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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點在郁綿畢業之前的,畢業旅行】
清晨。
裴松溪醒來時,整座小城仍處在靜謐之中,黎明的陽光緩緩灑落,給漸漸蘇醒的世間添了幾分暖融的光暈。
枕畔的女孩還在熟睡,睫毛輕輕顫動著,如初雪般靜謐美好。
裴松溪靠過去,靜靜看了她一會,發現郁綿沒有醒來的跡象,才輕輕下了床。
時間還早,剛剛六點。
裴松溪簡單洗漱一下,換了一身運動衣,沿著公園的綠化道跑了兩圈,才慢慢往回走。
走到一家書店門口,她停住,走了進去。
書店剛開門,老闆是個年紀不大的姑娘,帶著一副細框眼鏡,安靜文秀,朝她一笑:「新到的書,可以看看。」
裴松溪微一點頭,看向書架上的書。
最近她和郁綿會坐火車到處溜達,在車上時間長,她們會在一起看書。
她選中兩本小說,又拿了一本木心的詩集,準備付款之前,又愣住了,往回走了幾步,拿起一本書。
那是一本博爾赫斯的詩集。
吸引她的是封面。
深夜,小鎮,月亮。
還有看月亮的人。
旁邊寫著:月亮是時間的鏡子。[注]
她把手上那幾本書都放下了,拿起這本塑封還未拆的詩集,認真看著封面上的畫,緊接著看清下方的數行小字。[注]
我用什麼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
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她想起郁綿發給她的那張照片。
年輕女孩在曠野之下,久久凝望著天邊的月亮,背影清瘦孤獨。
明明可以擁抱塵世的喧囂熱鬧,卻只固執的凝望著那一輪冷清的月。
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
——那一刻給她的震撼,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
她從未想過有人會給她這麼虔誠篤定的愛。
大概是在那一刻,她的心開始動搖。
所以有聲音時時刻刻在她心底喧囂——去找她,向她投降。
裴松溪低下頭,抿了下唇,輕輕笑了下,才拿著書到收銀台,對老闆說:「再加一本。」 -
郁綿被鬧鐘鬧醒的時候,剛剛七點。
枕邊已經沒人了。
她從床上跳下來,趿著鞋到窗邊拉開窗帘。
整座小城都沐浴在黎明的晨輝之中,夜的靜謐漸漸被打破,白日的喧囂漸漸蘇醒。
這是她們在這裡的第三天。
在開始畢業旅行之前,裴松溪問過她想去哪裡,其實她沒有很想去的地方,畢竟曾經走遍世界各地。最後地點是裴松溪定下來的,就順著西北線路一路而行。
郁綿對這條線路很熟悉,因為曾經走過,一路的行程都是由她規劃,從中部平原到西北荒漠,最後一站在河西走廊——這個她中學時在紀錄片看過,後來又曾來過的地方。
她低下頭,在看手機備忘錄里的行程安排,發現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該回去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房卡滴的一聲。
郁綿悄悄走到門后,等門一開,那人走進來,她才從後面一把抱住她:「抓住你了!」
裴松溪左手拿著書,右手提著早餐,被她緊緊抱住,笑著問:「什麼時候醒的?」
郁綿轉過去,幫她放東西,看到她買的餛飩很高興:「剛醒!我餓了,我喜歡吃餛飩。」
裴松溪捏了下她臉頰:「快去洗漱。」
郁綿笑盈盈的嗯了聲。
吃早飯前,裴松溪攔住她,幫她吹了吹:「燙。」
郁綿笑著看了她一眼:「裴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心裡卻總為她細緻入微的溫柔而顫動著。
很快,郁綿就把早餐給解決了。
裴松溪買的兩份餛飩,一份是大碗,一份是小碗,她自己拿了小的那碗,等郁綿吃完了,還問她:「夠不夠,要不要吃我的?」
郁綿挪過去抱住她,臉頰埋在她起伏的豐盈里:「你真的會把我喂胖的……」
