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調戲

  第五章調戲

  紀無咎來到露華宮,看到麗妃還在垂淚,兩隻眼睛又紅又腫,花容月貌失了顏色。他一時便有些心軟。

  「皇上。」她一邊拭著眼淚,一邊軟軟地叫了一聲。大概是因為哭得太久,她的嗓音清甜中略帶了些沙啞。

  到底是自己的女人,紀無咎也不想把話說太重。他坐下來,任由麗妃靠進他懷裡,柔若無骨的身軀緊貼著他的胸膛。

  「皇上,您一定要給臣妾做主啊!」麗妃繼續下午未竟的事業,再接再厲地給葉蓁蓁上眼藥。

  紀無咎皺了皺眉。他相信自己已經把態度表明得很清楚了。雖然他不喜歡葉蓁蓁,但皇后要懲罰哪個奴才,也無須經過麗妃點頭。

  更何況,作為一名妃子,她還當眾頂撞皇后,口出狂言。

  本來想著麗妃在他面前慣會做小伏低言聽計從,長得又美,便多寵她幾分,卻沒想到她越來越恃寵而驕、膽大妄為,也漸漸丟了禮數,簡直……上不得檯面。

  想到這裡,紀無咎輕輕推開了懷中的美人。

  而且,對於葉蓁蓁為什麼要收拾繁春,紀無咎也有了解。所以他現在看麗妃就不那麼順眼:葉蓁蓁是皇后,這後宮之中能欺負她的也只有他紀無咎一人,麗妃算怎麼回事。

  麗妃對紀無咎的反應感到錯愕,她愣愣地看著紀無咎,眼角還掛著淚珠:「皇、皇上?」

  「看來你確實恃寵而驕,不知悔改,」紀無咎神色漠然,「那就禁足兩個月吧,好好閉門思過。」

  發生在露華宮的事情次日便傳遍後宮,不少人看葉蓁蓁時目光中也多了一絲敬畏。本來以為會看到一場皇后與麗妃曠日持久的大戰,卻沒想到這場爭鬥只是單方面壓制,草草收場。想想麗妃挨打時的憤恨與不服,再想想她曾經的橫行無忌,一代寵妃的風光就這麼折損在不得寵的皇後腳下。

  不服不行啊,皇後果然有兩把刷子。許多人開始慶幸自己沒得罪過這位主兒。那些本來想趁著這場風波跟庄告一狀的,見麗妃尚且如此,也就紛紛駐了足,不敢再說什麼。

  被無數人膜拜的皇后此時卻不怎麼高興:「禁足會不會太嚴重了?我已經罰過她了。」最重要的是,麗妃失了寵,誰幫她對付賢妃?

  紀無咎正屈指輕彈著桌上的一架地球儀,這坤寧宮總是有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這個東西是從何而來?」葉蓁蓁那點心思他怎麼會不了解,正因為了解,所以才不會讓她得逞。

  「一個佛郎機商人進上來的。他還送了好多小玩意兒,本來想呈貢給皇上您,結果被禮部會同館的官吏攔下來了。我讓內務府挑了些,權當是採買的玩物。」

  「怎麼給攔下來了?」紀無咎撥弄著那個圓圓的球體,它應聲骨碌碌地迅速旋轉。銅質的球體上刻著地圖,其中一部分他熟悉,和大齊沿海的地圖有些相近,其他大片的地方卻很陌生。

  「好像是因為他說了些不經之談,會同館的人覺得他妖言惑眾,就沒給他登記。」

  會同館都攔下來了,東西卻又跑到皇后這裡,還剛好撞進他的眼裡。那商人到底有什麼目的?皇后如此做又有何目的?

  身為皇帝,難免會多想一些,紀無咎眸光一閃,看著葉蓁蓁:「此事皇后怎麼看?」

  「我覺得很好玩兒,」葉蓁蓁實話實說,也湊過來撥弄那地球儀,「那個人說地是圓的,世上有好多塊方,和我們腳下的土地一樣,不過都被海水隔開了。會同館的官吏說他胡說八道。還有,西洋的神仙都不會駕雲,但是長翅膀,他們那兒的人不喜歡穿衣服。」

  「你覺得此話可信?」

  「我怎麼知道,我又沒親眼所見。但是話說回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既然沒有親眼所見,不知道是真,自然也不知道是假。皇上您看看這個。」葉蓁蓁說著,遞給紀無咎一個長筒狀的東西。

