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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寸一寸的秋深。

  操場上堆滿了梧桐樹金黃色的樹葉,踩上去是發出葉脈斷裂的清脆聲響。郁綿跟許小妍走在前面,回過頭的時候,才發現景知意在發獃。

  等小妍去買奶茶喝,郁綿忍不住問她:「知意,你怎麼了?」

  景知意怔怔的,盯著操場另一邊看著,郁綿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就看見穿著球衣的高大少年,英俊陽光,正低著頭,接過女孩遞給他的精緻盒子。

  唉?那不是梁知行嗎?

  郁綿愣了下,才反應過來,遞給他的,該不會是情書吧?

  所以知意……這麼不開心,是因為……他嗎?

  景知意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是生性驕傲的女孩,抿了下唇,拉著郁綿就走:「別看了。」

  郁綿拉了下她衣袖,話只說了一半:「你是不是……」

  景知意聽懂了,她只點了點頭,神色冷淡倔強:「是又怎麼樣。讓他去喜歡別人去吧,這是我的秘密。」

  「可是你為什麼不跟他說呢?」

  「我喜歡誰,是我自己的事情,為什麼要跟他說?」

  郁綿無奈的點點頭:「好吧,你放心,我不會告訴梁知行。」

  可是……她卻莫名覺得有些難過,因為她看出來,景知意很不開心。

  陶讓剛剛檢查完衛生回來,進入高中以後,在緊張的學習生活之外,他是校學生會的成員,體育課和課間都有自己的安排,忙的很少跟郁綿說話。

  今天卻罕見的看見郁綿在發獃,敲了下她桌子:「遇到什麼事了?」

  郁綿看見他,像是想起了什麼,對他招了招手:「陶讓,我有個問題問你。」

  陶讓拉開椅子坐下:「什麼事?」

  「哎呀你再坐過來一點。」

  陶讓無奈的抿了下唇,靠近她一點,就感受一點甜橙般的果香味,再抬起頭,一抬眼就能看見女孩細膩光潔的臉頰,柔軟黑亮的頭髮攬在耳後,露出小小的白皙耳垂。

  他微皺了皺眉,往後退了回去,把草稿紙推給她:「你寫紙上。」

  郁綿點點頭,然後在紙上寫:「你知不知道,梁知行喜歡誰?」

  陶讓淡淡笑了笑:「我看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人缺心眼呢。你是發現啦?」

  郁綿沒想到他也看出來景知意的心思,驚訝的問:「你也知道?」

  少年的唇角緩緩牽起:「我當然知道。這兩個傻子……算了,你也不用管。這種事情,當事人之外,都不要插手。」

  郁綿點點頭:「好吧……你怎麼會比我知道的還早啊,真奇怪。」

  陶讓笑意微凝。

  你當然不知道。

  因為你的眼睛里,只能看見一個人。 -

  放學回家,郁綿跟裴松溪一起在公園裡散步。

  她想起知意當時失落卻倔強的神色,總做不到像陶讓那樣冷靜理智,想聽聽裴松溪的意見,於是把這件事跟她說了:「我該跟梁知行說嗎?」

  裴松溪摸了下她發梢,搖了搖頭:「這是一個女孩的秘密,你怎麼能告訴男生呢?」

  郁綿輕輕嘆氣:「可是知意這一段時間心情都不好,我在旁邊看著都著急了。」

  裴松溪撿起落到她肩頭上的松葉:「你著急什麼啊,綿綿。感情上的事情,別人是急不來的。再說了,誰都有秘密,不是嗎。」

  郁綿抬起頭問她:「那你有秘密嗎?」

  裴松溪想了想:「好像暫時還沒有。你呢,要把你的秘密告訴我嗎?」

  郁綿低下頭:「我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因為,我的秘密是你。

  裴松溪笑著說好:「沒關係,等你想告訴我了,你再告訴我。周六我要去看望溫爺爺,明天我就不送你去上素描課了。」

  郁綿瞬間緊張起來:「是那個……溫叔叔的爺爺嗎?」

  「嗯,對。他生病了,我去看望他一下。」

  「我也想去!可以嗎?」

  裴松溪下意識拒絕:「你現在學業壓力太重,明早多睡一會。」

  「可我……我好久沒看見小紀姐姐了!我想跟她聊天!」

  裴松溪微怔了一下,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綿綿長大以後,已經很少再跟她聊天了,可是為什麼,會這麼喜歡跟那個清冷沉默的女孩聊天呢?

  「求你了裴姨!我真的很想去!