裴松溪摸了摸她發頂,笑聲很低:「那就胖吧。肉肉的捏起來會舒服一點。」
郁綿坐起來,在她嘴唇上飛快的親了一下,才慢慢笑了起來:「今天休息還是出去啊?」
「出去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附近也沒什麼好玩的了,有幾座姻緣廟,以前我們還進去過,同學都求了姻緣。」
「嗯?那你求了嗎?」
郁綿的臉頰慢慢變紅了:「不告訴你。」
「那就去那裡。我想看看。」
裴松溪堅持要過去,郁綿只能答應。
到了那座小小寺廟外面,裴松溪再問這個問題,她還是不太好意思的別過眼:「不告訴你。」
裴松溪目光深深的看著她:「那讓我找找看好了。」
她們一進去,就有小沙彌迎過來:「請問兩位是來求姻緣的嗎?」
裴松溪搖搖頭,指了指郁綿:「以前在這裡寫過的符,現在還可以找到嗎?」
小沙彌笑眼彎彎的:「可以找,不過殿里這麼多,你們得自己找了。」
裴松溪也笑了笑:「謝謝,我們自己找就好了。」
空氣中漂浮著濃郁醇厚的檀香味,隱約有敲擊木魚的聲音,殿里供奉著不少盞長明燈,燈光輕輕跳動著,那燈下壓著人的名字,成雙成對,那是來祈願的人留下的。
裴松溪低頭看過去,低低的嘆了一口氣:「真的有點多。」
郁綿抿了下唇,猶豫著說:「那我給你一個提示……就只有一個人的名字。」
裴松溪怔了下,看了她數秒,沒有說話。
郁綿受不住她的凝視,往前走了走:「那我們分開找好了。」
裴松溪沒上前去拉她,而是一盞一盞的看過去。
燈下所有的名字都是成雙成對,要麼是戀人同來,許下天長地久的心愿;要麼是心有牽絆,許下能結姻緣的願望。
直到她走到大殿盡頭,目光觸及到牆上雕畫的圖案,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已經看完一半了,卻還是沒有找到。
裴松溪低下頭,剛準備轉身,目光卻觸及到最靠里的一盞燈。
那燈下只有一個人的名字——裴松溪。
別人求的都是姻緣符,只有她那枚是平安符。
就只有她一個人的名字。
綿綿那時候……連求姻緣都不敢求,只能求她平安。
她愛她的那些年,小心翼翼到低入塵埃里。
她的心尖被刺了一下。
呼吸也輕輕凝住。
正巧郁綿也走過去:「我都說了不找啦,也找不……你找到啦?」
裴松溪點點頭,對不遠處的小沙彌招招手:「我們找到了,請問可以再加名字嗎?」
郁綿臉紅的問她:「還加什麼啊?」
裴松溪沒回答她的問題,接過筆之後卻慢慢寫下兩個字——郁綿。
她的字跡是一如既往的行雲流水,非常好看的,筆鋒很順暢,一氣寫完之後才笑著說:「麻煩你幫我們掛回去。」
原本孤孤單單的一個名字,現在旁邊終於多了另一個名字。
郁綿有些怔怔的看著那燈。
她想起那時與同伴而來,別人熱熱鬧鬧,寫下心上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祈求長長久久。她也寫了,寫她喜歡的人的名字,可她不敢寫她自己的。彷彿那樣也是一種逾矩和褻|瀆。
她只能遙祝她平安喜樂而已。
裴松溪輕輕攬住她的肩,靠近她耳邊說:「綿綿,我們出去吧。」
郁綿啊了一聲,有些詫異的看著她:「這麼著急的嗎?」
裴松溪牽她的手走出去,坐回車裡,才把她扣在車座上,一下又一下的深吻,憐惜的喃喃:「綿綿……綿綿……」
郁綿還沒從剛才的震撼中緩過去,被她親著叫名字,整個人都溺在她的溫柔里。
經年埋在心底的小小委屈似乎也放大了似的,她開口叫她,聲音里卻含了顫音:「……裴姨。」
緊接著而來的是那人更溫柔的親吻,那清雅好聞的花香味將她完完全全的籠罩起來,飽滿嫣紅的唇瓣似乎有種神奇的魔力,將她心底每一寸隱秘的褶皺都撫平了。
「我在,我在。」
這次旅行之前,她決定來河西走廊。
這麼久了,她還是時時會想到,郁綿那時候在外面問她,什麼時候可以回家。
她看月亮的背影都那麼孤單。
裴松溪想沿著她走過的軌跡,走完全程,讓這段彼此相伴的記憶,把她獨自度過的時光掩蓋。
我在這裡,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直到過路車輛傳來滴滴的喇叭聲,裴松溪才鬆開手,輕輕吻著郁綿的髮絲,手卻繞到後面給她繫上扣子,小心翼翼的避開奶油般細膩光滑的後背。
