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你做什麼!」

  是時郁。

  他出現的巧妙,在她挖出笛子要砸的時候出現,堪稱人贓俱獲。

  再稍一用力她手裡的石塊便轟然掉落。

  明噹噹可想而知的氣憤,「不要你管!」她咬他手腕。

  時郁沒躲,讓她咬了幾口,漫不經心啟聲,「沒聽到那是他媽媽的遺物?」

  「遺物又怎麼樣?」她氣憤回復他,然後牙齒自然就從他腕上鬆了。

  他甩了甩腕,將那幾顆血珠甩掉,「遺物意思就是絕無僅有了。」

  明噹噹回復,「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待在這裡?」

  時郁失笑。

  她問題尖銳。

  他甚至難以回答。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丫頭厲害,有仇必報,且是雙倍奉還那種。

  「是我之前疏忽了你。單聞今晚跟你道歉了,咱們讓這件事過去?」他提出和解。

  「你怎麼知道他道歉?」當時單聞開口的時候時郁明明不在,明噹噹驚疑。

  時郁轉著手中的長笛,不情不願說,「因為我教育他了。」雖然是馬後炮。

  她果然不領情。

  「別裝好人了,把東西給我!」

  時郁不給。

  她就鬧,衝到他背後搶笛子。

  結果,時郁單手將她拎了起來。

  「啊,啊!」明噹噹立時如上了菜板的魚就是被開膛破肚了也要血淋淋鬥爭上片刻才算英雄。

  時郁差點讓她從自己臂彎漏了下去,「哥不是人販子,別這樣。」

  「你就是人販子,就是人販子!」明噹噹感覺頭昏眼花,她從來沒被明江遠以外的男性抱過,雖然只是單手夾在身側,像只公文包一樣被帶進院子。

  但她還是覺得好屈辱,他憑什麼,憑什麼要她放過那根笛子?

  到了樓上,時郁把她丟在床上,「再大點聲把人都吵起來,告訴所有人你大半夜在幹什麼。」他威脅她。

  明噹噹覺得他壞死了,世界上怎麼有那麼壞的人!

  她怨恨,惱怒,眼睛紅著瞪他。

  「是不是餓了?」時郁笑,「你看起來很餓的樣子。」

  明噹噹給的回應是用被子蒙住頭,不理他。

  時郁隔著被子拍拍她腦袋,「小鎮只有一家夜宵店,賣炒粉你吃嗎?」

  「不吃!」她說。

  「哦,那就是吃。」

  等夜宵的時間最為難熬。

  他走後,明噹噹露出臉來,盯著天花板,一時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其實,她不過是個小孩,小孩需要想很多嗎?

  不需要。

  所以她心安理得吃了時郁買回來的夜宵,吃了還不收拾,連嘴巴都不漱,倒在床上就睡了。

  這之後,時郁變得有點像去年的時郁。

  不再冷冰冰,疏離的眼神看她,而是像一隻溫柔的狗……很抱歉,在形容他溫柔的同時要帶上狗這個名詞,因為明噹噹徹底感受到了他的用心,但拒絕承認他的好而加上「狗」字形容他,以表示對他的不屑。

  每天清晨明噹噹起床後會有一段賢者時間,對著天花板發獃,然後撲騰撲騰的起床,到院子裡頭的洗漱台上洗漱。

  院子里種滿蔬菜和鮮花,她喜歡在外頭洗漱。

  但是,外頭一直是小宋叔叔的天地,所有用品一律比較成人。

  她每次掛毛巾都費好大勁。

  這回,她擦完臉,驚奇發現,與自己眼睛齊平的牆上居然新釘了一根毛巾架。顯然是給她用的。

  她沒用一秒鐘時間就猜出這是何人所為。

  她氣洶洶的跑到那個人的房間,對靠在床頭聽音樂的某人低吼:「你少對我好了——因為你根本好不起!」

  「別以為蠅頭小利就是對我好了,我不廉價!」

  「你趕緊走,離我遠遠的,神經病!」

  她罵完后,時郁就回她:「樹不修不成材。」

  「……」明噹噹驚了一跟頭。他憑什麼修她?

