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佳人煮茗圖
這矮冬瓜姓王,本是鄉下地方的混子,因不事生產,在鄉下混不下去才跑到城裡,沒想到進城之後,學著別人做買賣,反倒發了財。
至於他那個幫閑,就更不堪了,連個秀才都不是,卻整天穿著件文士長衫,滿口之乎者也,做的卻是幫閑跑腿,拉皮條吃白飯的噁心事。
前些日子,這幫閑打聽到崑山縣來了個清倌人,落籍在媚香苑,便攛掇著王財主前來。
王財主有銀子開道,見了陸眉之後驚為天人,當時就詛咒發誓要給陸眉贖身,抬他回去做如夫人——可惜蔡媽媽也做不了這個主,陸眉可是南京教坊司的人,沒有刑部的公文,誰敢放她出籍?
不能贖身雖有些遺憾,可還能梳攏她呀。
於是王財主不惜血本地往媚香苑跑。他擔心別人若是知道了陸眉,就沒自己什麼事兒了。
可他這完全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陸眉能看得上他?
別說一個縣城的土財主,便是南京城裡的權貴,她當初也不肯出賣了身子。
王財主見張遠坐得穩如泰山,陸眉緊緊地貼著他,顯得親密非常,心頭不禁火冒三丈,當下扭頭對那幫閑道:「這人實在討厭,把他趕走!」
「趕我?我倒要看看,誰敢趕我張遠!」張遠冷哼道,心中暗自琢磨,胡龍不知道什麼時候才來?看這天色還早,只怕一時半會等不到啊。
現在只能硬撐,怎麼也不能倒了架子,免得被人看輕了。再說即便打起來,那矮冬瓜怕受不住自己一腳,那幫閑的更不必說,一個指頭都能彈倒。
沒想到王財主和幫閑聽了之後,悚然相對,那幫閑湊到王財主身邊,低聲嘀咕了幾句,王財主額頭滲出一層冷汗,卻顧不得擦拭,看了看張遠,臉上的表情很有些怪異。
張遠不明所以,下意識的瞪了回去,那王財主如遭雷擊,渾身肥肉抖了一抖,轉身就走,也難為他一雙小短腿,竟然走的如此快。
那幫閑對張遠躬身賠笑道:「衝撞了!衝撞了!明日定當奉帖登門賠罪!」
說完之後,連滾帶爬的便去追王財主。
張遠一頭黑線,這是怎麼話說的?
聽了自己的名字就嚇成這樣?難道我是傳說中的吃人魔王不成?這不是還沒動手開打嗎?怎麼這麼慫包呢?
陸眉按著胸口道:「還好有遠哥兒在……」
張遠訝然道:「也不知道這兩個犯了什麼病,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
此時他隱約覺得,陸眉忽然請自己做客,似乎並不像她說的那麼簡單。只是自己並沒什麼損失,又何必想太多呢?
卻說王財主和幫閑落荒而逃,先是去找了蔡媽媽,討要之前的銀子。
銀子落袋,豈有往外掏的道理?蔡媽媽惡狠狠的道:「你這般沒本事,卻怪不得我!這些銀子再也休想拿走!」
王財主訴苦道:「蔡媽媽害的我好苦!明知道那張遠去了眉姑娘房中,還哄著我去,這不是害我平白得罪了他么?」
蔡媽媽瞪圓了杏眼——早些年還算杏眼吧,如今或許只能說是爛核桃眼——對王財主驚訝道:「什麼?張遠?可是僱人砸了翠柳院的張遠?」
同行間的消息,她一向很是關心,更何況這件事早就在縣城裡傳得人盡皆知了。當初聽到這消息,她可沒少拍手稱快。
「何止!」那幫閑氣咻咻地站起身,對蔡媽媽道:「你還不知道吧?方才我們來時,路過方家的綢緞莊,你猜如何?」
蔡媽媽搖頭道:「怎麼了?」
「店裡的大姑娘小媳婦,都嚇得尖叫不止,裡面噼里啪啦的,砸了個稀巴爛!」幫閑面帶驚懼之色的又道:「那些地棍個個凶神惡煞的,像是要吃人!就連衙役都不敢過去阻攔!」
蔡媽媽聽了不屑道:「就他們那幾個慫包,慣會欺負百姓罷了。」
王財主連聲嘆氣:「唉!這可怎麼是好?蔡媽媽你可真是害慘我了!」
「這也怪不得我啊?老身也是被蒙在鼓裡呢!」蔡媽媽見狀,知道這事兒糊弄不過去,只得開了錢匣子,取出十兩銀子道:「再多便也沒有了,你若是不收,便是這十兩也沒有!」
幫閑連忙抓過銀子,對王財主道:「也罷,總好過一兩都無,何況咱們現在得想想,怎麼彌補此事。」
說著,偷偷給蔡媽媽打個眼色,蔡媽媽笑眯眯的道:「是啊是啊!那張遠豈是好惹的?聽說縣太爺很抬舉他呢!更何況這縣城裡,誰敢這麼和方家爭鬥?」
她說的這些,王財主之前就已經打聽到了,現在聽她再度提起,心裡更是猶如被綁了秤砣一般,直往下墜。
方家是什麼門第?據說在蘇州也是排的上號的,這邊雖只是二房,但方大紳的名頭,豈是他這個土財主能比的?
可這樣的人家,行院也好店鋪也罷,還不是被張遠說砸就砸了?
自己開的,可是瓷器店,哪裡禁得起砸一回?
「罷了罷了!權當我這銀子都餵了狗!」王財主色厲內荏的道,蔡媽媽冷笑道:「王冬瓜,你罵誰呢?」
幫閑見狀,連忙和稀泥說好話,這才撫平了兩邊的怒氣。
其實王財主是真怒,蔡媽媽得了銀子,吃他一句罵又能如何?不過是想趁機哄走他罷了。
蔡媽媽倒不擔心王財主以後不來,就他那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還怕他不來?
王財主灰心喪氣的帶著那幫閑離開,蔡媽媽坐在椅子上思量了一回,喚來貼身丫鬟,往陸眉的院子送了幾碟果脯並一瓶好酒,本來還覺得還不夠有誠意,想親自去見見張遠,又擔心惹得張遠不快,終於還是作罷。
張遠吃喝得差不多了,便要告辭,陸眉挽留道:「天色尚早,遠哥兒方吃了酒,正發熱,不若稍事歇息,免得匆忙趕路,染了風寒可不是頑的。」
她這不疾不徐的一番話,處處為張遠著想,語氣既溫柔,聲音又甜美,張遠心說再這麼下去,自己可真走不得了。
不管是虛情也好假意也罷,張遠都沒有理由拒絕,可是陸眉並沒有請他上樓,往閨房中休息,而是在堂屋裡鋪開木榻,請張遠榻上就坐,自己煮茶請他品茗。
張遠見她燒水淋杯神態專註,姿態優雅,好一副佳人煮茗圖,可惜自己不擅丹青,描繪不來。
美人如玉,茶霧裊裊,淡淡幽香襲來,令人恍惚不知身在何處。
只是此間再好,終究不是家,喝過幾道茶之後,張遠便告辭而去,陸眉這次不再挽留,將他送到媚香苑門口,才依依惜別。
張遠心裡暗自琢磨,她為何會對自己如此好?難道真是自己命犯桃花,惹動情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