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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綿跟著裴松溪走進裴家客廳的時候,丁玫正坐在沙發上打電話,一看見郁綿就站了起來:「這……綿綿回來了啊?」
這驚訝里分明是有幾分欣喜,郁綿朝她笑了笑:「丁阿姨。」
丁玫不敢置信的看著她:「你這孩子,怎麼好多年都不回來啊!可別不是還記仇吧?」
郁綿彎了彎唇角:「沒有的,您放心。」
丁玫當年似乎是語氣不善的對她說過話,那時她還不懂是為什麼,後來她知道了裴林茂的事情,覺得人之常情,也談不上記恨了。
丁玫笑眯眯的看著她,忍不住說裴松溪:「松溪,這事說起來還是你的錯,我聽林默說,這孩子有三年都沒回來過。你說你,怎麼就能由著她的性子滿世界跑呢!」
裴松溪怔了一下,才低下頭:「嗯,我的錯。」
郁綿笑著岔開話題:「林默叔叔在家嗎?」
「在在,在樓上,你去叫他吧,他可惦記你了。」
「嗯,好。」
郁綿偏過頭朝裴松溪笑了下,才咚咚的跑上去,背影輕盈歡快。
裴松溪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丁玫進廚房端了一盤水果出來,還在說教:「你啊,你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跟個比你小這麼多的孩子置氣,忍心把她留在外面三年啊。我聽說,她跟她家裡人也不親,也很少回去。一想想,她一個人在外面……哎,松溪,你也真是。」
裴松溪垂眼眼眸,濃密烏黑的眼睫在眼瞼上投落淡淡的陰影:「是……我的錯,是我待她不夠好。」
丁玫還欲說些什麼,裴林默已經跟著郁綿一起下樓,一邊大聲念叨:「我的天,當年那個小豆芽怎麼長這麼好看了!你說,現在是不是有很多男孩子在追你啊,你喜歡哪個,小叔叔幫你看看!」
他話音才落,就感覺到客廳里有一束鋒利尖銳如箭的目光投過來。他看過去,正好對上那雙黑亮沉靜的眼,嚇了一跳:「裴松溪裴女士!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裴松溪微抿唇角,聲線冷淡:「嫌你吵。」
「綿小丫頭回來,我開心不成啊?」
「不成,跟你沒關係,再吵就把你扔出去。」
裴林默:「……」
好好的,他怎麼忽然就被針對了?到底是哪句話說錯了嗎!
冷漠無情的女人!
他在心底吐槽她千千萬萬次,奈何人慫膽小,在沙發上坐下了,摸了摸鼻子:「就知道欺負我。」
裴松溪沒搭理他,往邊上挪了挪,讓郁綿坐她旁邊,看到她牽起的唇角和憋不住的笑,忽然很想再欺負欺負這缺心眼弟弟。
自從裴天成也去世后,家裡的傭人就被丁玫辭去了大半。她是個知道享受生活的人,除了一心培養裴之遠,剩下的心思就在給裴林默介紹對象這件事上。
在飯桌上,丁玫繼續催促他:「林默,我上次給你介紹的姑娘怎麼樣?」
裴林默嘆氣,把碗放下了:「大嫂,這件事我說過的,我們搞藝術的,放蕩不羈愛自由。婚姻是牢籠,我現在沒有這個想法。」
「什麼沒有這個想法,你都多大了?」
「我我我……我比她還小三歲呢!」裴林默指了指裴松溪,低下頭嘟囔,「你怎麼就盯著我不放啊,柿子就挑軟的捏。」
丁玫被他說的語結:「你……」
裴松溪淡聲:「你怎麼知道沒有。」
這一言既出,四道視線都落到她身上,連持重內斂的裴之遠也驚掉了筷子:「姑姑,你談戀愛了?」
天知道,這麼多年,他真的擔心自己姑姑清心寡欲的要出家了!
