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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百萬雄師

  秦王政九年,趙政終於讓梁兒再次入了冀闕大殿。


  然而她重入冀闕的第一日,就聽到了她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過去一年多,秦國的內戰打得熱鬧非常,趙國見著近日秦又歸於平靜,便想著要把秦國的傷疤再揭開看看。


  為了唱得一出好戲,趙王偃專程跑去了饒城,大肆張揚,追封逝去的秦公子成蛟為趙國長安君,以此羞辱秦國。


  只是,如此作為,又將屯留之戰由內戰升級為聯趙反秦,成蛟也莫名被加了一條叛國之罪。


  梧木亭中,梁兒的琴音較平時憂傷凝重。


  成蛟一直以來都被夾在多股勢力之間。


  因這些人的自私互斗而害他獲罪冤死。


  在這戰國的宮廷之中,如他那般心思純凈的人,縱使心有七竅,也依舊防不住八面暗箭……


  是否只有像趙政那樣,將心化作鐵石,拋下所有感情,才能換來生的希望。


  梁兒眼神變得堅毅,指下力道驟然增大,琴聲霎時有如洪鐘長鳴,播散至鳳凰蓮池的每個角落,就連不遠處樹林中的數十鳥兒都振翅齊飛,在鳳凰池的上空久久徘徊。


  「你聽,那琴音這般宏亮,可是來自田美人的'號鍾'名琴?」


  一個年輕的宮婢興奮的問向身邊之人。


  那人相對年長一些,她搖搖頭道:

  「不,那是鳳凰池的方向,咸陽宮中能獲准在那裡撫琴的,僅大王身邊的侍婢梁兒一人。」


  「那琴怎會……?」


  年輕的宮婢不解,當世又有什麼琴能達到「號鍾」那般。


  年長的宮婢尋著琴聲望去,眼中儘是艷羨之色。


  「那琴是沉世已久的周朝名琴——'繞樑'。」


  轉眼已是三月。


  距離趙政的冠禮只剩一個月的時間。


  按照秦國祖制,冠禮之日,便是秦王親政之時。


  因此,趙政需要提前去秦軍大營操練兵馬,了解軍機事宜,以備日後掌政之用。


  藍田在咸陽的東北方,這裡是秦軍的大本營,亦是秦國的核心之一。


  藍田叢台共有四層之高,登之便看鳥瞰整個藍田大營。


  梁兒跟在趙政和呂不韋的身後,一步一步登上叢台的最高處。


  這叢台獨立於平原之上,其上的風極大,呼嘯盤旋,塵沙漫天。


  剛剛登頂時,讓梁兒覺得很是不適。


  然而當她與趙政一同俯望城下,眼前景象卻著實震撼到了她的心。


  此刻在他們腳下的,是大秦國的主力軍隊,亦是除了邊關駐軍之外秦國的全部兵馬。


  六十萬大軍,加上邊城的四十萬,這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中赫赫有名的秦國大軍剛好整整一百萬。


  如此龐大的軍隊,且不說六國無一可比,就算是在世界歷史上,這都是少有的。


  梁兒不免暗自唏噓。此時,在地球的另一端,亞歷山大大帝的軍隊就集結了可憐兮兮的5萬人,就算是到了後來最為強盛時,羅馬軍團也不過幾十萬人而已。


  秦以黑為尊。


  當六十萬秦兵統一身著黑色軟甲,齊齊跪於趙政腳下,震天高呼「大王萬歲!秦國萬歲!」的時候,梁兒只覺血脈噴張,彷彿也被激起了無限的愛國熱忱。


  戰國七雄並立幾百年,各國征戰殺伐,大起大落,卻一直唯秦獨尊。


  而梁兒,她就站在這樣一片讓人驕傲的土地上,就站在趙政那個值得信任值得追隨的秦王身後,這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


  此時此刻,她不再有一絲遲疑。


  從前在朱家巷的劫難、咸陽宮的明爭暗鬥、屯留戰場的生離死別,那些曾令她生出質疑退縮念頭的過往,都在藍田的叢台之巔隨風而逝。


  從今日起,她不再想只做一個歷史的看客。


  她將真正視自己為秦人,與大秦國共存亡,與秦王政同進退,六國之土,終歸於秦,一統四海,稱霸天下。


  呂不韋身為大秦相邦,掌軍政兩權,此番自是由他來給趙政介紹軍中詳情。


  「我大秦兵士從不著戰盔,只依爵位等階以飾以玄色頭巾、或頭戴黑帽。亦不著重甲,只依軍種著軟甲,而有的甚至連軟甲也無。大王可知此是為何?」


  呂不韋眸光炯然,問向趙政。


  古時凡是男子皆好戰,如趙政這般雄心壯志的君王更是如此。


  可他做了九年秦王,今日才終於登上這藍田叢台,第一次親眼見到真真正正氣勢磅礴的大秦雄師,他此刻的心情亦是激蕩不已的。


  趙政雙眼一刻也不肯離開他眼前的六十萬將士,卻也乖乖回答了呂不韋的問題。


  「身上的防護越少,就越會激起士兵的生存本能,他們會更加奮勇殺敵,在戰場上求以自保。」


  呂不韋滿意點頭,繼續說道:


  「孝公時,商君便已規定,大秦的士兵只要斬獲敵人一個首級,便可獲爵位一級、田宅一處和僕人數個。斬殺的首級越多,獲得的爵位就越高。而在軍中,爵位高低不同,每頓吃的飯菜也不會一樣。三級爵有精米一斗、醬半升,菜羹一盤。兩級爵位的只能吃糙米,而沒有爵位的就連填飽肚子也難。軍士在戰前和戰後,也都要大量飲酒,使精神亢奮。要麼戰死疆場、要麼加官晉爵……」


  梁兒的眼也同趙政一樣,眼神始終落在城下的泱泱大軍之中,心中感慨無限。


  世人都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可這句話,在秦國應是沒有人信的。


  諸子百家,秦是戰國七雄中唯一選擇尚「法」的一國。


  儒家信「人」,道家信「天」,而法家則是信「自己」。


  秦人相信,自己的雙手可以改變一切。


  而男子上陣殺敵就是改變命運最佳的一條捷徑。


  太多人也因此從一個無名小卒,一路官爵加身,甚至為將封侯。


  秦昭王時,著名的戰神白起就是從一個小小的陷陣士,靠著軍功最終成為了秦國萬人敬仰的大將軍,統領四十五萬秦兵,在長平滅盡了趙國四十萬主力。他的戰功被千古傳誦,直至兩千年後依舊未絕。


  也因此,別的國家都要費神徵兵,而秦國的男子卻都搶著投軍。


  史書曾說,秦人聽說要打仗,就頓足赤膊、急不可待,根本無所謂生死……


  也曾有人這樣描述戰場上的秦軍:


  他們不戴頭盔不穿盔甲,奮勇向前,六國的軍隊和秦軍相比,就如以卵投石……


  他們左手提著人頭,右臂夾著戰俘,瘋狂的追殺著自己的對手……


  也難怪六國曆來都稱秦軍為虎狼之師。


  戰場上的秦人個個都似嗜血猛獸一般,哪還有半點「人」的樣子?


  如此秦軍,敵軍豈會不怕?

  時至辰時,呂不韋將趙政引至觀陣台。


  隨著戰鼓錚錚,不遠處巨大的玄色的軍旗在空中揮舞,六十萬大軍浩浩蕩蕩的快速列陣。


  「大王請看,軍陣的前後各有三排弩兵,前方的負責遠程攻擊,而後方的則用以防止敵人夾擊和偷襲……」


  對於這些軍事陣法,趙政聽得認真,梁兒也是頗感興趣。


  然而呂不韋站立的位置擋住了她的視線,她只得偷偷側頭,看向呂不韋所指的方向。


  梁兒心下覺得有趣,那三排弩兵輪番射擊,像極了歐洲火槍手的攻擊方式,如此一看,秦真是先進於他們太多。


  「為增加射擊的速度,弩兵不穿盔甲,但在弩兵之中編製了身著戰甲手執長矛的步兵,可以保護弩兵,防止被沖至前方的敵人傷害。在軍陣的左右兩翼,也各有一列士兵面向外側。他們可提防大軍的左右兩側遭到敵人的突然襲擊……」


  梁兒垂眸,定定看向下方的軍陣中央。


  有前鋒,有後衛,有兩翼,在這四面圍繞之下的,便是整個軍陣的主體。


  「我們的主力由三十八路縱隊組成,其中有戰車六十四輛,與步兵交錯而置。值得一提的是,我大秦的戰車較六國窄小得多,卻仍備了四匹馬拉動,速度之快,堪比胡狄的騎兵。戰車上除了一名馭官,還有配有兵器的士兵兩人,相較於騎兵,更可近身攻擊。」


  至此,趙政唇角微挑,眼神奕奕的問向呂不韋:


  「這可是屯聚陣?」


  呂不韋微微俯首。


  「大王高見,正是屯聚陣。」


  他復又舉眸望向軍陣:

  「兵法有雲,此陣未開,堅若磐石;此陣若開,利如萬刃。進可攻,無堅不摧;退可守,固若金湯……」


  此時,有軍士呈了一支長矛上前。


  呂不韋雙手接過長矛,將其交到趙政手中。


  「大王,這便是早前老夫與你提及的'物勒工名'。我大秦的每一件兵器,從最底層製造它的工匠、到丞、再到工師、直至最後負責審核的相邦我,都要一個不落的將名字刻於其上,如此,無論哪一環出了問題,都能可以找到與之相關之人,往後便無人再敢缺工少料。」


  趙政修長的手指撫在長矛上赫然刻著的「相邦呂不韋」幾個字,對他這個想法似乎極是認同,挑眉道:

  「嗯,兵器乃爭戰之本,仲父大人此行甚好。依寡人看,往後不止兵器,我秦國所出所有物件,樽盞器具,絲紗錦布,都可效此之法,仲父大人覺得如何?」


  聞言呂不韋淡笑俯身。


  「大王英明。」


  站在一旁的梁兒也將視線落在了趙政指腹下的那幾字上。


  「相邦呂不韋」……


  她暗自冷笑。


  趙政即將冠禮,按照歷史,不出兩月呂不韋便會丟了他引以為傲的相邦之位。


  待他失權身死,刻於這兵器上的一個個名字豈不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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