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二章 妖魔
雷公倒了。
他原本是向前倒下的,推金山倒玉柱,就要跪下。
儘管他已經死了,這只是屍體的自然倒落,可木小九仍舊揮了揮袍袖,帶起一陣清風,繞著雷公的屍首,緩緩向後倒在了地上。
李小白和南羽星兩人心頭一顫。
不只是因為木小九的舉動,更是因為,在木小九揮袖的時候,有寒氣從他周身逸散而出,將周圍地上的砂石都覆蓋上了一層白霜。
「師父!」
戰局已了,李小白和南羽星快步來到木小九身畔,本想伸手去扶已經搖搖欲墜的他,卻又被木小九一抬手給攔住了。
「魔師,看也看夠了,想看的也看到了,該現身了。」
還不待李小白和南羽星驚訝,一道身影便出現在了他們三步之外的空地上。來人一身紫紅色綉金華服,腰圍寶石系帶,銀色的披風在日頭下熠熠生輝,不是魔師龐斑還會是誰?
龐斑臉上帶著幾分啞然笑意,看著木小九渾不懼他、與他對視著的雙眼,不覺又多出了幾分讚歎「木先生果然早就發現我在,即便如此,面對著這惺惺相惜的雷公,卻還是不忍他跪下,揮袖助他屍身躺倒。只是如此,暴露了你此時傷勢情況,我自當現身殺你。人說你是江湖奇人,至情至性,今日我親眼見到,實在是,可敬可嘆。」
「龐先生說笑了。」木小九呼出一口寒氣,那寒氣有若游蛇,在木小九身前三尺盤旋片刻,方才消散,而且在消散之前,還化作片片細雪,飄落於地。
「你不想殺雷公,我亦不想殺你。」龐斑撫掌輕笑「你不得不殺雷公,我亦不得不殺你。如此,天道輪迴,妙極,妙極。」
「哦?我以為龐先生恨不得引刀斬我首級,以此快你外域眾人之心。可龐先生居然說,不想殺我?」木小九取下腰間葫蘆,灌了一口,隨後呼哨一聲,瘦馬懶洋洋邁步,帶著馬車走到木小九身旁。
看著這一幕的龐斑,不由得贊了一句「好馬」,隨即又對木小九說道:「如此驚艷的武功,那一指驚蟄,一指桃花,看得我怎能不見獵心喜?若你今日無傷在身,我自當殺意沛然,與你大戰一場,將你斬於掌下。可你今日偏偏重傷不愈,這是其一。」
「如此至情至性之人,遍觀江湖,又能有幾個?殺了你,又少一個。有你這般人在,縱使不能種下魔種為我爐鼎,江湖中也總能多一份豪情。此為其二。」
「你才情驚世,天資絕倫,若能放你再存幾年,早晚踏上頂峰。屆時再一戰,縱使生死難料,卻也有了真正成就破碎的可能。其三,便是如此。」
「有這三個理由,我怎麼會想殺你?」龐斑朗聲笑道:「木先生,莫不是自忖龐某乃是那不會惺惺相惜之人?」
木小九又喝了一口酒,輕輕一笑,搖了搖頭「倒是沒這麼想,只是未曾想,龐先生也會如此意氣用事。」
「好一個意氣用事。」龐斑擊掌嘆道:「惜哉,惜哉,天下竟有中原、外域之分;可嘆,可嘆,你我竟分屬兩家首席。我便是再想意氣用事,今日,卻也只能嘆息一句,留你不得。」
木小九左手輕輕拍了拍瘦馬,瘦馬好似會意一般,原本掃個不停的尾巴垂了下去,不再亂動。而木小九的右手,卻是將酒葫蘆拋向了龐斑。
「便是為了龐先生這幾句話,當浮一大白。」
龐斑頷首,仰起頭,葫蘆中的酒水傾落而下。
如此,他便空門大開,李小白的手按住劍柄,心中卻自知絕無可能,因此又失落的放下了劍。而李小白身旁,南羽星袖中的手也是緊了又緊。
自喝了一大口酒之後,龐斑隨手將葫蘆又重新擲回給木小九,然後笑道:「木先生,你有兩個好徒弟。」
木小九接住葫蘆,卻又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個,還有一個沒來,比他們倆爭氣。」
李小白和南羽星兩人聞言,不禁想要苦笑,但此情此景,他倆又哪裡笑的出來?
結果,龐斑下一句話,便讓他們兩個臉上忍不住露出了幾分驚訝和喜色。
「看來我今日殺不了你了,木先生。」龐斑面上笑容不減,戲謔的看著木小九「我都提到他們兩人了,你竟還不讓他們快走。」
「那龐先生可知道,你為何殺不了我?」木小九靠在馬車車廂上,才剛說完,便忍不住咳了兩聲,臉上隱隱有幾分痛苦之色。
「雖然我感知不到,但想必,應該是有人在這附近吧。」龐斑看向周圍,輕鬆道:「如此也好,我本是來殺你,卻又不想殺你,殺不殺你,今日都能遂了我的心意。」
木小九輕笑說道:「龐先生,當真不想殺我?」
「你這廝,好不懂事。」龐斑一負手,瞥了木小九一眼「說了不想殺,便是不想殺,問來問去,莫不是想要迫我出手,真殺了你?」
「人說龐先生天性邪惡,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有若妖魔在世,無情無欲,是故有此一問。」木小九再一開口,便讓李小白和南羽星,甚至暗地裡那人都提起了剛剛放下的心。
如此放肆的話,若是激怒了龐斑,龐斑非要出手,以木小九如今殘破之軀,其實被龐斑得手擊斃當場,也絕非不可能的事情。
可再看木小九好整以暇的樣子,卻又似是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亦或者,是吃准了龐斑真不會動手?
「這評價也不算錯。」龐斑開口,依舊雲淡風輕「我若非無情無欲,你這般辱我,我豈不早殺了你?但這評價,也大錯特錯,我非是廟中枯坐的死僧,又怎能無情無欲?何為無情?何為無欲?不過大情大欲,世俗難能一見罷了。痴語妄語,不過如此。」
「大情大欲,果真是妖魔在世。」木小九擊節而嘆「龐先生,日後戰畢,若你我尚能得幸未死,可要好好把酒言歡一番。便要分個生死,也得先喝過一頓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