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
山頂上陸續有穿白色雨衣的人下來,明噹噹隨口問,「請問上面還有多遠?」
「快了,還有半個小時。」對方似認出她,眼珠子不確定轉來轉去。
「謝謝。」明噹噹將自己兩邊濕發往口中一含,極其刁蠻豪放,與對方快速擦肩,大步離去。
「那人好像明噹噹……」那對夫妻還在議論。
女的說,「不是吧。」
男的驚呼,「就是啊,我認出身材!」
「不要臉,滾啊,我們離婚!」女的氣急敗壞。
明噹噹咯咯笑著往上邊兒跑了。
……
山頂雨歇,雲霧繚繞。
有一個小賣部,賣著泡麵,兒童小玩具,烤腸,煮玉米,和一些防晒防雨產品。
店外頭是一個大露台,搭著雨棚,一群被淋成落湯雞的遊客擠在裡頭,哭爹喊娘。
有些小孩子也被淋得不輕,個個像個落水猴。
幸而溫度較高,尚能撐住。
余暘帽檐壓得很低,雖然全身濕漉漉,但並不像一般遊客衝進小賣部裡頭買泡麵增加體溫,或是翻找雨披,怕下一輪大雨來臨繼續受淋。
他站在山道口,一瞬不瞬的視線盯著底下,彷彿在等什麼人。
同行的幾位男士在旁邊大快朵頤,「余老師,要不要吃點熱乎的?」
「不用。」他頭也不回拒絕。
倏地,又憂心的皺起眉,進了店裡頭,店裡頭擠滿正在泡麵的遊客,小小空間,氣味五花八門,他擰了擰眉問,「有乾淨衣服嗎?」
「沒有,只有雨披。」老闆忙地不可開交,隨便拿了兩種出來,「二十的一次性,這種白色環保材料要四十!」
「白色的我都要了。」
「十件都要?」老闆驚訝。
「要。」
余暘手機掃碼付款。
老闆用袋子給他裝起來,笑說,「還有朋友沒上來吧。」
他點點頭,又打聽上面纜車可不可以下山。
「現在打雷啊,不好說。」
余暘正憂心,倏地外頭一陣熱鬧,「天吶,我好像看到明噹噹……」
他一怔,隨即拎袋子奪門而出。
山道下,她全身濕淋,頭髮像麵條掛在臉上,臉色發白,眼底笑意卻堅毅,見人多,低頭用頭髮擋了下半邊臉,就這麼完事兒的走上來了。
「你傘呢!」
明噹噹剛一上來就聽到一聲吼,抬眸,見到余暘和她一樣落水鬼一般,不禁噗嗤笑。
余暘無可奈何盯著她,他辛辛苦苦跑上來就為了不爭奪她雨具,結果她好,在他後面空無一物淋上來了。
「那把傘還是我的……」他念叨了一聲。
明噹噹以為自己聽錯,這嗓音有點兒委屈啊怎麼回事,她笑笑拍他肩,「余老師,我雖然沒用著您傘,小魔她們也享受了呀,你還是紳士的,不影響。」
余暘嘴角翹了翹,沒跟她爭。
「哎呀,凍死我了。」明噹噹安撫住他,趕緊衝到小賣部里叫了一杯泡麵,火速等水燒開了泡上,幾乎燙著嘴的快速吃完。
「啊,終於活了。」她揉了揉自己冰涼的臂。
這時候大部隊全部到達。