裴松溪垂下眼眸,把碗里郁綿給她夾的魚肉剔掉刺,又夾回她碗里,才輕描淡寫的說:「你慢慢猜。」
眾人:「……」
這什麼玩意,見到吊人胃口的,沒見到這麼吊人胃口的。
唯有郁綿低下頭,耳尖紅紅的,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綿丫頭,你笑什麼?」
「你不會早就知道吧?難不成你見過她對象?」
「說說看,長得怎麼樣?我就好奇啊,到底是什麼人才能制住你裴姨這麼一個女魔……呸呸呸女神仙!」
他們狂轟濫炸,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郁綿有些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畢竟今天看起來不是一個適合談這種問題的時間。
她和裴姨……她們之間似乎還沒到那一步,現在就說這些似乎太早了。
裴松溪自然看出了她的為難,輕而易舉將火力分走,沉靜冷淡的目光一掠而過,眼底藏著隱隱的威脅:「你們對我的事情,原來這麼好奇?」
丁玫先低下頭去:「咳咳……沒有沒有。」
她還等著裴松溪幫她訂那隻全球限量的包包呢!她不好奇,一點也不好奇!
眼見著擁有發言權的領頭人已經沉默,兩個大男人也默契的保持了安靜,不敢再挑釁她了。
郁綿忍著笑,簡直要忍不住了,等吃完飯,她拉著裴松溪到院子里,大聲笑出來:「你好凶哦!」
裴松溪在暮色中摘了支海棠遞給她,眼眸里是溫煦似水的笑意:「嚇到你了嗎?」
郁綿得意的抬起下巴:「當然沒有!你就是個紙老虎!」
裴松溪低下頭笑:「只有你敢這麼說。」
郁綿低下頭去聞海棠花香,眉眼沉醉,恬靜溫柔。
裴松溪始終含笑看著她。
沒多久,裴林默在窗邊叫她們:「進來進來,打麻將了!大晚上的在院子里說什麼悄悄話呢!這兩個人還真是,總搞些小秘密!」
裴松溪淡淡一挑眉:「你今晚錢包不想要了。」
「誰怕誰啊!來戰!」
「幼稚。」
等坐下來,郁綿才好奇的偏過頭:「裴姨,你什麼時候學會的?」
裴松溪沒說話,裴林默先把話接了過去:「就有一年過年唄。大家都很無聊,打麻將三缺一,就把她也教會了。她也是壞,叫她給你打電話,死都不打……裴之遠你拉我做什麼!」
裴之遠朝他使眼色,裴林默順著他目光看過去,下一秒就看見裴松溪低沉如水的臉色,暗叫一聲不好,今晚怕是徹底惹惱女魔頭了。
他趕緊閉嘴,可是已經晚了,單方面的虐殺開始了。
開局之後,裴松溪連贏三把,隨後開始進入觀戰狀態,自己也不開牌,瘋狂給坐在她下家的郁綿喂牌。兩個小時打下來,除了丁玫開了一牌,剩下的全是郁綿一人開了。
裴林默輸的血本無歸,他苦著臉:「姐,姐,我錯了。您能高抬貴手,好好玩嗎?」
裴松溪淡淡睨他一眼:「不能。繼續。」
郁綿忍不住笑出聲,想為他說句話,卻她又喜歡看裴松溪欺負人的樣子,就偏過頭看著她笑,眉眼間是融融的暖意,眼眸里藏著深深的情意。
她剛收回目光,就感覺到桌下有隻手伸過來,輕輕抓住了她的手,隨後握了握她左手指尖,這是……裴姨嗎?
