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釵頭鳳
心裡對他一番讚歎,一時忘乎所以,碰著旁邊的茶几,几案上的花瓶順勢而倒,好在最近運動頗多,反應極快,靈光一閃,伸手撈住,舒了口氣,把花瓶放回原處。
等要離開書房,斜眼一看,原本擺放的整齊,規規矩矩的書架從中間分開了,露出了背後的牆壁,有古怪,她好奇走上前,敲了敲,空心的!
可是怎麼打開呢?她看了看牆壁,又看了看花瓶,可能剛剛不小心觸碰了機關,但是沒有碰到位,就只打開了書架,想要打開牆壁估計還該是那個花瓶。
但她忘了花瓶原本是怎麼放的了,淡淡墨色青菊花紋點綴,大大圓圓的肚子就那麼挺著,原本故鄉墨色的形象,這麼看著,倒有些憨態可掬了。
盧蕊有些忍俊不禁,歪頭看了看,實在找不著方向。
算了,不管了,這般想著的時候,手也不停,亂轉了幾圈,書架開開合合,總算聽到輕輕一聲呼啦聲,牆壁打開!
她興奮走上前去,原來也是一排小書架,裡面有許多書籍,她翻了翻,正好是自己要找的,大喜,隨手拿了一本《凝雨集》,作者是王次回,這個稀奇,哪裡來的詞人?
拿出書來,也沒有去關書架,就倚在一旁慢慢翻看起來,看得太投入,沒有注意太陽西斜,只覺得紙頭上光影愈來愈黯淡,原本就有些微弱的亮光突然被一道身影擋住了,她也沒捨得抬頭,費力看著,嘴上只是說:「朗月么?有什麼事?若有事待會在說吧,我再看會,你讓讓。」
身影不懂,正有些疑惑,要抬起頭來,就聽得一個渾厚的聲音:「原來你也喜歡看這種書么?」
她一驚,手一抖,書就往下掉去,容若接過,遞還給她:「這些書都不可拿給阿瑪額娘知道了,你以後看得時候不要再這樣大開房門,還有,拿出要讀的書,就把書架復原。」
這個,是在責怪她么?只是,怎得沒有說以後不準亂翻他東西這句話?
容若停頓了一會兒,又躊躇說道:「還有,雖說你已嫁我為妻,但是,你我都知道,你依然還是個姑娘,這些詩詞雖好,可是,向來不為閨閣里的人知道,倒不是有什麼,你也讀過一些了,那上面的情愛詩詞,看看就罷了,作不得真!你若愛看閑書,我讓回珥去外面給你淘些其他書來。。。。」
盧蕊原本煞白的臉攸忽間變得通紅,他距離她很近,說來的話輕飄飄的在耳後吹拂,痒痒的,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是不討厭,也不排斥,但也不舒服,後面他又說了什麼一概都聽不見了,愣愣的發著神,做不得真么?那他平時隨意寫下的那些個詩詞里蘊含的無處寄放的拳拳愛意又當是如何?
容若看她半天不言語,以為她是惱他說的話,有些迷茫,不知該如何勸解,若是那個人,他現在一定是摸摸她的頭髮,或者繞著她的頭髮,在手心裡把玩,然後一臉真誠的看著她說:「你若真的惱了,打我一下吧。」
每每這時,她就橫斜他幾眼,真的揚起手來,作勢要打他,卻又輕輕放下,把臉別過一邊:「我才不打你,打你,我手心疼。」
「是心疼吧,捨不得打我!」
那時候,她一定臉頰緋紅,輝開他的手,跑遠了,然後忘記生氣,只剩滿心歡喜與羞澀。
如今,物是人非,眼前之人不是他的那個她,他當怎樣面對她的一切喜怒哀樂?想了半天沒有頭緒,最後,也只是遲緩而猶豫的輕敲她的腦袋。
盧蕊感覺頭頂一陣酥麻,仰頭看著容若:「你做什麼?」
容若看著眼前仰望自己的女子,原本清麗的面容此時不知為何染了紅暈,白皙的肌膚變得如桃花盛開,燦爛明妍,晚霞透過窗欞,點點金黃灑進屋內,照在她的臉上,一半映在光芒里,一半在昏暗裡,說不出的虛幻迷離,那一刻,他又有些恍惚,亮晶晶的眼眸是期盼,是探尋,是天真,還有,盛放了他的身影,不知為何想到了一句「眾里尋他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自己是她在尋找的人么?而自己又該怎樣面對?