小魔關心她,在自己背包里翻了又翻,可怕的是無論打傘不打傘,背包全部濕透,「連衛生巾都濕了。」
小魔苦惱在她耳邊嘆。
明噹噹噗嗤一聲,「誰叫你不買防水包!」
「那怎麼辦呀,你會不會受涼,後面還有行程呢!」小魔擔心,在山頂一通忙找,結果只勉強從余暘那取了兩件雨披,「不然你換上,裡頭穿一件,外頭再罩一件,就不會透明了,總比穿著濕衣服好。」
「你竟然讓我在山上裸.奔,好樣的!」明噹噹翻了個白眼,直接拒絕。然後又打了個噴嚏。
余暘這時候忽然拉外套拉鏈。
他一言不發,但是人都知道他要做什麼。
明噹噹在大眾環境下並不與他對視,但小魔期待的看著對方,只見對方脫下外套,裡頭同樣濕淋淋,就失望的一嘆,「你看,大家都濕了,連個乾衣服都沒的給你換。」
「我這件速干,在熱水桶烘一會兒,你再穿。」說著要脫那間貼身的黑T了,明噹噹簡直驚恐,小魔同樣佩服。
明噹噹難堪笑,「別了,大庭廣眾!露肉怎麼回事你!」
「噹噹——」外頭主持人突然鬼吼鬼叫。
余暘衣擺揚到一半,明噹噹迅速沖了出去,接著傳來的她的驚呼,「哥——」
他手一抖,徹底停止。
……
明噹噹眨了眨眼,不可置信。
主持人將她往前一推,「這你親哥啊,還不去!」
大家都鬨笑。
山頂一片笑聲繚繞。
其他遊客不明所以,從露台那邊紛紛探頭。
只見一個全身黑衣的姑娘往前撲了一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跳崖,那個義無反顧的勁頭,只怕要將她前頭那男人衝到崖下去。
但是沒有。
男人穩穩扣住了她腰,紋絲不動身形接住她的擁抱。
藍天白雲,大好河山。與君共享。
「你怎麼來了?」明噹噹驚喜到落淚,不可思議看著他。
他和在公司時完全不一樣,衣服皆是專業,速乾的T恤在裡面,外罩一件登山外套,袖口禁慾的扣緊,腕錶不時露出,每當他伸手整理她亂糟糟的發時,陽光就會在他表上投下一抹亮弧。
明噹噹心情美妙到無以復加,「討厭鬼,剛才電話里還不說!」
「先把衣服換了。」時郁嫌棄她的一身濕,簡單卻不失力度的見面儀式后,催促她換衣服。
「你帶了嗎?」
「穿我的。」
「你背著行李爬山啊?」明噹噹迅速在他背後的包里翻了一翻,像倉鼠打洞,迅速打出幾件能拿出來給別人用的。
「小魔。」她一招手,將一件長袖T展示給對方。
小魔卻一臉不失禮貌的笑,「不用了,不用了,我一點不冷!」
「……」明噹噹翻了個白眼,來了例假就別撐了好嗎,她的潛台詞。
小魔頭搖成撥浪鼓,「我真的不用!哈哈,噹噹你自己穿!」說完,一溜煙的跑了。
明噹噹皺眉,「喂喂」喊了兩聲,對方不為所動,縮在小賣部門口,笑容可掬,卻是行動抗拒無比。
廢話!
小魔心內吶喊:不看看那是誰的衣服,隨便哪個女人都能穿嗎?