  時郁往後躺倒在涼席上。

  這地方雖是首長樓但他的住宿條件十分苛刻,靠西邊的房間,在夏季幾乎就是桑拿房,加上刻意被拆走的空調,和一台老態龍鐘的落地扇,時郁住在這裡每時每刻都堪稱「魔鬼訓練」中。

  所以他很熱。

  上面穿了一件白背心,下面一條薄薄的寬鬆短褲,躺下來時一張床就被他的皮肉霸佔了。

  明噹噹太過弱小,感覺自己還沒他一根腿長:「……」

  她氣了半天,拿眼神發功,卻絲毫沒令他受損失。

  她簡直要坐地,哭爹喊娘。

  時郁這時候又大言不慚啟聲:「幫哥去冰箱拿瓶冰水。」

  ……我讓你喝!

  廚房裡,趴在灶台的小小人,握著一瓶打開蓋子的水,速度幾乎快到殘影的往裡頭添加著什麼。

  接著似滿意量了,咚一聲從板凳跳下,又溜煙兒似的回到時郁房間,「給你。」

  時郁接過,一點沒想過她怎麼會好心幫他拿水是不是有什麼陷阱,仰頭就咕咚……

  明噹噹眼睛霎時發亮。

  一秒,兩秒,三秒……

  十秒后都無事發生。

  她驚訝。

  時郁喝好水,說了聲謝謝,又懶洋洋躺回席面。

  明噹噹空站了十秒,再次確定無事發生,不可思議的重新回到廚房,伸手指沾了鹽罐往嘴巴里一嘗……差點死掉!!

  「哈哈哈哈!」時郁的爆笑聲卻在門邊兒響起。

  明噹噹狂朝水池裡吐著咸口水,同時想起去年夏年被他嘴角番茄醬支配的恐懼。

  她口齒不清罵得更加熱鬧。

  時郁見好就收,哄哄她,被她捶兩下,氣消了又帶她出去逛。

  這小鎮其實了無生趣。

  除了大海就是乏味的村莊。

  但兩個人逛著,感覺悠閑。

  走到一個大院子,明噹噹問,「這是哪裡。」

  「部隊。」

  「能進去嗎?」

  「大門不能。」

  「……」明噹噹以為小門能,結果他帶她鑽了狗洞。

  狗洞……

  「前兩天颱風牆塌了,這個洞他們還沒發現,走。」

  ……走哪兒去?

  明噹噹已經懵了。

  時郁領著她走到一排平房前,然後觀察裡面情況,見沒人,他大刺刺把她從窗口送進去,然後跳進來。

  找了一碗一勺,從一個大桶里盛出一碗綠豆湯,兩人蹲在地上,他一勺一勺的喂她。

  明噹噹一邊張口吃,一邊東張西望,「我們……會不會被抓起來?」

  「會,所以吃快點。」他倏地加快速度。

  明噹噹啊嗚啊嗚,嘴巴張合到近乎機械。

  直到吃完,她都沒明白她為什麼要冒著被抓的風險跑進來吃一碗綠豆湯?

  時郁忍著笑,「甜嗎?」

  明噹噹不知道該說什麼,索性不答。

  「叫聲哥這麼難?」他又出擊。

  就是這麼難。

  明噹噹瞅了他一眼,心裡答。

  晚上做噩夢,父母無休無止的爭吵,之後母親在戲台唱戲唱一夜死去,她陪了一夜,雖是冬天但全身冷汗……

  醒來外面世界竟然真下雪,不知不覺在大院住了大半年,會一直住下去嗎?

  明噹噹不由發出了這種靈魂思考。

  她其實發現時郁是一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

  當時他不准她破壞那隻笛子,正義凜然,可誰會了解這個人為了堅持自我,不惜從大都市轉學,在這個不發達的小鎮上半年高中呢?

