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僅僅是個開始
「什麼?你竟敢說我的詩是垃圾?」
「大言不慚,狂妄!」
「畢竟是商賈小民,能懂什麼詩?」
「真是可笑之至!」
一桌六人,倒有四個人吵嚷起來,另外兩人一個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張遠,另一個則冷眼斜視——這人是崑山士子,姓章名涵字容之。
章涵今天做東,請府學同窗蔣夢青,也就是打量張遠的那個年輕人,並楊昱庭等其他幾位同窗,來張記來吃火鍋。
能預定到今天的桌子,而且還是包間,殊為不易,章涵因此還被眾人誇有辦法。實際上章家也的確算得上崑山縣數得著的世家大族,章涵又是長房長孫,學問也好,向來得寵,不然也弄不到預定的桌牌。
蔣夢青等人在蘇州府聽了不少關於張記火鍋的傳聞,但也只是當成逸聞趣事罷了。
此次諸同學相約一起出門遊學,前幾日到了崑山縣城,先到景色怡人之處遊玩了兩天,得知章涵弄到張記火鍋的包間,便讓他請了如今縣城裡最為有名的清倌人,一同前來。
方才諸人飲了幾杯酒,詩興大發,問夥計要來筆墨,紛紛在雪白的牆壁上題詩——多少也有些在陸眉面前展露文采、以搏佳人青睞的想法。
因此原本互相吹捧的潛規則,便自然被打破了,爭執最凶的兩個人,互不相讓。旁人巴不得看笑話,虛勸兩句還算是厚道的,扇風點火火上燒油的也不是沒有。
其中一人急了眼,又不好直接讓陸眉品評,隨手拉了旁邊的小夥計,非要讓他說誰的詩好。
之後的事情,便如林九所言,那人打了小夥計還沒完,非要讓他說別人的詩比他的好在哪兒——這便有點耍無賴了,那小夥計雖然識得些字,也曾讀過幾本閑書,可他當時只是憑感覺隨口說的,哪有什麼道理好講?
其他人隱隱覺得他做的有些過分,失了讀書人的身份,但因是同窗,所以雖有些不快,卻也不曾說他。
待張遠進來后,先是查看夥計傷勢,他們便覺得張遠是故意怠慢——這麼幾個大活人坐在這裡,又都是有身份的秀才,更何況是你這店裡的客人,為何反倒先看夥計?
肚子里有了怨氣,說話自然就不好聽了,想起之前的傳聞,章涵便出言諷刺納粟入監之事,卻被張遠不軟不硬的頂了回來。
讓他們更氣的,是張遠竟然說他們的詩都是垃圾。
然而張遠還沒說完呢,他回頭對跟過來的掌柜說道:「這牆壁要不得了,回頭找匠人來重新粉刷。」
說這話時,他挑著眉毛皺著鼻子,滿臉嫌棄,彷彿那牆壁上不是眾人的題詩,而是糊了一牆的臭狗屎一般。
眾人被他氣得倒仰,旁邊陸眉雖看著窗外,不知表情如何,香肩卻微微聳動。
這人還是絲毫不肯吃虧的性子……
她身邊的另外兩個歌姬,看樣子似乎是從蘇州來的,粉面掛霜,顯然覺得張遠言語鄙俗,面目可憎。
小夥計躲在張遠身後,破涕為笑,只不過沒敢笑出聲,憋的十分辛苦。
「坊間傳聞,只說張店主有元龍豪氣,我等卻不知店主竟還有李杜詩才。」蔣夢青方才並沒有在牆壁上題詩——倒不是寫不出來,而是覺得此舉頗為輕浮——但張遠一開口就將同窗的詩作貶成垃圾,卻讓他心中頗為不滿。
牆壁上的那幾首詩,在他看來的確一般,但他是誰?他可是府試案首,這種應景之作,豈能入得了他的眼?
然則他可以不屑,甚至心中暗自鄙視,卻不能讓別人將其貶得一無是處。
畢竟這些府學同窗,唯蔣夢青馬首是瞻,而蔣夢青內心亦以此自詡。
張遠聞言,循聲看去,見他年紀有二十許,許是營養過剩的緣故,滿臉粉刺,使得原本還算英俊的臉龐,彷彿遭受過鳥槍噴出的鋼砂似的。
不過蔣夢青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傲氣,比臉上的粉刺還刺眼些。
雖然不知道他就是蔣夢青,但張遠還是敏銳地感覺到,這些士子是以他為首的。
「詩才?論斤還是論兩?」張遠最討厭這幫在美女面前裝逼的傢伙了,然而讓他生氣的是他們打了自己的夥計。雖說做生意要「和氣生財」,可那也要分情況。他們諷刺自己納粟入監無所謂,但是打了夥計就不行。
所以張遠對這幾位學子很不客氣,至於那幾首詩,張遠也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
「元白兄何必與這等粗鄙之人多費口舌?」坐在蔣夢青身邊的,便是楊昱庭,見張遠果真如傳聞中那麼年輕,心中愈發輕視,不屑說道。
張遠冷笑一聲,更不多言,走到旁邊條案上拿起毛筆。身後小夥計很是機靈,雖不知張遠要做什麼,卻一個箭步過來給張遠研墨,那硯台里本來就有些墨汁,張遠蘸足濃墨,走到牆壁前面。
眾士子見狀,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就連陸眉聽到動靜之後,都轉頭看向張遠,眼神中也有些好奇之色。
他這是打算做什麼?
張遠還能做什麼?抄詩唄!而且是如假包換貨真價實的抄詩!
現在如意天書已經和他融為一體,所以張遠在腦海中飛快的下單訂購了幾本詩集,眼睛一閉就能看,眼睛一睜就能寫。
這面雪白牆壁上,本有了四首詩,張遠略一打量位置,見那兩人相爭的題詩旁邊,懸挂著一副畫竹圖。
畫竹圖?張遠眼前一亮,詠竹的詩人歷代都有,不過有名的要數鄭板橋吧?
得了,就是他!張遠意念一動,腦海書頁飛快翻過,而在眾人眼中,他似乎只是走到牆邊,駐足看了一眼之後,便提筆書寫起來。
這幅掛軸上本無題詩,他這麼一寫,倒像是給畫題詩一般。
因心中好奇,蔣夢青和楊昱庭、章涵都坐不住了,起身站到張遠旁邊。
只見張遠筆走龍蛇——其實他這筆字算不上有多好,只能說還行,但是……
「兩枝修竹出重霄,幾葉新篁倒掛梢。本是同根復同氣,有何卑下有何高!」隨著張遠運筆落字,蔣夢青不由輕聲念道,起初聲音並不大,自己都未必能聽清,但後面兩句,卻讓他的聲音不覺高了起來,念完之後,忍不住又念了最後兩句一遍。
同時,他的眼神不覺轉向方才爭執的那兩位同窗,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方才自己不就是這種「本是同根復同氣,有何卑下有何高!」的想法嗎?
那兩人也隨之低聲念了,念完之後頓覺別人的眼光都射向自己,再回想起方才的爭執,只覺得無地自容,羞臊得滿面通紅。
然而對張遠來說,這才僅僅是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