  「……好吧,綿綿。」

  裴松溪罕見的聽到她以這種口吻提出要求,還是硬不下心,無奈的答應了:「明天下午過去,你早上多睡會。」

  郁綿高興的抱住她胳膊:「好!我今晚早點休息!」

  有的時候,理智告訴了她要如何做,感性上卻做不到。譬如此刻,她一聽到溫家的事情就會緊張。

  周六,裴松溪帶著郁綿過去醫院。

  她穿著米色束腰風衣,身材高挑,腰肢纖細,原本就冷清的容貌,在深秋里顯得更為清冷。

  溫治臻在樓下等她,朝她一點頭,目光往後一落:「綿綿也來了啊。」

  郁綿纏了裴松溪好久,才能跟她一起過來,就是不想看見溫治臻跟裴松溪說話時的樣子。她對上他溫煦的笑,又凶不出來,只是低低的說了句:「嗯。」

  裴松溪回過頭,伸手牽著小姑娘出來,撥了撥她劉海,冷清卻溫柔:「沒大沒小。好好打招呼。」

  郁綿憋了一口氣:「叫什麼?」

  管家在一旁說:「裴小姐是大少爺未婚妻。郁小姐你叫裴小姐姑姑還是姨姨呢?按輩分叫就可以了。」

  郁綿咬了咬嘴唇,過了半天才叫了一聲:「溫大少爺。」

  溫治臻並不在意她的疏遠和抗拒,微微頷首:「你好。」

  溫懷鈺將這場景收入眼底,有些玩味的笑,走過去:「裴總,好久不見。」

  裴松溪攏了攏眉,神色淡淡的:「久等了。」

  「進去吧。爺爺在等你們。」

  裴松溪說了聲好,跟著溫懷鈺往裡走,察覺郁綿又拉著她衣角的時候,忍不住輕輕嘆氣,回頭說:「綿綿,這是在外面。再說了,我不會去哪裡的。」

  上次被溫治臻提過之後,她就能感受到,綿綿對治臻總有淡淡敵意,只要跟溫家有關的事情,就會非常容易緊張。

  郁綿沉默著低下頭,鬆開手。

  幾人推開病房大門進去,溫嚴見到裴松溪,笑的很和藹:「小裴,來啦。」

  他是很喜歡裴松溪的,所以當時裴家提出聯姻,他問了溫治臻的意見,答應的爽快,唯一令人發愁的就是兩人遲遲不完婚:溫治臻說身體不好,不想結婚;裴家大概也擔心裴松溪剛嫁過去就喪夫,也沒有催促。

  裴松溪微抿了抿唇,冷清如月:「溫爺爺,您身體好些了嗎?」

  「好多了,不要緊了。勞煩你們費心了。我沒事。你也不用在這裡一直陪著。去和治臻說說話。」

  裴松溪點點頭,卻並未走開,只溫聲跟老人說著家常話。

  溫懷鈺在病房裡陪了一小會,大概是覺得無趣:「我出去一會,大哥,你照顧好爺爺。」

  溫嚴在背後笑罵了一句:「沒良心的小東西,估計是去找小柔去了。」

  郁綿眨了眨眼睛:「她也在嗎?那我去找紀姐姐聊天……哎,等會我再去好了。」

  她還是在這裡待著吧……她走了,裴姨和溫叔叔就會單獨相處的。

  裴松溪看她鼓起臉頰的樣子,想揉揉她的頭髮,最終還是忍住了,只是無奈的笑了笑。

  郁綿待了挺久,有點無聊又不敢說的樣子,想出去轉轉。可她一看到溫治臻還在病房裡,她又不敢出去了。

  溫治臻像是知道她在看他,抬起頭,溫和的笑:「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他出去了,郁綿不由鬆了口氣……他們今天沒有單獨說話,那就不會有時間討論結婚的事情。