……
明噹噹覺得她們矯情。
小魔不穿后,她給欄目組的另外兩名女性也送了衣服,通通遭到婉拒,只有一名實習姑娘,主動笑著過來求助。
明噹噹豪爽,「拿去。趕緊換上!」
彷彿萬貫家財,不在意這點雞毛蒜皮。
實習姑娘說,「我叫藍依。謝謝。」
「好的,去吧。」待對方一轉身,她倏地笑喊,「藍依。」
藍依笑回眸,期待看著她。
明噹噹說,「不用還了。」
對方笑意一塌,像猝不及防的山崩,也像稀里嘩啦泥石流,情緒表現過於明顯。
明噹噹都忍不住笑。
「哦,謝謝了……」對方不爽離去,得了好卻不真誠感謝。
明噹噹搖頭,自己拿著哥哥包回到他身旁,在他耳邊低聲,「剛體貼了一個白眼狼,聽到讓不還衣服了,她好失望。哥,你真是男妖精!」
她說話越來越肆無忌憚。
哪怕他這邊正和人聊著。
時郁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暗示她閉嘴。
「男妖精好厲害,我被攝魂了!」她佯裝在空氣中打滾,時郁被哄地「噗嗤」一笑。
……
「今晚下不了山了,纜車出問題說要檢修,大傢伙兒都累了,走下去是不可能,所以麻煩再爬一個小時,去白雲嶺住宿。」隨著導演一聲令下,眾人哼哼唧唧。
唯獨明噹噹樂陶陶,「真好,明天不用工作。」
本來行程安排是坐半天飛機,回去後會拍一支廣告。
明噹噹儼然國際大牌,人生中的第一支商業廣告就是全球某著名奢侈品品牌,還是全品類代言人。
這待遇,這檔次,一般新人拍馬追不上。
時郁打電話給趙立楠,讓她和品牌方道歉,拍攝推遲一日。
趙立楠唯唯諾諾,「好的,好的。」和面對明噹噹時兩種模樣。
明噹噹吐血,跟時郁嘮叨,「我什麼時候能像你一樣呼風喚雨?他們根本沒把我當你妹妹看,除了管我就是管我。」
他不答,只催她起來走動。
明噹噹穿了一件他的上衣,長度包臀,兩條細腿怎麼也不肯套上他運動褲,就這麼光著,踩在濕噠噠的運動鞋裡,來了一場下衣失蹤誘惑。
又蹦又跳甩著那兩個大袖子,在崖上得意忘形舞。
「噹噹,你要下去了,保險可是要賠我一大筆。」他嚇唬她。
就真的把她嚇一跳。
明噹噹倏地崴了下,「啊啊」兩聲,嚇到破膽一下抱住自己左邊擁來的人……
「哥哥……」
我愛你。
「你心跳好快。」
是的,我愛你。
「嚇死我,你就第一個不好過。」
何時好過過,你不愛我。
「哥,你嚇死我……」明噹噹心有餘悸,惱地離開他胸膛,拍他胸,「在這裡亂開玩笑!」
他眼眸含笑,於日落之中,深情望她。
明噹噹覺得哥哥好看,好看到什麼程度呢,她此時想捏他臉,「你真的好帥!」手隨心動,一下就捏上去,報復性拉扯,肌肉好彈滑。
「看還開不開玩笑……」
「你真沒大沒小……」他嘴上罵著她,手卻捨不得推開。
明噹噹拉得他一邊臉頰變形,哈哈大笑。
在前方大約二十米的距離,是一處平緩水泥建築,形若小塔,隔空往懸崖那邊望,會看到落日壯觀景象下,一對宛如情侶的男女。
余暘人跟大部隊走,心卻落在後頭,久久不曾帶上。
他想吸根煙,掏出來卻想起山上禁煙,抬手往樹樁筒里一扔,卻意外瞧見裡頭全是煙蒂。
所以,不守規矩的人,世上太多。
……
「看見余暘嗎?」到達白雲嶺時天已經黑。
好在商店有大家所需的衣物,也有烘乾設備,不想穿外頭衣服的,在酒店烘乾一下即可。
明噹噹直接買了一套內衣換上。
是秋衣秋褲。
穿起來好舒服。
就是山上價格貴到令人髮指。
其他成員大多是在等待烘乾。
她百無聊賴就倒處串門,意外的沒發現余暘。
主持人和他關係好,說可能去外頭了。
「衣服沒換啊?」明噹噹吃驚。
主持人笑,「他一個大男人走這麼多路早用體溫烘乾了。」
