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棋子
洪景天坐在一張據說已經存在了六百年的老舊楠木太師椅上,他的左手端著一口同樣極為老舊的蓋碗茶,他的右手拇指和中指捏著杯蓋,在茶碗上颳了刮,輕啜了一口,才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右手手指習慣性的摸了摸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墨綠色的貓眼戒指。
「那學生叫北忘川?他說……要一千萬?」
洪景天才三十來歲,那張四方的臉上兩道濃眉如山脊一般,一雙眼睛精光內斂不怒而威。
他就坐在那裡,一股凜冽的氣息便撲面而來,紅毛跪在他前方三米處,硬是沒敢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因為他是洪口道場十二舵主之一的冷麵判官洪景天!
半年前他彷彿從天而降,在洪門道場總壇比武中一舉奪魁,洪門道場掌門當場宣布由他接任第十二區分舵舵主之位。
他來到了第十二區分舵,以雷霆般的手段在一天之內徹底清除掉異己,就這樣穩穩的坐在了那把舵主的交椅上,再沒有任何人敢在他面前說半個不字。
這就是他冷麵判官這一綽號的來歷。
他很強大,還很冷酷,也很冷血。
至少這半年以來,他的臉上從來沒有過笑容,他唯一的愛好就是坐在這把椅子上喝茶,他喝茶的時候總是在走神,但就算是他手下的十二堂堂主,也沒有人敢問一句您在想什麼。
他不需要任何人問,他只需要所有手下去做,按照他的命令完全徹底乾淨利索的去執行。
他就像個冷血的殺手一樣!
這是他手下十二堂堂主聚會的時候私下裡說的,他很快就聽到了這一消息,他依然平靜,只是在心底笑了笑。
「回洪哥,他就是叫北忘川,沒錯,他開口就是一千萬,他還說……如果洪哥31號上午9點前沒有把錢送去科大的後門,他會親自來找您。」
洪景天僅僅笑了笑,是對那個叫北忘川的少年自不量力的嘲笑。
他並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黃口小兒張嘴就來,未曾見過世面,這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他轉眼就將紅毛帶回來的話忘記。
今天上午洪口道場左護法打電話來,請他派幾個人教訓一下科大一個叫北忘川的學生。
教訓學生這種事情他根本不屑於去做,便隨口丟給了第十二堂的堂主盧定,盧定同樣覺得教訓一個學生根本沒有挑戰性,於是就丟給了櫻花大道的小混混紅毛。
在盧定想來,紅毛一群混混有十個八個,收拾一個學生還不是刷刷水手到擒來的小事情。這種小事情如果讓洪口道場來出手,就顯得有點小題大做了,也沒必要為洪口道場惹來一些是非。
盧定想的並沒有錯,錯在他實在高估了這群混混的戰鬥力。他沒有想到紅毛一夥會被打得這麼慘,而且這還是那個叫北忘川的小子一個人動手打的。
紅毛說那小子非常厲害,僅僅一招就將他們所有人撂倒。
就算是特種部隊出來的戰士,要撂倒十個人也不可能就用一招。
你媽的,你以為他是超人啊?
盧定打死都不會相信,這種話他聽多了,這不過就是為自己的失敗找一個借口,樹立一個強大到無法抵抗的對手,這無疑就是最好的借口。
此刻盧定正躬身站在洪景天的前側,他的心裡已經把紅毛的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
「蠢貨,沒用的東西,這麼點小破事情居然搞砸了,害老子在舵主面前丟臉,等下看老子怎麼收拾你!」
盧定恨得牙痒痒,他的拳頭拽得很緊,他的那雙眼睛就快要噴出火來。
但他很快轉換了表情,他依然躬身站了出來,雙手抱拳向洪景天行禮,說道:「此事屬下大意了,還請舵主再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一定完成舵主的命令!」
洪景天想了想,那個叫北忘川的學生幹掉了十個混混,手上還是有點貨,但也就是有點而已,盧定也能夠輕易幹掉十個混混,既然盧定出馬了,那個少年當然就會為他的狂妄受到應有的處罰。
所以他點了點頭,說了一個字:「好!」
盧定帶著紅毛離開了忠義堂,偌大的忠義堂里再次寂靜,洪景天端著蓋碗茶起身,向後院走去。
後院里有一個黑衣人正坐在天井裡的一顆老榕樹下,他戴著一頂漆黑的冒兜,遮住了半邊臉,看不出長什麼模樣。
洪景天在黑衣人對面坐下,又捏著杯蓋颳了刮杯子,說道:「你再不走,真當聯邦警察是吃素的?」
「我還有一件任務沒有完成。」黑衣人的聲音就像數九寒冬的冰一樣冷。
「什麼任務?」
「你忘記了規矩。」
洪景天淡然一笑,「師妹,黑衣昨晚才死,我只是擔心你。如果你要對付的是殺黑衣的那個人,那麼你最好還是不要大意。」
那黑衣人居然是女的,只是她的聲音卻彷彿被冰凍,聲線變得很直,直到無法通過聲音來分辨男女。
黑衣人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你不用擔心我,你自己倒是要多加小心。」
洪景天將茶杯放在桌上,雙手杵著膝蓋,雙眼微眯,點了點頭,「你也小心點,船票訂在什麼時候?」
「暫時不忙,我有一個合法的身份。」
洪景天看了黑衣人一眼,眼裡滿是疑問,他卻沒有問,因為這也是規矩。
「需要我幫忙就說一聲。」
「不,你不能暴露,我要走了,不再見。」
黑衣人抬頭看了看將晚的天色,她的身子一縱便飛了起來,就像一隻烏鴉一樣從老榕樹茂盛的枝葉中穿了出去,消失在天井口,不知道去了哪裡。
洪景天收回視線,那雙眼睛里銳利的精光緩緩褪去,滿是落寞,還很疲倦。
他們都是組織培養的殺手,殺手沒有明天,更沒有未來,這便是他們從加入組織的那一刻起,就深深明白的道理。
但洪景天卻深知他們其實就是棋子,是隨時都會被捨棄的棋子。
棋子沒有理想,棋子永遠掌握在執棋人的手裡,或者吃掉別人,或者被別人吃掉,沒有第三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