  那長筒由黃銅打造,兩頭鑲著鏡片,紀無咎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放在手裡掂了掂,似乎勉強可以當作一件武器。

  葉蓁蓁引著他走至窗前,把長筒舉到紀無咎的眼睛前。因為他長得比較高,所以她胳膊有些累,微微發抖。紀無咎乾脆一把握住她的手,扣緊,穩穩地托著鏡筒。

  葉蓁蓁:「……」

  紀無咎目光向旁邊偏了偏,看到她局促的神情,微微彎起嘴角。

  「皇上,您看到了什麼?」

  紀無咎眯起一隻眼睛,向著那小小的鏡片看。只一眼他就發現這其中的機關,原來這隻鏡筒可以將遠處的景物放大,清楚無比,恍如近在眼前。

  視線中,一個陌生的太監走到坤寧宮宮殿後頭的花圃旁,左右張望了一番,伸手輕微地抖了抖袖子,便低著頭快步離去。

  他這個動作很細小,若是離得遠,只怕也看不出什麼破綻。

  紀無咎移開眼睛,目光沉沉地看著葉蓁蓁。

  葉蓁蓁不明所以:「什麼東西?」她拿過鏡筒,仔細看。但是什麼都沒看到。

  「走吧,出去看看,」紀無咎說道,頓了頓,「馮有德,傳太醫過來。」

  坤寧宮的這片花圃不大,其中的花草早已破敗,但葉蓁蓁經常坐在這裡曬太陽。秋日晴朗的下午,搬一個大大的躺椅,仰坐在上面看碧瓦藍天;尖尖的飛檐彷彿下一刻便要一飛衝天,卻永遠靜止於飛翔前的動作,似乎等了千年萬年;大朵的棉花一樣的白雲悠閑地飄著,引著人沉沉欲睡……

  坤寧宮處於後宮的正中位置,左右連接著東西六宮,前後連接著乾清宮和御花園,雖然外圍有專供行走的路,但是不少宮人圖方便,也就在坤寧宮的外院穿行。因此,即便葉蓁蓁把殿內看得很嚴,外面依然人多眼雜,什麼人都有可能經過。

  今天,葉蓁蓁站在花圃前,看著紀無咎指了一個地方,太醫便過去挖了些土,拿到鼻子下嗅,又用指甲勾了一點,放在舌尖上舔了舔。

  「回皇上,這土中被人下了慢性毒藥,若是經常聞,會導致體弱多病、陰虛體寒,甚至……」

  「甚至如何?」

  「不能孕育子嗣。」

  紀無咎面色一寒。

  葉蓁蓁也嚇了一跳:「會不會危及性命?」

  「若是長此以往……」鬍子花白的老太醫小心斟酌著說辭。

  葉蓁蓁也不等他說下去,連忙伸出胳膊:「快給本宮看看。」

  倒是怕死得很。紀無咎心想。

  怕死的葉蓁蓁最終被太醫診斷為沒有任何毛病,看來這毒下了沒幾日。葉蓁蓁終於放下心,命人把花圃中的東西全部都挖了,把土全換掉。

  「多謝皇上。」葉蓁蓁這次是發自肺腑地感謝,因為紀無咎完全可以選擇不告訴她。

  「想要繼續禍害後宮,最好先保住小命。」紀無咎敲了敲她的頭,轉身離開。

  這下葉蓁蓁有點疑惑了。她和紀無咎互相看不順眼,這一點雙方都心知肚明,怎麼他今天又來了一次慷慨相助?他明明可以隔岸觀火,反正這是慢性毒藥,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再說了,就算死了又怎樣,他不應該是樂見其成嗎?

  想到他們兩個到底是夫妻,她死了他反而會拍手稱快,葉蓁蓁覺得很荒唐。

  殊不知,紀無咎的想法有些另類:他和葉蓁蓁不對付那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用不著別人插手。先是麗妃仗著幾分寵愛拂逆皇后的面子,后是有人暗地裡下毒手加害皇后,這後宮中人慣會望風使舵,個個好手段,一見葉蓁蓁不受寵,誰都想上來踩一腳,真是忘了到底誰才是正經主子。

