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侯氏遺子
第四十一章侯氏遺子
宗凡看阿克約爾態度狂妄,心中有氣,說道:“大統領此言差矣!昔日突厥頡利可汗率軍犯我中華,兵至渭水。彼時我大唐建國不久,又曆連年征戰,國力羸弱。但頡利可汗一見太宗皇帝便被其威勢所懾,主動提出議和,方有了渭水之盟。後太宗皇帝數次用兵,剿滅突厥各部。因太宗皇帝仁德寬厚,不願趕盡殺絕才網開一麵,否則今日突厥早亡國滅種不複存在。大統領是突厥重臣,不念太宗皇帝聖恩反出言譏諷,真令人齒冷汗顏。”
阿克約爾聽完麵帶愧色,忽的肩頭一抖,那隻海東青一聲輕鳴短促而高亢,雙翅扇動騰空躍起,轉瞬間已飛上青天,稍做盤旋便不知所蹤。眾人正舉頭望著海東青翱翔天際,阿克約爾冷冷的對宗凡說道:“我可不願爭口舌之利。來,宗凡大師請入局。”阿克約爾邊說邊伸出右手,一掌拍向宗凡胸膛。
掌風淩厲,二人距離不過三四尺遠,阿克約爾突然出手,宗凡避無可避隻得舉左掌相迎。兩支手掌碰到一處,宗凡就覺一股巨力湧來忙運功抵禦。二人雙掌粘在一起無法分開,阿克約爾微然一笑,說道:“宗凡大師請坐。”
宗凡亦說道:“大統領,請。”二人掌心互對,各自坐在蒲團上。
阿克約爾眼中精光一閃,說道:“宗凡大師年長德高,請先行落子。”
宗凡笑道:“大統領遠來是客,況且白子在側,理應先行。”
圍棋之道,爭先最要。先手意味主動,從開局便可將主動權掌握在手中,於布局極為有利。阿克約爾嘴上言請宗凡先行乃是客套之言,他早有執白先行之意,故而才會坐在白子一側。(中國古代圍棋為座子製,白子先行。後采用日本圍棋規則,黑子先行。)聽宗凡說完阿克約爾也不再謙讓,左手中指輕輕一抹,棋笥中一枚白子倏地跳了起來,不偏不倚落在左下角星位上。
“擒龍手!”宗凡脫口說了一句臉色微變,雙眼目不轉睛的盯著阿克約爾。
阿克約爾置若罔聞,裝作沒有聽見,臉上仍是帶著笑意。宗凡不再複言,運“摩柯指訣”右手食、中二指朝棋笥一探一甩,一枚黑子和白子一樣,自笥中彈出穩穩的落在右下角星位處。
兩人一邊以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力拚鬥,一邊手不粘棋隔空取子對弈。這場比試雖不像前兩陣拳來腿往,劍劈杖掄,熱鬧好看,可更加凶險萬分。要知道內力是武功修為,棋道是智慧集萃,兩件事非但毫無關聯,還會互相牽製掣肘。因為兩件事俱是集中心力方能取勝,稍一分心,內力便散,一步失著,亦是滿盤皆輸。但二人居然能心分多用,當真是千古未有的名家比鬥。大雄寶殿外的人群裏有不少絕頂高手,卻也是頭回遇到此番場景。眾人均是屏息靜氣,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場上的變化,生怕打擾二人。
阿克約爾與宗凡落子如飛,不到片刻各下了三十餘手。隻見縱橫十九道上黑白兩色棋子錯落有致,犬牙相交。外行之人瞧不出頭緒,
覺得不過是隨手擺放,毫無章法。但在懂棋人的眼裏,一場空前慘烈的搏殺迫在眉睫。阿克約爾對自己的棋藝很是自負,他四歲學棋,八歲拜當時圍棋第一名家梁國公房玄齡為師,十五歲時在崇賢坊懷貞居連勝三十二局,名噪一時,橫掃京城長安。所以他才提出文鬥武爭,以棋較力的方法來做這第三局比試。不想二人一交手,阿克約爾立刻發覺宗凡不僅內力渾厚無比,棋藝更是高深。宗凡是少林方丈一派掌門,內力了得倒還罷了,但棋藝如此驚人卻大出阿克約爾的意料。
此刻雙方布局完畢,開始短兵相接,逐鹿中腹。縱覽棋局,阿克約爾雖有先手之利可未占到任何便宜,白棋反不及黑棋勢厚。右下角至中腹的龐大區域白子同黑子糾纏一處,雙方各投重兵於此,決一死戰。
阿克約爾頭頂漸漸騰起一陣熱氣,麵色陰沉不像初時那般神態自若。他目光凝注,想了半晌才下了一手,不過落子後忽然覺得這是一步錯棋。黑棋借著右下角的厚勢不斷向中腹逼近,這一顆白子既不能截斷黑子之間的聯係,也無法加強自身的安全,反而會引得黑棋對白棋形成圍剿之態。阿克約爾追悔莫及,額頭上沁出絲絲汗珠,但落子既定無法悔改。殿外人群中有幾名深通棋道之人見後都覺敗局立現,不禁暗叫不妙。
宗凡於局勢洞若觀火,雖臉色不變可心中大喜過望,目光所指正是此時雙方爭戰最緊要一點。他手指微抬,黑子跳起,眼見便要落在眼望之處,下出這場棋局的勝負手。便在此時突的發生了一件怪事。那顆黑子於半空中翻了幾翻,“啪”的掉在地上。
眾人俱是一愣,不明所以。要知落子不在棋盤上就按廢棄一子論處。與此同時宗凡右手緊按胸口,臉色痛苦,顫聲說道:“陰玄功!……老納知道你是誰了……”
原來就在宗凡即將落子之時,自阿克約爾手心傳來一股陰勁,這股陰勁不甚猛烈卻如發絲般細小,順著宗凡身上經脈遊走,歸於胸前氣海穴。宗凡仿似被鋼針戳心,劇痛難忍,內力一時無法凝聚,黑子便掉在地上。阿克約爾趁機猛催內力,虧宗凡功力精純,忙運功回逼,否則險險受了重傷。
阿克約爾下了一子,棋勢立轉。他緩聲說道:“宗凡大師博聞廣識,老夫佩服。”
宗凡疼痛稍減,說道:“怪不得你是漢人卻甘心投靠突厥,言辭中又這般痛恨太宗皇帝,鄙棄大唐。”
阿克約爾臉色大變,怒氣填胸,說道:“不錯,我是漢人卻最恨李世民,更恨大唐!李世民這個寡廉鮮恥,過河拆橋的禽獸,我和其不共戴天!”
