坐在客廳里聊天,準備守歲。

  周如雲年紀大了,可在這一方面卻很堅持,也要一起守歲。裴松溪不太放心的拿了藥箱,又來了毯子過來:「奶奶,我幫您守就好了。」

  「不要緊不要緊,一年也就這麼一次,」周如雲擺擺手,「人歲數大了,活一天少一天,多活一天就賺了,不要緊的。我活到這個年紀,有時看著你啊,都會覺得奇怪。我家月月不是才這麼點高的小丫頭嗎,怎麼一眨眼就長這麼高了?」

  丁玫笑著打趣:「奶奶,可別說松溪是小丫頭了。她馬上要訂婚結婚了,是大人了!」

  裴林茂皺了皺眉:「事情還沒定,不要掛在嘴邊說。」

  丁玫用手肘反擊他:「老裴,你管太寬了,都是家裡人有什麼要緊?我出去也從來不亂說了。」

  裴林茂被她打的倒吸一口氣,一向陰沉的臉上也浮現笑意:「小玫,你這動不動就動手的脾氣也改改。」

  裴天成把玩著紫砂茶壺:「好了,這件事在家裡說說也不要緊,林茂,你不用過於緊張。」

  他剛準備說什麼,管家進來對他點點頭,靠在他耳邊說了句話。裴天成笑意淡了,清了清嗓子:「老三過來了。」

  裴林茂臉一沉:「好端端的,他怎麼過來了?」

  丁玫伸手拉了拉丈夫,怕他臉色太難看,等會公公臉上掛不住:「大過年的,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對,林默也該過來看看奶奶。」

  說話間,裴林默已經走了進來。

  早年間裴天成在外面養了個小的……後來還給他生了個兒子,後來女的死的,兒子也沒接回來,據說是按時給錢,供他讀書。裴天成是大家長,這些事情沒人敢問,只知道小兒子在國外一直沒回來。

  裴林默年前回國,沒有選擇進入裴氏的公司,他是自由畫家,有錢時畫畫,出畫展,沒錢的時候就做美術設計,勉強能養活自己,也沒再找裴天成要過一分錢。

  他敞穿著及膝的藏藍色風衣,頭髮后梳,神色間有幾分散漫不羈,毫無禮貌的沖他們點了點頭,只對周如雲打了個招呼:「奶奶!」

  周如雲溫厚慈愛,對他一直不錯,朝他招招手:「你這不聽話的孩子,還知道回來。」

  裴林茂在旁邊低低的哼笑一聲。他對這個弟弟敵意很大,說難聽點就是個私生子,放蕩肆意。明明就是花的裴家的錢,在國外學了五年藝術……現在還一幅我不稀罕你的臭錢的樣子。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裴林默沒理他,跟老人說完話,又轉過頭跟裴松溪說:「好久不見啊,姐姐。」

  裴松溪對他態度冷淡,點點頭:「嗯。」

  裴林默沒在意她的冷淡:「郁綿呢?上次她還發郵件問我畫畫的事情,我還沒跟她說呢。」

  「樓上,跟之遠在看電視。」

  「那我上去看看。」

  裴林默一走,客廳里的氛圍暫時恢復了正常。

  丁玫有些好奇的問:「林默找綿綿做什麼?教她畫畫啊?」

  裴松溪耐著性子回答:「大概是指導一些細節問題。」

  丁玫有些驚訝,小聲說:「林默指導啊……你也放心嗎……不是我說,他這個人啊有些叛逆,不太……」

  裴天成乾咳一聲:「好了,林默願意回家是好事,不要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

  裴松溪不想討論這些話題,無聊的看起春晚,有時候看到幽默的小品就低下頭跟老人討論幾句,打發這慢慢長夜。

  當時針指向了十一點,她站起來:「我去看看綿綿。」

  樓上,裴之遠的房間里爆出一陣大笑。

  裴林默正在跟孩子們說他的趣事:「你們不知道,我以前一直覺得,夏天吹風扇的時候都要把風扇放在門口,對著門外吹,說是這樣會形成空氣對流。結果每天都把我室友熱醒,他問我電風扇對外吹鬼呢!」