  聰明人最討厭有人在他面前耍聰明使手段,所以在紀無咎看來,與這些人相比,葉蓁蓁的直來直往倒是被反襯出幾分可愛。

  想到自己竟然把「可愛」這個詞和葉蓁蓁放在一起,紀無咎又覺得不適應。

  所以一路從坤寧宮到乾清宮,他的臉變了幾回,雖然一般人看不出來,但馮有德跟了他這麼些年,偷眼看去,頗能感受到皇帝陛下此時心中的糾結。

  「馮有德。」回到乾清宮,紀無咎說道。

  「奴才在。」

  「給朕找一個人。一個太監……也許是宮女假扮的。他的右手虎口處有一片淺色的胎記,指甲蓋大小。找到之後不必驚動任何人,也不用把他帶過來,只要告訴朕他是哪一宮的。」

  「遵旨。」

  「另外,著人去會同館傳個旨,朕要見一見那個佛郎機商人。」

  「遵旨。」

  紀無咎在武英殿召見佛郎機商人馬得利,並未邀請葉蓁蓁,但是葉蓁蓁依然厚著臉皮過去了。

  武英殿在前宮,是皇帝辦公的地方,沒有允許,一般的後宮女子不得擅入,不過葉蓁蓁除外。

  由於大齊的開國皇帝是個女人,所以「後宮不得干政」這條鐵律到了大齊的後宮就不太好用。而且本朝歷史上還出現過一頭在朝為官一頭當皇后的奇葩女子。

  可若是後宮女子都要上來對朝政進行一番指手畫腳,那也不成體統,所以聰明人就想出一條折中的辦法:皇後身為國母,自然可以參與商討國策,也算是幫皇帝分憂解難,至於後宮之中其他女人,該幹嗎幹嗎去。

  所以皇后在後宮之中的地位有些超然,既是六宮之主,管理著其他女人,又可以自由出入前宮,按照皇帝的需求對朝政提出一些意見。

  其實除了個別有野心或者想別出心裁討好皇帝的,大部分女人對政治並沒有好感。因此這麼條不倫不類的政策,百年以來竟然也挺管用,並沒有使後宮出一些「牝雞司晨」的幺蛾子。

  今天,葉蓁蓁忍著對紀無咎的厭煩,去了武英殿。

  馬得利長得高眉深目,紅頭髮藍眼睛,皮膚蒼白,身材高大,渾身散發著一種妖魔鬼怪的氣息。這些年隨著大齊朝海禁開放,邊埠通商,不少異域人士湧入大齊,多數是商人,也有一些傳教士。紀無咎和葉蓁蓁都聽過一些關於他們的傳聞,但是親眼見到,還是頭一次。

  作為一個精明的商人,馬得利認真學習了在宮廷覲見皇帝必備的禮儀。他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在這個神秘而富饒的東方大國,他將成為被這個國家至高無上的君主接見的第一位歐洲人,他彷彿看見了無數的黃金在向他招手,還有那些貴族討好的眼神,這些平時態度傲慢的人,都會溫聲細語地和他說話,目的也不過是請他留一些上等的絲織品或精美的瓷器。

  哈!哈!哈!!!

  這種事情,光是想一想就讓人爽翻天。

  所以在紀無咎以為馬得利會和傳說中的西洋人一樣單手撫胸彎身行禮時,這貨「撲通」一聲倒地便拜:「草民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紀無咎:「……」

  地上人頂著一頭紅髮,跪姿標準又從容,無一絲違和感。

  「平身,看座。」

  這時,外面響起一聲高亢洪亮的喊聲:「皇後娘娘到——」話音剛落,便有一盛裝打扮的女子走進來。馬得利突然想起禮部某個官員對他的忠告:不能盯著皇後娘娘看,更不能親她的手!這麼說吧,你要是敢碰一下她的衣裳邊兒,皇上保準會砍你腦袋!