阿克約爾越說越生氣,聲色俱厲的喝道:“當年我父侯君集大破吐穀渾,滅亡高昌,為大唐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玄武門之變若無我父獻策,安有李世民黃袍加身之日?但其居然將我父處死,並把我全家老小發配嶺南毒瘴之地,真是心如蛇蠍,狼心狗肺!”
眾人聽完方知景教三大法王之一,突厥汗國吉默可汗帳下侍衛“虎鷹禦風者”的大統領,居然是大唐淩煙閣二十四功臣
第十七位,陳國公侯君集的兒子。身世之奇詭,真是匪夷所思。
侯君集在唐初時可是大大的有名。他出身上穀侯氏,是侯氏掌門人侯天孝的嫡傳弟子。上穀侯氏雖不如五姓七望那般勢力龐大,卻也算得上名門望族。然傳至侯君集這輩,人才凋零,日漸式微。侯君集先是投身綠林,憑借擒龍手和陰玄功在江湖上闖出不小的名頭,後來被秦王李世民收入麾下,征戰四方,屢立奇勳。李世民即位,委侯君集以兵部尚書、吏部尚書等要職。可侯君集為人貪財好色,信口開河,惹太宗皇帝不喜。貞觀十七年侯君集因慫恿太子李承乾謀反,被坐罪處死。侯君集身亡,家人發配嶺南,多死於路上,唯有其子侯晟僥幸得活。侯晟年少聰慧,武功盡得其父真傳,尤善棋道,十五歲時便達國手境界。為報家仇,他自嶺南返回長安,伺機行刺太宗皇帝,終不能得手反被四下通緝。無奈之下侯晟隻得遠赴塞外避禍,誰知機緣巧合結識了吉默可汗。侯晟武藝高強兼有謀略,又對大唐切齒痛恨,深得吉默可汗賞識,故而他改名換姓,取名阿克約爾,留在吉默可汗身側,做了一名貼身侍衛。後來景教大法師馬吉達來至突厥傳教,被冊封為國師。侯晟亦加入景教,任護教法王。此番景教到中土尋釁正合侯晟之意,且他對中土輕車熟路,便跟隨馬吉達一同前來。
宗凡並未見過侯君集父子,但侯晟當年刺殺李世民之事他有所耳聞,而擒龍手和陰玄功又是侯君集的獨門絕技,況且阿克約爾雖突厥人的裝束可生來一副漢人的臉孔,又提出以烏鷺之術比試內功,他便猜到阿克約爾定是侯君集的後人侯晟。現下侯晟直認不諱,宗凡長歎一聲,說道:“突厥屢犯我中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幸仗太宗皇帝神武,收服蠻族,保百姓安康。侯施主本是漢人,卻因私仇舍大義,竟相助異族欺辱同胞,於心何忍?”宗凡嘴上雖言,落子絲毫不緩,一連又下了數手。
侯晟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轉白,宗凡之言句句似刀直戳他的痛處。他與太宗皇帝李世民有滅門之仇,此仇乃是他心中的死結,如蛆附骨,非幾句話能夠化解。太宗皇帝暴亡,侯晟就把滿腔仇怨化作對李唐王朝的恨意,立誌相助突厥卷土重來,掃平大唐。可是他雖投靠突厥,改名換姓,但畢竟良知未泯,每每想到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常自難安。此刻宗凡在大庭廣眾之下言說他的醜事,侯晟羞愧難當急運陰玄功,化內力為針催發而出。此針似有形實無質,乃是一絲陰寒之氣凝聚而成,專傷人的經絡內髒。侯晟曾用其勝過多位高手,豈料陰針明明射入宗凡體內,宗凡卻神色未改不似前番那般痛楚。侯晟大吃一驚連發七針,可是每針都如泥牛入海,消失的無影無蹤,且每射出一針宗凡掌心的內力便會增強一分,到最後竟似汪洋大海般延綿不絕。
侯晟頭頂熱氣升湧漸漸抵擋不住,隻覺雙眼模糊,氣血翻滾,再無心思於棋。他咬緊牙關下了數子,方才白棋已占優勢,然堪堪十餘手,中腹的一條大龍卻被黑子團團圍住,顯出被屠之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