郁綿靠在她頸窩裡,小聲控訴著:「這是在外面呢。」
「……嗯,抱歉。」
裴松溪漸漸收回手,如果不是剛才那車聲……可是她一想到綿綿以前來過這裡,那麼孤單的樣子,就總是忍不住,想用力抱住她,想狠狠疼愛她。
從戀愛伊始,她就察覺到了自己的理智日益薄弱,原以為時間長了會好一點。可是沒想到,一年多過去了……她比以前更難控制住自己,一日比一日的沉迷。
郁綿低低的笑了,湊到她耳邊輕輕說:「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
其實恰恰相反,她喜歡裴松溪對她情難自禁,為她失控的樣子……總給她一種隱秘的歡喜,甜蜜的確認。
沉浸在這段感情里的,不再僅僅是她。
裴松溪嗯了聲,靠在她頸畔,鼻尖是女孩身上那種淡淡的青草奶香,熟悉而好聞的無花果味道。
過了一會,她慢慢抬起頭,將她有些凌亂的長發理好了:「回去吧?」
郁綿也才從那餘韻中緩過來,心底也有渴念,於是紅著耳尖,點了點頭。
回去的路上,車經過超市。
郁綿偏過頭:「我們進去逛逛吧。我想喝酸奶,還想吃水果了。」
裴松溪嗯了聲,慢慢把車靠邊停下了。
郁綿很喜歡拉著她一起逛超市,有時候推著很大的推車,買上滿滿一車的東西,有時候什麼都不買,就這麼牽著彼此的手,在超市裡轉上半個小時。
郁綿挑了幾瓶酸奶,捧在懷裡,又去生鮮水果區買橙子和一盒切好的西瓜,捧了滿滿當當的一懷,還堅持不用裴松溪幫忙。
只是在最後結賬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手機早就沒電了。
前面還有三個人在排隊,郁綿搖了搖自己的手機:「我的沒電了。用你的吧?」
裴松溪剛想點頭,卻頓了一下:「你的包里不是有放那個小保險箱嗎,裡面有現金。」
郁綿睜大眼睛:「可是你沒告訴我密碼呀。」
自從裴松溪說那裡面放了銀|行卡房產證……還有戶口本,郁綿就總想著把盒子打開,就連出來玩也帶上了,坐在車上無聊的時候總在試密碼。早上從酒店走的時候已經退房,行李寄存在前台,那微型保險箱就放在她包里。可是這麼久了,她還是沒猜出來。
她有些負氣的抿了下唇:「你都不告訴我……也沒有提示的嗎?」
裴松溪靠近她耳邊笑:「難道你沒發現,我有給你提示嗎?」
「啊?什麼啊?」
眼前著就要排到她了,郁綿開始著急:「要不你回去再說吧,現在先把手機拿出來付款,要到我們了。」
裴松溪笑著將那保險箱接過去,指了指最上面的貼著的一個心形圖案,那下面寫著英文字母的loveyou,再下面是一行小小的字:woaini
郁綿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一邊讀著那字母一邊試著打開:「我愛……」
她一怔,有些不敢置信般的,回過頭看著她。
裴松溪也看著她,清亮的瞳光里倒映出她的樣子。
那麼深邃,那麼溫柔。
這麼多年,綿綿從不問她是否愛她。
她待她的心,始終溫柔堅定,從不計較這愛的深與淺,亦不計較感情的多與少。
可是,裴松溪不是察覺不到她刻意壓制的情緒。這個年紀的女孩,敏感細膩,有時候會為那種遇見昔日同學的小事紅了眼圈,卻倔強的不肯說,有時甚至會為自己失控的情緒而自責。
她不知道。
她這麼深深的愛著她,就如她也深深愛著她一樣。
郁綿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沖暈了理智。
裴松溪是多麼冷靜內斂的性格,她一直都知道,所以心裡的期冀從未說出口。
她只告訴自己,再多愛她一點。
可她沒想到,這麼理智淡然的人,卻總能給她難忘的刻骨浪漫。
郁綿漸漸回過神,咬了下嘴唇,想笑又想哭似的,眼睛里慢慢積蓄起水光。
四周時時有路人經過,頭頂傳來超市廣播找人的聲音,收銀台前偶爾傳來滴的一聲。
此刻那些喧囂似乎漸漸都遠去了。
在人聲鼎沸的超市裡,裴松溪靠近她耳邊。
郁綿聽見她輕聲說:「記住了嗎?」
「我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