  於是馬得利屁股還沒碰到椅子,便又急忙起身,低頭對著走進來的女子跪下:「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眼睛看到她的裙角和鞋子,那精美絕倫的程度讓他直接換算成金子感嘆了一番,心想不愧是這個國家最尊貴的女人。

  葉蓁蓁先朝紀無咎福了一福,見禮之後,才看向地上所跪之人:「起來吧,坐下說話。」

  紀無咎對葉蓁蓁的不請自來沒表示什麼反感。帝后兩人和馬得利聊著天,問這問那,馬得利侃侃而談,氣氛一時很和諧。

  紀無咎詢問了馬得利他們家鄉的風土人情,馬得利把能拿得出手的東西都說了一遍。但是說句實話,歐洲在搶劫全世界之前,實在也沒什麼真正拿得出手的,尤其是在這個歷史悠久經濟繁榮文化燦爛的文明古國面前。一些科技發明倒是亮點,但放在這裡只能算是「奇技淫巧」。紀無咎聽得興緻缺缺,葉蓁蓁卻十分感興趣,還著重打聽了他們歷史上幾個船夫的探險過程,以及歐洲幾個國家之間的海上爭霸。整個歐洲的發家史其實就是一部侵略史,所以即便他們粉飾得再好,聰明人依然能聽出其中的血腥味。

  紀無咎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所以他很快就覺出不對勁:這些蠻夷好勇鬥狠,劫掠他國,而且海上力量似乎很強大,若是有朝一日地大物博繁榮富庶的天朝上國被他們盯上……紀無咎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危險,不覺地眯起眼睛。

  於是皇帝陛下也開始加入討論,氣氛一時很熱烈。

  馬得利走後,紀無咎平靜地看著葉蓁蓁:「你很聰明。」

  「皇上過獎。」說過多少次了,本宮聰明絕頂。

  不,不只是聰明。葉蓁蓁的獨特之處在於,她不會把自己的思維局限在某個框框內,而是天馬行空,無所不想。大齊朝的男人們習慣於以孔孟之道解決家事國事天下事,但殊不知真正的「大道」,在於無所不包。身為上國之君,自然該有上國之君的胸襟,所謂「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即便是蠻荒邊夷,也有其值得學習的地方……

  「皇上。」葉蓁蓁突然打斷了紀無咎的思考。

  「嗯?」紀無咎看向葉蓁蓁。

  「我聽說你過幾日要去北燕圍獵?」葉蓁蓁眼睛亮晶晶的,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臣妾仰慕皇上武略已久,十分想親眼見一見皇上策馬彎弓的風采。」

  「難得從皇后口中聽到幾句恭維話。」紀無咎說道。他知道葉蓁蓁的心思,但偏偏絕口不提。

  北燕離京城有一百多里,在燕山腳下。那裡多山石,土地也不肥沃,皇室便辟出一塊地方,讓人養些鹿啊羊啊兔子啊什麼的。一到秋天,天子就會領著群臣在這裡策馬打獵。受前朝重文輕武導致滅亡的歷史教訓,本朝十分重視武備,貴族男子也以文武雙全為榮。每年的這個時候,都是各家王孫公子在聖上面前大顯身手的好時機。

  葉蓁蓁未出閣時,她的哥哥們還會拎些戰利品回家,她也很想見識一下,卻一直沒有機會——家裡大人怕她磕了碰了。

  看著葉蓁蓁充滿期待的眼神,紀無咎說道:「朕要考一考你,答得好,就帶你去。」

  「考什麼?」

  「如今農忙已過,朝廷要徵集農夫治理黃河。朕打算命工部在往年汛情嚴重處建堤築壩,修個水庫,澇時可蓄水,旱時可濟災。你覺得如何?」

  葉蓁蓁狗腿道:「這是千秋萬代的好事,皇上聖明!」

  「嗯,」紀無咎點了點頭,「只是這個工程巨大,現下並無合適人選,你覺得何人可當大任?」

  這種話不能隨便亂說,尤其葉蓁蓁的二哥就在工部。她想了想,推辭道:「這個……我對那些人又不了解,怎麼能妄加議論。皇上您慧眼如炬,定能找到合適的人選。」

  「答不上來?」紀無咎挑眉。

  「不是……皇上,要不您換個問題?」

  「也好。這個工程需要很大一筆款項,單是管民夫吃飯,就要調配許多糧食。皇后覺得要如何做,才能保證底下的官吏不會層層盤剝?」

  官吏貪污這個問題是肅不清的,古往今來多少能臣都敗在這個問題上。葉蓁蓁想了想,說道:「不若釜底抽薪?」

  「哦?怎麼個釜底抽薪?」

  「不必大舉撥款,銀子先在戶部壓著。理水的民夫可就地徵調,讓他們自管食宿。參與修建水庫者,全家免賦稅兩年;家中人口單薄或人口太多者,減免程度相應增減。等到來年徵稅時,當地的總稅收中就已經扣去了這筆銀子,戶部只管算賬就好。」農民從秋忙之後到來年開春耕種,中間有一段時間比較閑,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閑著也要吃飯。若是按照這個政策,會有許多人主動上門應徵的。人數多了,工程進度也會加快,沒準明年夏汛來之前就能完工了。