一切都已經如過眼雲煙,眼前的女子也許才是他命中注定要相守一生的人,不該如此消極懈怠,這對她,不公平,可是,放下一個,拿起另外一個,好難!試試吧!試試吧!終會豁然開朗,坦蕩光明,對她說他心底秘密。
「你做什麼,怎麼不說話?「盧蕊見他半天不回答,又追問了一句。
「哦,沒什麼,那個。。。叫你回去用膳,朗月她們已經擺好了。「
「哦?是么?居然是你叫我去用膳,朗月呢?「
容若有些不自在:「原本我就準備來這兒,看著朗月在前頭走,我叫住她,問了,知道你也在這裡,想著順路,就讓她回去了。」
「那你來這兒幹什麼?」
「也沒什麼要事,好久沒進書房了,年關剛過,宮裡人來人往,班值長了些,好久沒進書房了,今兒頭一回回的早,就想著來看看。」
「你倒是勤奮。」
容若被突如其來的誇獎弄得很是不好意思,覺得受之有愧,其實,他是有些想那個人了,她的畫像在這,一想來看看,二不想她找見,動機實在不純!只好打著哈哈:」你快去吃飯吧,我先把這個收拾了。「說著,指了指一團亂的書架。
盧蕊有些尷尬,有些心虛:「我們一起弄吧,這樣快些,對了,你當了一天的值只怕也已經餓了吧,今天福媽送了一條大鱸魚過來,我讓她們養在一個盆里,等你回來做清蒸鱸魚,你不是愛吃那道菜嗎。。。。」
容若靜靜聽著她絮絮叨叨,一絲自己真的成婚了感覺如電雷,激入自己心田。他嘴角淡淡勾起一抹笑,這樣,好像也沒什麼不好,也沒有想象中困難,邁出一步腳,就好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兩個人倒像是突然心有靈犀,每次在一起待著,都會想著辦法聊天,而不再是干坐著,其實他們倒也沒有必要專門找話題,兩個人興趣相同,所愛之物相同,竟連三觀也都相同。
一個月里,容若上工當值,盧蕊就在家管些小事務,練練字,看看書,熟悉御箭,每每這時,容若就笑言以前自己沒有當差時就是每日這樣打發日子,想不到竟然你也是這般,晚上兩個人談論琴棋書畫,若是煩了,就說說其他典故,比如一起鄙視顏率和周王的言而無信,順帶嘲笑好歹一國之君齊王卻任其擺弄戲耍。若這些也煩了,就論論古往今來前朝的風流韻事,譬如唐玄宗和楊玉環的不倫戀,深思陸遊和唐婉的悲苦,那一首對對子詞《釵頭鳳》如一江愁緒,淹沒人心。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嘗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盧蕊輕輕念出來,一聲惆悵,嘆息一聲,容若笑問:「有什麼感想?」
「若你是陸遊,你會怎麼做?」
「我不會是陸遊,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欸,你多少是個狀元,也是如今聞名天下的詞人,你寫的那寫個詩詞總有用了假設吧。」
「好無聊的問題,我選擇不回答。」
「你真的是。。。。「
「我們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的。「容若定定的看著盧蕊,她一瞬間被那漆黑的眼眸吸入,忘了說話。
我們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是因為你本就對我無情,還是你會至死不渝,永遠選擇愛護我,相信我?盧蕊沒有問出這句話,她有些怕,問出口后,得到的不會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個月里,容若若是休假,便會攜了盧蕊外出逛逛,偶爾郊外御馬,濺出一起春水,正是冬去春來,清冷空氣夾雜著淡淡泥土香,桃花香,還有柳枝出條,青草的淡香。
騎得累了,兩個人便牽馬而行,一起看楊柳依依,桃花繁盛,野花四開,鋪滿了遍山遍野,人間一片好景色。
又或者兩人只在城內逛逛,他給她買胭脂珠釵,她為他量體裁衣,挑選布料,逛得累了就去御景樓里吃飯,春來到,百花齊放,樓里特製的百花餅撲鼻,容若每每看她讒樣,就笑著刮她鼻頭,然後轉身點了一盤,走時還會吩咐清風外帶。有時遇見他同窗好友,就一起閑坐,大大的包房裡滿室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