裴松溪目光仍然看著桌面,卻悄無聲息把她的手牽過去,放在她膝蓋上。
就像那次在永州大學的報告廳里,她也這麼把她的手放在她膝頭一樣。
郁綿的臉頰倏忽變紅了,她低下頭,裝作一副認真看牌的樣子,可是心思卻全然不在牌面上了,關注點只在桌上那隻纖長有力的手上——要出牌的時候會鬆開手,可是下一秒又落回來,帶著薄繭的指腹在她手背上反反覆復摩挲著,又酥又癢。
她快要無法思考了……她沒想到,裴松溪怎麼會這麼大膽,就在桌下這麼牽著她的手。
他們都在旁邊啊,只要一低頭就能看見啊……
她越這麼想,臉頰越發燙,連耳尖都紅透了。
丁玫注意到了她的異樣,站了起來:「熱壞了吧?我說怎麼這麼悶,窗戶都沒開。」
郁綿立刻心虛的收回手,因為動作太急把麻將都碰掉了,還沒走幾步的丁玫停下腳步,有些狐疑的問:「怎麼了?」
「沒……沒事。」
她有些微微的惱怒,偏過頭去看裴松溪,那人還是冷清淡漠的樣子,對上她的目光才笑了三分:「就到這裡吧,今晚不打了。」
裴林默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哀嚎著去數他輸了多少錢,丁玫在跟裴之遠說些有的沒的,好像是給裴林默介紹對象不成,轉而想給兒子安排上了。
裴松溪拉著郁綿悄悄上樓:「今晚就不回去了,太晚了。」
郁綿臉頰還紅紅的,在燈光下嗔嗔的瞪她一眼,等到了樓上,站在裴松溪房間門外,才輕聲說:「你剛才……」
裴松溪伸出手點了下她鼻尖:「嚇到你了?」
「……也不是。就是你……」
「好了,對不起,是我錯了,抱歉,別生氣。」
是她沒忍住……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她越想剋制,就越難克制。尤其是綿綿含笑看著她的時候,她就會想牽她的手,將她攬入懷裡,甚至……
她似乎總是情難自禁。
裴松溪在心底輕輕舒了一口氣,對自己的狀態感到很陌生,這是一種近乎失控的感覺,以前從未有過。可是今晚是她做錯了,還沒跟家人攤牌的情況下,她不能這麼對她的,她要把控好兩個人間的距離。
幸好還只是牽手……她還沒做出別的事情來,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了。
郁綿被她道歉的話逗笑了:「你這麼嚴肅做什麼啊?怕我生氣的話就哄哄我。我……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可以嗎?」
裴松溪愣了一下,旋即低下頭,錯開她的目光,嗓音有些乾澀:「……不行的,綿綿。這是在家裡,我們……」
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現在她要跟她一起睡,這意味著什麼?
郁綿皺了皺眉,小聲問:「為什麼不行呀……他們都在樓下呢,我偷偷的,好不好,明天早早就出來?」
裴松溪輕咳了一聲,迅速往門後退了一步:「我……我年紀大了,睡眠不好,要一個人睡。晚……晚安!」
砰的一聲,門關上了。
郁綿站在走廊上,又好氣又好笑:「裴西西!」
真是年紀大了……剛剛在客廳里還敢偷偷牽她的手,那麼大膽的樣子。現在她一問她能不能一起睡,就緊張的關上門,好像生怕會發生點什麼。
真的是,叫她不知道說她什麼好! -
第二天早上,在裴家吃完早餐,裴松溪開車回去。
路上,郁綿始終偏過頭,看著她微笑,目光是有些戲謔的。
裴松溪正襟危坐,全然一副專心開車的樣子,剛好一路綠燈,她只目視前方,裝作沒意識到她的打量。
等到了家,郁綿剛剛下車時,就接到導師的電話。
她低聲說著些什麼,裴松溪靜靜聽了片刻,隱隱約約聽到她問截止日期是什麼時候,具體要做什麼。
不多久,郁綿掛了電話,看著她的時候,分明是有些猶豫的:「……導師那邊有任務要做,是個很著急的項目。我是負責人,現在對方忽然決定提前結項驗收,我要回去了。」
裴松溪也愣了下,先前隱隱的猜想成了真。過了幾秒,她才問:「什麼時候走?」
「今天就要過去,我現在來買機票。」
「嗯……我送你去機場。」
郁綿原本計劃在明川待上一周,沒想到才回來三四天,就有了新的工作安排。她回房間收拾行李,很多東西還放在行李箱里沒有拿出來,現在又原模原樣的帶回去。
她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查了查機票,訂了最近的一班,離登機還有幾個小時。她坐在房間里出神,想起裴松溪片刻前的神情,好像也是有些失落的,但是一閃而過,很快就消散了。
她說她要送她。
如此而已,沒有一句挽留的話。
她為什麼不留她呢,她會想她留下來嗎?