  紀無咎食指輕輕敲著桌子,垂著眼睛不置可否。

  「哦,對了,如果附近有駐軍,軍隊沒事兒乾的話也去幹活兒,就當強身健體了。」

  紀無咎突然抬頭,笑眯眯地看著葉蓁蓁:「如此甚好。」

  葉蓁蓁一愣,以她的經驗,紀無咎此人不愛笑,但凡他笑,准沒好事。她不太放心:「我隨便說說的,皇上也不用太當回事。」

  「不,你答得很好,」他站起身,「走吧,陪朕去慈寧宮看看母后。」

  早上不是才看過嗎……葉蓁蓁不情不願地想。

  慈寧宮中,太后難得看到紀無咎和葉蓁蓁共同前來,而且紀無咎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太后心裡不太舒服,面上卻不表現出來,看紀無咎時,臉上化開慈母的笑容。

  「難為你在前頭朝政繁忙,卻還老想著來看哀家。」

  「母后這是哪裡的話,看著您康康健健,朕處理朝事也能安心。」

  這兩人湊一起開始表演母子情深。

  葉蓁蓁覺得無趣,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她知道以她的身份很難討好太后,索性就不去白費力氣了。

  「這是前兒賢妃給哀家抄的金剛經,你看看這字,仔細聞還有一股香氣,哀家念著,就彷彿看到了佛祖。這孩子,就是心誠。」太后開始神神道道,誇佛祖的時候也不忘把賢妃捎上。

  「母后喜歡就好。」紀無咎從來都認為佛經上的故事是胡說八道,礙於太后是他親媽,他也不好意思說什麼違逆的話。

  「賢妃這孩子真真兒可人疼……你們兩個近日可還好?」

  葉蓁蓁心想,當著皇后就說這樣的話,太後娘娘您是有多心急啊。

  「朕有幾天沒看到她了。」紀無咎實話實說。

  太后長嘆了口氣。

  紀無咎說道:「母后,後宮之事,朕自有分寸。其他諸事,皇后料理得也很好,就不勞母后費心了。」

  葉蓁蓁支起耳朵,怎麼感覺紀無咎話裡有話呢?

  太後面色不悅:「你是哀家的孩子,哀家怎能不上心?」

  「勞母后挂念,孩兒心中感懷。只是既然『在其位,謀其政』,皇后自然應當做皇后該做的事,不能躲在您背後偷懶。」紀無咎說著,看了一眼葉蓁蓁。

  葉蓁蓁收到紀無咎的眼神,順口接道:「是啊,母后如此費心,實在令孩兒惶恐。」

  有心人聽無心言,太后聽葉蓁蓁如此一說,臉色上登時有些掛不住。

  紀無咎也感到意外,難道她都知道了?

  又聊了會兒家常,紀無咎便領著葉蓁蓁離開了。走的時候順手和太后要了一個人,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

  葉蓁蓁很是摸不著頭腦,心想大概是那個奴才得罪紀無咎了吧。看樣子他要倒大霉了。

  果然,一回到乾清宮,紀無咎就下令杖斃了某個太監。

  嘖嘖,真狠。葉蓁蓁聽說此事之後,心想。

  自從麗妃被禁足,葉蓁蓁不能看到她和僖嬪等人鬥嘴,便少了許多樂趣。

  看到麗妃前有皇后打壓,後有賢妃分寵,許多人都覺得她會從此一蹶不振。後宮之中的勢力也漸漸地分成皇后與賢妃兩派。

  這一日,葉蓁蓁在後宮之中各處巡視,想找一個開闊些的地方練練箭法。路過含光殿時,駐足抬頭,隔著兩株桂樹,欣賞那金字匾額。百多年前有個皇帝,於書法之上造詣頗深,且風流自賞,因此把這皇宮之中大大小小的匾額都親自寫了個遍換下來。眼前「含光殿」三個大字,運筆粗重,筆墨憨飽,拙樸之中自有一股精光內斂的渾厚大氣,不愧為大家手筆。葉蓁蓁看得連連點頭,只是這不動如山的三個大字擺在皇帝妃子居處,卻頗有些不協調。想到這裡,她又搖搖頭。

