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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海道回來,就到了農曆新年。
裴家客廳里,也不知道裴林默什麼時候買的桌球機,在跟裴之遠打桌球。
郁綿在旁邊看著,注意力集中的盯著最後一個球,等裴之遠一球進洞,她握緊拳頭,嫌棄裴林默:「小叔叔!你笨死了!」
裴林默看了看驕傲得意的少年,又看了看氣的臉紅的小姑娘,露出一點狡猾的笑容,一點也不要面子的說:「我老了,人老了就要服老,可不像有些人,這麼冷的天,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西裝。」
他說的正是剛剛從外面回來的裴松溪。
她的藏青色大衣外套搭在手上,裡面是一件很薄的銀灰色西裝,肩上落了幾片雪花——她剛因為有急事,去了公司一趟。
郁綿凶他一眼:「你這個人說話怎麼這麼彆扭!」
她跑過去,幫裴松溪拿包,掛外套,然後拉過她的手:「裴姨,快來壁爐這裡烤烤火。」
一向溫軟乾淨的手掌此刻是冰涼的,郁綿把她的手捧在手心裡,感覺半天都沒熱起來。
裴松溪不以為意的笑了笑,把手掌抽出來:「沒事,我不冷。」
郁綿哦了一聲,低下頭。
裴林默還在一旁跟裴之遠說著小話,裴松溪已經走過去,拍了下裴之遠的肩膀:「球杆給我。」
「啊?姑姑你要學嗎?」
裴松溪淡淡笑了一下:「不是。裴林默,過來打一局。」
裴林默正弔兒郎當的撐著球杆,被她點到名下意識站直:「嗯?幹嘛?打一局?」
裴松溪點點頭:「開球。」
「不是吧?你認真的?那你等會輸了可別怪我啊。」
「我不會讓著你的!」
「我……真不行我等下給你放點水吧!」
裴松溪神色淡淡的,第一桿進了四個球:「是嗎?」
裴林默:「……」
靠!臉好疼!
後來,一局打下來,裴林默像個落敗的公雞:「裴松溪!你就是故意的!」
裴松溪接過郁綿端給她的蜂蜜茶,抿了一口,聲音平靜:「是,我就是故意的。」
「……你過分!」
裴松溪唇角才勾起來一點:「誰叫你人老體弱呢,裴大畫家。」
裴林默:「……」
他才發現這人焉兒壞,不就是他剛才自嘲老了,又把她給帶上了,這人才非要給他一點好看嗎!
過分!沒見過這麼欺負弟弟的!
他氣的半死,想著如何扳回一局的時候,裴松溪早就沒注意了,她低下頭跟郁綿說話:「綿綿有打球嗎?」
郁綿搖搖頭:「沒有!小叔叔和之遠哥哥說我太矮了,不跟我打。」
裴松溪抿唇笑了下,笑聲低低的,像在她心上敲了一下:「他們想自己玩,才這麼瞎說。晚點我教你。」
郁綿欣喜的點點頭:「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沒有!」
郁綿眉開眼笑,可是一想到她今天那麼早出來,外面還在下大雪,又開始心疼她:「還是不要了。你回房間休息一會!」
裴松溪點點頭:「好,那我先上去了。」
「我也跟你一起。」
裴林默在一旁冷哼:「就知道收買人心,你看綿綿好好一個小姑娘,天天都在崇拜你,還不如崇拜一下我們這種青年藝術家。」
裴松溪淡淡挑挑眉:「哦,藝術家先生,據我所知你每天穿四條褲子還叫冷,把青年兩個字去掉。」
裴林默:「……!!!」
郁綿和裴之遠忍不住大笑,一個拉著裴松溪的手上樓,一個撲過去扒裴林默的褲子,驚訝的發現裴先生竟然是個穿兩條秋褲的奇男子!