  她也坐不住了,眼睛眨呀眨的,看著門外,讓溫嚴都看不下去了:「小裴,讓你家小丫頭出去轉轉吧,陪著我這個老頭子說話多無趣。」

  裴松溪抿唇笑了下:「綿綿,很無聊嗎?」

  郁綿有點不好意思的點頭:「想去找小紀姐姐聊天。」

  「去吧。不要走遠了,我晚點去找你。」

  郁綿用力點頭,脆生生的說:「好!我等你回家。」

  裴松溪唇角微抿了下,溫煦笑意不自覺的流淌出來,注視著小姑娘出門,才收回目光。

  溫嚴寬厚的笑:「這個小丫頭在你身邊長大,對她來說,真是幸事。你很喜歡她。」

  裴松溪垂下眼眸:「您說笑了。」

  ……

  郁綿在醫院裡找了一圈,正好碰到溫懷鈺的助理周然,周然見過她一次,給她引路:「是要找紀小姐嗎?她剛剛太累,在旁邊的一間空病房裡休息。要我帶你過去嗎?」

  「不用啦!我自己過去就可以,謝謝你。」

  郁綿笑眯眯的道謝,想起能看見許久沒見的朋友,很想問她一些始終不解的問他,走到空病房門外,剛準備敲門,就聽見裴松溪在後面叫她:「綿綿,還沒找到人?」

  郁綿回頭,見她就笑:「沒呢,你怎麼出來了啊?」

  「溫爺爺說了一會話,累了,他休息了。我來找你。」

  「小紀姐姐好像在裡面休息,我在想要不要進去。」

  她還在猶豫著,手碰上了門把手,那門只是虛掩的,一碰就開了,映入眼帘的卻是……兩人擁吻的樣子。

  一向清冷出塵的年輕女孩微微仰起頭,而那位前不久才見到的溫大小姐勾著她肩頸,明艷動人如熱烈玫瑰,正溫柔親吻著愛人的嘴唇……房間里一時靜寂,只有唇瓣相觸的聲音。

  郁綿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茫然無措的後退一步,她輕輕啊了一聲:「對、對不起!」

  她往後退,正好退到了一個人的懷裡。裴松溪迅速抬起手,掌心離她眼眸幾厘米,正好遮住了她目光:「別看。」

  溫懷鈺已經鬆開了手,眼睛水亮而明媚,眉梢卻微微擰著,有些被打斷的不悅:「裴總,您有事?」

  裴松溪神色間隱約有怒意,只深深的看她一眼,牽著郁綿的手走了出去。

  紀以柔靠近溫懷鈺,輕聲哄了哄:「算了,只是無意,我們也出去吧。」

  郁綿在病房外面,臉頰紅透了,眼睛也亮亮的。

  她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根本不敢說話,甚至連抬頭看裴松溪一眼,都不太敢。

  可是這個人就在她身邊坐著。她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她手腕上清越沉靜的木質香味,還有她伸手擋在她眼前時,哪怕隔著一點距離,也能隱約感知到的灼灼熱度。

  郁綿抬起頭,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裴松溪:「裴姨,那個……兩個女孩子之間也可以親吻的嗎?」

  裴松溪先因她的稱呼愣住。近來郁綿很喜歡沒大沒小的叫她西西,現在這麼認真叫她裴姨,可偏偏問出來的又是這麼一個問題……

  她清冷的臉頰紅透了,斟酌著開口:「綿綿,這個問題……」

  「當然可以。」

  溫懷鈺搶先一步,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她下頜微抬,笑意很深:「只要你想,你喜歡,就可以。」

  郁綿輕輕的啊了一聲,紅意從臉頰蔓延到耳根,再到白皙小巧的耳垂:「這……真的嗎?」

  這是她從未見過的。雖然中學的時候看過小說,也在論壇里看過帖子,可是現實生活中……這是第一次見到啊,看起來像是……很美好的事情啊。

  溫懷鈺偏過頭,在紀以柔臉上親了一下:「你看,就這樣。」

  裴松溪忽然站了起來,一向清冷沖淡的神色里多了點怒意:「溫大小姐!」

  她往前走了幾步,壓低了聲音:「請你莊重一些,檢點一點。」

  溫懷鈺很少見到裴松溪這麼大的情緒波動,這人哪怕拿下幾千萬的項目,也不過是淡淡一笑,如今情緒卻如此強烈而直接,她覺得很有趣。她挑釁似的笑了一下:「我怎麼了啊?這是我太太,裴總,你管得著嗎?」

  她說笑著,眼眸輕挑:「喜歡她啊?」

  裴松溪聽清她的話:「荒謬。」

  實在是胡說八道。

  溫懷鈺輕輕哦了一聲:「原來這樣,不喜歡啊。」

  她的聲音偏低,站在後面郁綿聽到隻言片語,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們在說什麼呀?」

  裴松溪神色冷冷,深深的看了溫懷鈺一眼,轉身拉過郁綿就走:「沒說什麼。綿綿,我們回家了。」

  溫懷鈺捂唇,嬌嬌俏俏的笑了一下。

  有生以來,第一次能這麼氣到裴松溪,可真是讓她太得意,也太舒心了。

  裴松溪極度生氣,拉著郁綿走的極快,小姑娘不知所以的,時不時回過頭來看一眼。

  她察覺到了,伸手將郁綿攬住,罕見的格外強勢,不許她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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