  含光殿外一個太監看到了葉蓁蓁,大概是太緊張,本來想說「參見皇後娘娘」,結果一出口卻成了「皇後娘娘駕到——」。

  庄妃聽到,急忙出來,領著宮女太監給葉蓁蓁行禮。

  葉蓁蓁:「……」本宮真的只是路過的……

  不過現在少不得要去含光殿坐一會兒。庄妃命人端上來點心,葉蓁蓁嘗了一口,竟然還不錯。

  「這點心乃是用今年摘的桂花所制,臣妾手腳愚笨,不知道皇後娘娘吃著可還習慣?」

  葉蓁蓁有些意外:「你做的?」

  庄妃矜持地點點頭:「是臣妾親手所做。」

  「很好。」

  「皇後娘娘過獎,不過是圖著吃個花的新鮮罷了。」其實這點心是她做給紀無咎吃的,方法不難,但做起來十分費工夫。所以自八月中旬摘了桂花,她一個多月也不過做了兩小盤。紀無咎沒誇過她的手藝,但她知道他喜歡吃,每年送給他的點心都能被吃完。

  葉蓁蓁吃人家嘴短,此時臉上也帶了幾分和色,笑著與庄妃拉起了家常。庄妃瞬間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要知道這皇後娘娘可不是紙做的老虎,平時也不見親近過誰,今日特意來我這含光殿,莫非……

  「前兒聽說麗妃衝撞了娘娘,讓娘娘受了驚,不知現在可好了?」庄妃突然提起了這個話頭兒。

  「勞你挂念,已經好了。」葉蓁蓁心想,你哪裡是聽說了,分明就是看見了。

  庄妃嘆了口氣:「麗妃的性子還是那麼莽撞。這些年臣妾也曾勸阻過她,只是不聽。娘娘您來了之後,坐鎮後宮,她還算有些收斂。要知道前些年,她比現在更加無法無天。」

  葉蓁蓁咬著點心不接話。她知道庄妃這是拿著麗妃的黑歷史向她投誠呢。只要她問一句,庄妃保準會抖落出幾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說不準能讓麗妃永不翻身。果然是牆倒眾人推。

  葉蓁蓁早就料到庄妃會有此招。一個出身不高也不受寵的妃子,在這後宮之中想過得舒服一些,必須找個靠山。

  在庄妃充滿期待的眼神中,葉蓁蓁慢吞吞地說道:「你這點心著實不錯,把剩下的都給本宮吧。」

  後宮之中行事,確實需要盟友,但若是來者不拒,什麼人都往自己帳下拉,那麼到時候害死自己的很可能就是這些個盟友。麗妃才剛剛被罰,庄妃就急急忙忙地另擇新枝,可見這個人的節操十分有限。而且,除了於抬杠一事上天賦異稟,葉蓁蓁暫時也沒從她身上發現什麼閃光點。

  其實除了庄妃,這幾日明裡暗裡向葉蓁蓁示好的人有不少。

  葉蓁蓁知道如果自己明目張胆地拉幫結派,那麼紀無咎肯定更加看她不順眼,進而頻繁地找她麻煩。而且她本人也不願過多地捲入後宮爭鬥之中。所謂爭鬥,不過是爭權和爭寵兩樣,前者她不用爭,後者她不稀罕,因此,只要不是那幫小老婆把火引到她頭上,她就樂得在一旁看熱鬧。

  所以葉蓁蓁面對那些想要站在她身邊的人,態度總是淡淡的。

  「娘娘,奴婢看著,皇后這幾日也無別的動作,教訓完麗妃之後,她真的偃旗息鼓了?」宮女秋楓捧著杯參茶,對賢妃說道。

  「她是皇后,她自然可以八風不動,以不變應萬變。」賢妃答道,皺眉搖了搖頭。葉蓁蓁不主動出手,她也就不好有什麼舉動了。紀無咎喜歡聽話而乖覺的人。

  「即便如此,皇上心裡頭裝的還是娘娘您。昨天不還派馮公公專程來問問您是否想去看圍獵?皇上呀,做什麼都想著您。」秋楓的嘴巴很甜。

  那又如何,皇上昨兒翻的可是溫婕妤的牌子,賢妃心想。紀無咎這個人,一時濃情蜜意,一時又冷若冰霜,她都不知道要如何討好他了。

  秋風怎麼會不了解賢妃此時的心思,便安慰她道:「奴婢斗膽勸一句,娘娘您可別多想。民間男子三妻四妾都十分常見,何況是皇上。自古無情帝王家,皇上怎麼可能專寵一人,只要他心裡有您,凡事想著您,有事護著您,也就夠了。」