郁綿跟進裴松溪的房間,進浴室給她放水,拿毛巾和家居服。
裴松溪看她忙前忙后的樣子,忍不住想……好像就是從北海道回來,綿綿好像又變回以前那樣子了,會主動來牽她的手,有時候靠在她肩頭撒嬌,等她工作回家,她總會發現一點小驚喜——提前放好熱水的浴缸、桌子上放著的一顆橙子硬糖、花瓶里新插的一束鮮花。
原先悄無聲息產生的距離感,似乎又漸漸消失了。
郁綿從浴室出來:「好啦!快去洗澡,我給你放了玫瑰精油哦。」
裴松溪走過去,摸了下她發頂,笑容有些無奈:「說了多少次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怎麼就不聽呢。」
「就是一點小事啦!快進去,水要涼了哦。」
「好吧。」
郁綿往外走,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回頭看了一眼,低聲自言自語:「……因為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啊,裴姨。」
前幾天見到裴姨的……那個朋友,她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她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吃的飯、穿的衣服、甚至連她的課本和作業,花的都是裴姨的錢。
而她好像從來沒為她做過什麼。
她低著頭往前走,有些懷著心事的樣子,剛剛準備回房間時,卻被叫住了:「郁綿,你過來一下。」
郁綿抬起頭,看到裴林茂站在樓梯口,神色陰晴不定的看著她,她沒來由的有些心慌:「裴叔叔……有什麼事嗎?」
「有一點事跟你說一下,你到書房來一下。」
郁綿下意識想拒絕,可是想想……裴姨也在的,她沒什麼好害怕的,再說了,小叔叔他們都在下面,不會有事的。
她跟著裴林茂進書房,裡面沒開燈,窗戶大開著,寒風吹得窗帘浮動。
他放低了聲音:「你有想過回家嗎?」
郁綿一怔:「回哪?」
她的家在安溪路268號,那是她和裴姨的家。
裴林茂露出一點意味深長的笑意:「你自己的家。」
郁綿徹底愣住了。
他說的是……自己原先那個的家嗎?
她的目光撲閃起來,似乎想聽到更多,可裴林茂卻像個垂釣的隱者,扔出一個鉤子,攪的她心緒不寧,才滿意的笑了笑:「你會知道的。」
說完話,他打開電腦,叫她出去。
郁綿怔怔的,本能的順著他說的話往下想……可是她確實記不起來了,那時候才幾歲,時間久了,記憶都成了碎片,哪怕浮現一星半點,也無法拼湊出整張地圖了。
她有些心事重重的往自己的房間走,沒走幾步就被裴林默從後面拍了拍肩膀:「綿綿?你沒事吧?」
「嗯……小叔叔?」
「我剛看到他叫你過去,跟你說什麼了,罵你了?」
郁綿搖搖頭,笑意有點勉強:「沒有說什麼,沒罵我……我、我先回去啦。」
她腦子現在有點亂。
裴林默注視著她走回房間,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又去敲裴松溪的門,等了一會才等來她開門。
裴松溪穿著純棉家居服,頭髮濕漉漉的披在肩上,看起來像是剛洗完澡:「有事?」
裴林默可受夠了她說話時冷冷的樣子,除了跟郁綿說話時神色溫柔一點,大多時候冷的像塊冰,可現在他也沒心情跟她計較這些細節了:「剛剛裴林茂跟郁綿說了會話,也不知道說了什麼。」
裴松溪神色一冷:「綿綿呢?」
裴林默指了指對面房間:「回房間了,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我問了一句,感覺她不想說。」
裴松溪往走廊外看去,秀致修長的眉宇慢慢緊蹙起來,眉目間像是覆了冰雪,不是平時那種淡漠出塵的冷意,而是看起來……好像被碰到絕不容許他人觸碰的底線了。
裴林默看她這種神情去找大哥,很不放心的跟上:「哎……你也別激動,就說了幾句話,大過年的,別鬧得奶奶心情不好。」
裴松溪沒理他,走到書房門外,說了一句與你無關,才用力將門摔上,把他徹底關在了門外。
門內,裴林茂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有些意外:「松溪?找我有事?」
裴松溪聲音冷冷的:「我勸你不要有不該有的念頭。」
裴林茂挑了挑眉,狀似不解:「你說什麼?」
「你跟綿綿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是問了她幾句,現在過得怎麼樣,找不回家人了,這麼多年來是不是已經習慣了。」
他說的坦白直接,就是篤定的知道,就算她去問郁綿,能問到的也無非是這幾句話而已。
可裴松溪的目光卻陡然變得鋒利尖銳:「家人?」
裴林茂神情悄悄凝了一瞬,才順著她的話點點頭:「嗯,隨便問了一下。」
裴松溪冷笑,眉眼間是從未有過的冷冰桀驁:「警告你,別碰不該碰的事情。」
她說完就走,裴林茂在背後有些憤怒叫了她數聲,她也沒停下,將門推開了,差點沒把門摔正在偷聽的裴林默臉上。
裴林默聽了個大概,以前也知道裴松溪一直在找郁綿家人的事情,隱隱約約猜出裴林茂的用意,可還是被裴松溪此刻冷沉的臉色嚇了一跳……
怎麼會這麼生氣,像是怕極了…怕極了有人把郁綿從她身邊搶走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