  「你當時為什麼打他?」早起收拾完畢上學時,她小短腿急急的追在他身後,不由發出迫切的疑問。

  雪花很大,降入陸地變成白毯。

  他還是走得那麼快,只有她陷在北方的大雪裡像只努力往外蹦的地鼠。

  時郁稍停,等了等她,接著大掌推著她後腦勺,使她在雪地里哇哇大叫行走。

  一個被提及千百次的問題再次被忽略,像雪花落地,行散無聲。

  到了學校。

  明噹噹放下書包,準備早讀。

  但這天,她實在靜不下心,時郁答應她,晚上回去陪她打雪仗,雖然他火力一看就是很猛的人,但她一點不怕。

  相反,她此刻在教室里坐著都覺得心神飄去了操場。

  「明噹噹,有種出來!」這時候一群男生從臨班衝過來,對她挑釁。

  是單聞。

  他的笛子明噹噹還沒有還給他。

  時郁收走後隔了一段時間給她,讓她自行處理,她打算在合適的機會,貼上一個小紙條,寫上:作惡的人終將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加以警告,一併送還。

  但看來,單聞表現差勁,她這個歸還日期又遠了些。

  「幹什麼?」她面無表情。

  單聞說要打雪仗,帶領同學打得她滿地找牙。

  明噹噹應戰。

  下午的時候,做為一個南方孩子對北方之雪的新鮮感稍有退步。

  太冷了。

  一下課就出去玩,玩得是盡興但鞋襪濕得難受。不少同學的家長都送來乾淨鞋襪放在傳達室,同學們一一去領。

  明噹噹心裡有點羨慕的在寫作業,忽然有個人就跑回來說,「傳達室有你的鞋子怎麼不去拿啊?」

  她稀奇,難道是小宋嬸嬸?

  跑到傳達室把新鞋襪換上后,感覺非常溫暖,裡面還墊了一層羊毛墊,別提多舒服了。

  放學回到家,她跟嬸嬸道謝,嬸嬸卻說,「是時郁送的吧?」

  「不是你?」

  「不是。」嬸嬸見怪不怪了,笑著說,「哥哥真會照顧人啊。」

  等時郁回來,明噹噹就問他,「是不是你送的?」

  時郁點頭,又笑,「羊毛墊舒服嗎?」

  「舒服。」她難得紅臉。

  「丹丹的毛。」他緊接著說。

  明噹噹大驚,「丹丹都可以產毛了?」

  「當然可以。」見她不信,時郁提議,「帶你去瞧瞧。」

  丹丹是部隊的一隻小公羊。

  夏天時常在後山吃草,明噹噹游泳時認識了它。那時候時郁怕她在河裡溺水,每次游泳都會看著她,久而久之兩人就和丹丹投緣,並且給它取了名字。

  雖然明噹噹很抗拒,但時郁說,男生女名是有福氣的標誌。明噹噹就依他了。

  但是這次,到了部隊探望丹丹,明噹噹才再一次確信了,時郁就慣會哄人,他說的話就沒一句真,什麼有福氣,丹丹都被吃掉啦——

  司務長還說可香,邀請他們一起留下。

  明噹噹都傷心瘋……

  「對不起,對不起。下次我們再養一隻!」時郁道歉,可道歉還在憋笑,這叫什麼哥哥?

  明噹噹慘烈。

  她當然不可能進去吃丹丹,太殘忍了,只好和假哥哥一起離開。

  臨走前司務長叮囑,路上有一段不安全,注意有個大窟窿,時郁不會游泳。

  結果走到家很幸運沒瞅見那個大窟窿,明噹噹放下一直緊握著的他的手,手心都出汗了。

  卻倏地鬆了氣。

  門前燈光暗淡照著從她小嘴裡呼出來的的那口氣,像仙霧。

  時郁低喃,「擔心哥?」

  「才沒有。」她梗著脖子跑掉了。

  晚上卻做噩夢,夢見母親停止了唱戲,畫面一轉變成時郁掉進冰窟窿,和那隻小羊一樣輕描淡寫沒了。

  她哭啊,哭得在夢裡像一隻小牛犢在叫,倏地有人喚她,「噹噹,噹噹?」

  她睜開淚眼,一把摟住眼前人的腰:「哥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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