  郁綿和裴之遠笑成一團:「你是大傻子嗎?小叔叔!」

  裴松溪唇角微微牽起,敲開門:「綿綿?」

  裴林默正在說著自己的光榮事迹,沒想到她忽然進來,站起來整理了下衣服,還是那副恣意散漫的樣子,有些拽拽的,似乎剛才回顧黑歷史的人不是他。

  郁綿坐在地毯上,仰著頭看著她:「裴姨?你也要一起來聊天嗎?」

  裴松溪一怔:「我?。」

  裴之遠眼睛發光:「姑姑!你來吧!小叔叔說話好搞笑,我們一起聊聊天好不好?」

  裴松溪搖搖頭:「不了。我只是來看看你們。」

  郁綿和裴之遠對視一眼,同時站起來跑過去,一人拉住她手臂一邊:「你坐會!坐會吧!小叔叔也是大人!他都陪我們聊天,你也一起啊!」

  裴松溪被兩個小崽子扯得差點一個踉蹌,忍不住笑了笑,還是答應了:「好吧。就……坐地上?」

  「對呀對呀,裴姨,你坐這裡,我和之遠哥哥給你騰地方。」

  原本三人圍成一個小小的圈,現在郁綿和裴之遠往後挪出位置,圓圈擴大了一些。裴松溪在他們中間坐下,不得不盤起雙腿,有些不太適應。

  散漫不羈的青年藝術家裴林默先生也裝不下去了,笑出一口白燦燦的牙,往地上一坐,神色得意又張揚:「喂,裴松溪,你原來也有坐在地上的一天啊?」

  這個姐姐啊,從他少年時見到她,就是一副冷靜自持、波瀾不驚的樣子,他就一直不懂,怎麼會有這麼古板克制的人呢!

  裴松溪淡淡給他扔了個眼刀。

  郁綿和裴之遠立刻動手,佯怒打他:「小叔叔!她是你姐,不許叫名字。」

  再亂說話,把她氣走了怎麼辦!

  裴林默笑的更加放肆。

  裴松溪也沒真的生氣,只是第一次感覺,這種淡淡的喧鬧也沒那麼厭煩。

  青年說他旅遊的事情:「那時候我錢包丟了,手機也被偷了,只剩幾塊錢,後來我就找了家小酒吧,我跟酒保說了,我要靠我舉世無雙的美貌來給他們賣酒!後來啊……你們猜怎麼樣,我輸了,他們叫我學印度舞娘跳肚臍舞!然後我就……」

  裴松溪無奈的揉了揉太陽穴,這人的腦迴路真是一如既往的清奇,自大又肆意……可偏偏,好像很難讓人討厭起來啊。

  郁綿和裴之遠驚訝的睜大眼睛,他們都是認真聽話的乖乖小孩,從不知道還可以這樣,又興奮又好氣:「然後呢!然後呢!」

  裴林默得意的看了裴松溪一眼,眼神里寫滿了看吧我多招孩子喜歡的意思,再笑眯眯的看著孩子:「然後啊……你們先告訴我,你們現在是比較喜歡我,還是她?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人?說了讓我開心的我就繼續說哦。」

  他笑著指了指裴松溪。

  裴之遠一臉憐憫的看著他:「小叔叔,你好傻哦。」

  郁綿更是認真的鼓起小臉:「很遺憾的告訴你,你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裴林默:「……」

  這些小屁孩!大過年的說點好聽的,安慰他一下都不行嗎!