「那您是體虛么,一點沒幹,還買了這麼多裹上?商店裡衣服都被您買了!」明噹噹大笑。
這位大哥像長輩一樣對她包容,笑著說,「你這張嘴,嘚吧嘚吧,熟起來沒完沒了,怎麼在節目上不這樣?」
「我海王啊,下了節目倒處釣!」她沒皮沒臉,撲騰著男士的長衛衣,鳥一樣飛走了。
主持大哥感受到了她的快樂。給余暘發了一條語音:妹子去找你了,好好把握。
即使人親哥在也把持不住啊,誰讓這丫頭冰雪伶俐,要臉有臉,有身材有身材,能把持住的都是一條腿踏進棺材里的差不多。
……
明噹噹感謝時郁的衣服後面有個帽子,她戴上,寬大遮臉,十分安全的在遊客中心走動,無人察覺。
至於她下衣裝扮就搞笑了,是一條粉色秋褲,褲縫對著里側開,倒也不打緊。
鞋子時郁用吹風機給她吹乾了,現在踩著他的乾淨襪子,穿在暖暖的鞋子裡頭,在外頭閑逛,不要太愜意。
「余暘?」找了幾圈終於瞧見他。
他坐在外頭一顆不知名樹木下,單獨吸著煙,旁邊樹樁形狀的垃圾桶,煙灰往裡頭彈。
她走過去,問,「怎麼不換衣服啊?」
「幹了。」
「哦。」她笑笑望他,「怎麼好像不高興啊?是不是明天有行程耽誤了?」
「沒有。」
「哦。」她矜持,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撓撓頭,在他身旁坐下,兩腳在地上隨意踩,百無聊中又帶著期待。
希望他說點什麼。
「你哥怎麼來了?」
呵呵……
第一個問題就勁爆。
明噹噹偏頭笑,能怎麼解釋,只好實話實說,回眸望他,笑言,「他來盯我的。因為我每次爬山都出狀況。」
「為什麼?」他似乎想聽聽裡頭的故事。
明噹噹笑,「我小時候在一個叫魯港的地方住過,那邊有座後山,一放學我們小潑猴們就去玩,我有次在那邊摔破腿,縫了十二針。他從此就喜歡盯我了,像看小孩子一樣看著我。」
余暘掐掉煙頭,「他很關心你。」
「是啊,無法想象,親哥不過如此吧。」明噹噹又想起自己小時候游泳,每次游,時郁都在那兒盯著,他自己是個旱鴨子,大夏天,會捧著一本書,躺在樹蔭下,看她在河裡撲騰。
明明比她大好幾歲,不是一個社交圈,他卻耐得下性子,陪她玩,陪她鬧。
「我們當時還養了一隻小羊,叫丹丹。他騙我說男生女名好養活,結果一到冬天丹丹就被宰了,氣得我哭半晚上。」
「沒人哄?」
「有啊,他造孽,他來哄我。」
那個男人造就了她,像女媧,一手一手捏成。
她天真,因他給的嬌寵。
她冷漠,因他給的斷舍離。
他左右她情緒。
明噹噹感到自豪,即使無父無母,她都有著時郁的愛,這是她今生最幸運的事。
「我和你說這些……」而余暘她又害羞,說話慢條斯理,「希望你更了解他,你們……」
「噹噹。」他突然打斷。
「嗯?」
「我不喜歡你哥。」
「……」明噹噹一怔,「為什……」
他盯著地表,眉間深深表達著厭惡,「如果我們在一起,我希望你完全屬於我,而對方並不是你親哥,我看著難受。」
「為什麼難受?」明噹噹完全震驚,緩過神,焦急道,「剛才說那麼多就希望你了解他,他對我很重要,是陪我一起長大的人,我以為你至少會為我尊敬他一些……」
余暘雙手捧臉,大概意識到自己過了,焦躁一扔煙頭,忽然握住她雙臂,在她掙扎的動靜里,緩緩請求,「那我們先在一起。」
「如果你對他有意見,我們就不能先在一起。分歧不解決,後患無窮。」
「你就是向著他!」余暘發怒。
明噹噹唇瓣張了張,一口氣沒喘上來,懊惱地一甩開他雙手,猛地站起身說,「你憑什麼吼我?我哥都沒吼過我!這還沒談呢,我都要這麼為難……不如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