  賢妃點點頭,終於還是長嘆了一口氣。

  後宮之中兩大陣營雙雙按兵不動,這讓不少摩拳擦掌的人感到有力沒處使。

  葉蓁蓁終於找到練箭的好去處:出了景運門,在前朝三大殿和太子東宮之間有一片空地,既闊而長,莫說練箭,估計騎馬都夠用。這裡屬於前庭,後宮中人不能擅入;且東宮現在無人居住,景運門又是禁門,二品以下官員無詔不得擅自接近,所以這裡甚少人來往,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

  葉蓁蓁讓王有才遠遠地站著,她彎弓搭箭,撒手,羽箭如一道飛虹,擊落王有才的帽子。王有才兀自瑟瑟發抖。

  素月等人不禁拍手叫好。

  後來葉蓁蓁覺得不過癮,便讓坤寧宮的太監們站成一排,她一下搭了三支箭,手起箭出,唰唰唰,三個太監的帽子應聲而落。

  又是一陣歡呼叫好聲。

  東宮之內,擷芳殿。

  紀無咎在殿中走了一圈,最終停在一幅畫前。畫中女子身披猩紅斗篷,站在皚皚白雪之中,雙手托著一隻甜白瓷純色細頸瓶,瓶中插著一枝花開正盛的紅梅。女子正對著畫外之人嫣然巧笑。

  正自出神地欣賞著這幅白雪紅梅美人圖,紀無咎卻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陣陣喧嘩。

  「外頭是什麼人?」

  「回皇上,是皇後娘娘在練箭。」

  敢在這種地方大肆喧鬧,估計也只有那個女人了。紀無咎搖了搖頭。

  「皇上,是否需要去阻止皇後娘娘?」

  「不必了。此處幽宮寂寞,添些笑語人聲也好。」紀無咎說著,在桌旁坐下。這裡雖已無人居住,卻每日有人打掃,所以很乾凈。他回想起自己在東宮度過的將近十年光陰,竟然歷歷在目,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那時候他也很忙,每天在文華殿處理些政事,或是聽葉修名那個老傢伙呵斥。他對葉修名的厭惡從那時候就已經種下了,任是誰,整天被一個老傢伙當三孫子罵,也不會對那個人有什麼好印象。

  可惜了,葉蓁蓁偏偏是這個人的孫女。

  紀無咎思緒飄得有些遠。過了一會兒,外面響起了交談聲。

  「這就是皇上住過的地方?」這是葉蓁蓁的聲音。

  「回娘娘,皇上尚為太子時,住的是端敬殿,這裡是擷芳殿,是宮人們的居所之一。麗妃娘娘和僖嬪娘娘都曾居住於此。」

  葉蓁蓁聽罷,把弓箭向旁邊一遞,王有才連忙接過去。她走到擷芳殿前,抬頭看那匾上題字,顯然不是出自某位瘋狂而自戀的書法愛好者,倒像是紀無咎的筆跡,縱橫超逸,不拘一格。

  紀無咎抬手阻止了想要走出去的馮有德。他坐在支開的窗前,安靜地看葉蓁蓁。這女人一身勁裝,頭髮簡單地綰起,顯得英姿颯爽;衣服緊貼身體,勾勒出全身的玲瓏曲線,曼妙非常。她剛練過武,此時氣息還有些不穩,面上暈開桃花瓣似的紅霞,頭上沁著細汗,正瞪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匾額出神。

  「皇后看了這麼久,可是不認識那幾個字嗎?」紀無咎坐在窗前,微微挑眉,打趣道。

  葉蓁蓁這才發現他。此時午後的陽光照進窗戶,灑在他的臉上,使他面色斂去平日的陰鬱,顯得溫和沉靜;眉目上掛了些許溫柔,彷彿水墨點染出的畫中人。

  「擷芳,擷芳,」葉蓁蓁沉吟,突然一笑,「不就是採花兒嘛,」她似笑非笑地看著紀無咎,「倒也十分應景兒。」

  紀無咎有一種淡淡的被調戲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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