郁綿有些失落。
這一次她回家,多多少少是感覺到一些變化的。裴松溪待她跟以前不太一樣了,在桌子下偷偷牽她的手,不加掩飾的親昵,還有那晚……她聲音喑啞的說,再看就要親她了……
可是終究還是沒有親的,只是一個擁抱罷了。
這讓她感到有些茫然。
畢竟那次在永州,裴松溪只說了來接她,來等她回家。除此之外似乎再沒什麼了。
她有時都怕是她想錯了。她們之間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比以往更親近些了。但她不敢打破這種平衡,總希望從她那裡獲得更多的印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郁綿輕輕舒了一口氣,將凌亂的心緒壓下去,提著箱子下樓。
裴松溪在客廳里等她,看她下樓,過去幫她提箱子,低聲問:「沒有東西落下的吧?」
郁綿輕輕嗯了一聲,目光卻追隨著她的背影。
有東西落下了……
把你落下了,我的心也落下了。
裴松溪開車送她去機場,站在大廳里,忽然覺得這場景很有些熟悉……像極了以前她下定決心,要讓郁綿不再依賴她的時候。
她讓她參加夏令營,她決定不陪著她去永州大學。
那兩次,她都是這麼站在原地,看著她走遠的。
畫面驚人的一致,時光漸漸的重合。
郁綿剛取完登機牌,看了看航班時間,也不早了……可是她很不想走。
裴松溪溫聲跟她叮囑:「到了之後給我打電話。」
郁綿點頭,等她說完了,才問她:「你會想我嗎?」
裴松溪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她的問題:「注意身體,按時吃飯,做事情不要太拚命。有問題的話聯繫我,我讓人安排一下……你安心忙自己的事情。」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她。
她不能給她束縛,也不敢成為她的牽絆。哪怕心底有種聲音在瘋狂叫囂,叫她挽留她,或者不管不顧的跟她一起過去,可是……可是這是不對的。
郁綿沉默了一會沒說話。
在分別之前……她為什麼還要這麼冷靜理智呢?
她抿了下唇:「那我還可以回家嗎?」
「回家?」
「回你身邊。」
裴松溪摸了摸她的臉頰,低聲說:「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等你閑暇,我去看你。」
郁綿緩緩點了下頭:「那說好了。」
裴松溪嗯了一聲:「好了,時間不早了,走吧。」
郁綿低著頭,忽然把手上戴著的那串佛珠還給她了,輕聲問:「有句話說,佛度世人,我度你。你聽過嗎?」
裴松溪一怔:「綿綿?」
郁綿朝她笑了笑,把那串佛珠戴到她手上:「這個還給你,你的心跟我走就行了。」
裴松溪垂下眼睫,手腕上那串原本屬於她,卻又數年不見的紫檀木佛珠,現在又回到她身邊。
她心念如潮湧動,看著女孩澄凈眼眸里不加掩飾的熾熱情愫,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下一瞬,郁綿踮起腳尖,溫暖柔軟的嘴唇從她眼睫上輕輕拂過,一觸即過,如風一般。
她的聲音也是那麼低柔的,近乎情人囈語般的喃喃。
可是她聽見了。
她聽見她問她:「你種下的玫瑰已經盛開了,你什麼時候來摘她呢?」
心臟在那一瞬間被擊中。
回憶洶湧而來,光陰倏忽而至。
原來十餘年的時光,
只是等待一朵花開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