  裴松溪抿唇笑了一下,罕見的主動開口:「自取其辱啊。」

  裴林默:「……你也欺負我?」

  裴松溪點點頭,一向冷清的臉上也浮現調侃般的笑意:「嗯,你說對了。」

  她怎麼才發現,這個很少見面的弟弟……是這麼一個活寶啊。

  裴林默倒地不起。

  娘哎,心好累哦。

  郁綿笑的好開心,靠著裴松溪撒嬌:「裴姨,你就在這裡陪我們聊天,別走好不好?」

  「你們先聊,」裴松溪站起來,「我出去一下。」

  郁綿有點失望,不過很快裴松溪就回來了,手上還拿著紅包,她高興的歡呼一聲:「我還以為今年沒有紅包了!」

  這其實是每年的傳統項目,裴松溪很喜歡給孩子發紅包,金額十分豐厚。郁綿和裴之遠都有,接到紅包之後他們就湊在一起,要數清楚到底有多少張錢。

  裴林默眼巴巴的看著,語氣有點酸:「給小孩這麼多?」

  裴松溪點頭:「這叫不勞而獲的快樂。人只有在還小的時候,才能感受到這種快樂。趁著現在他們年紀正好,當然要讓他們多快樂一點。」

  尤其是……綿綿。綿綿是非常認真努力的孩子,對擁有的東西非常珍惜愛重,對想要的東西則很少會提出要求。她希望綿綿能更快樂一點。

  裴林默想了想:「很有道理。那我呢?」

  「嗯?」

  他毫不客氣的一伸手:「姐,我親愛的姐,我的紅包呢?難道不讓你幼稚可愛的弟弟享受一下不勞而獲的快樂嗎?」

  裴松溪:「……」

  這放蕩不羈,孤僻冷傲的青年藝術家形象真是說崩就崩。

  可她還是回房間拿了一個紅包給他:「大齡兒童。」

  裴林默意外的發現這冷心冷性的姐姐還有毒舌屬性,他是天生自然熟,一旦放下架子就開始不要臉:「謝謝姐姐的愛,我收到了。」

  裴松溪涼涼的看著他:「……我後悔了,還給我。」

  「不還!」

  裴林默把紅包放到大衣裡面的口袋裡,收好了,想想啊……他已經好多年都沒收到過紅包了,從母親去世之後就再沒收過了,不勞而獲的快樂可真好啊。

  客廳里的時鐘敲響那一瞬,遠處天空上有絢麗煙花炸開。

  裴松溪摸下了郁綿頭髮:「好了,綿綿,很晚了,你該回去休息了。」

  郁綿正在跟裴之遠玩跳棋,有些不捨得走:「再玩一會,就一會!」

  「那我下去跟奶奶說幾句話,等我回來,你就要回去休息。」

  郁綿點點頭:「好!沒問題。」

  可等裴松溪上來,她一盤棋也還沒下完,看了看時間還是決定不玩了:「之遠哥哥,小叔叔,明天我們再玩吧!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清冷絢麗的煙花劃過天際,點燃了舊歲的尾巴,時光走到新的一年。

  裴松溪跟郁綿說聲晚安后想關門,郁綿卻站在她的房間不肯走:「裴姨,我想跟你一起睡。」

  「綿綿,」裴松溪失笑,「你現在長大了,不能跟裴姨一起睡了。」

  「為什麼呢?」

  「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從十歲開始,孩子都要學著自己一個人睡,這樣性格會比較獨立。你現在都上初中了,綿綿。」

  「可是……哎。」

  郁綿低下頭,小聲說了句晚安。

  裴松溪看著她的背影笑了笑,關上了門。

  可沒多久,門又被敲響了。

  她趿著鞋過去開門,看見小姑娘抱著枕頭站在門口,她微挑了挑眉:「綿綿?」

  郁綿仰起頭看著她,似是下定了決心:「在家裡我可以一個人睡……但在這裡,我……有點怕。」

  她會想起小時候一個人在房間里睡覺的記憶。有時候窗戶沒管好,窗帘會被風吹著輕輕擺動,她那時候總感覺房間里藏著一隻怪物,偷偷的在黑暗裡看著她。

  裴松溪一怔。

  她想起綿綿小時候會來敲她的門,怯生生的看著她,站在房間里一句話也不敢說,生怕吵到她的拘謹模樣。

  於是她無法自控的心軟,像以前無數次那樣,將門打開:「只能這一次哦。」

  「嗯!我偷偷來找你,這樣誰都不知道了!」

  裴松溪失笑:「不是……偷偷的問題。綿綿,你長大了,以後不能再跟裴姨一起睡了。」

  郁綿眉開眼笑,用力點頭:「好啦!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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