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
第一章不是冤家不聚頭
清明節過後,北方的天空剛被一場小雨洗刷過,此刻藍得乾淨清透,像是馬爾地夫蔚藍清澈的海水。
周末正是和朋友出門鬼混的好日子。
藍衫走出地鐵,原來想打輛車,後來想一想還是算了。今天的展覽中心絕對火爆,按照B市交通那點尿性,此刻一準兒堵得哭爹喊娘!
於是她決定靠著她那雙修長性感的美腿跋涉過去。
果然不出她所料。這一路走來,馬路上的車像是湯鍋里煮熟的餃子,膨脹,漂浮,密密麻麻地擁擠在一處,個個動彈不得。偶爾出個擠道加塞的情況,引來周圍一片喇叭聲,伴隨著陣陣國罵,雖語氣暴躁,卻又透著那麼點孤獨寂寞又幽怨的味道。
可憐哪!藍衫同情地感嘆,腳步卻不停留。
堵在路邊的司機看到美女路過,一個個的,狂按喇叭。藍衫並不知道他們是為她按的,她就覺得這幫人閑得。
一個理著灰飛機頭的小夥子搖下車窗,笑嘻嘻地看著藍衫:「美女,約嗎?」
藍衫翻了個白眼:「約你大爺!」
小夥子被罵了,並不生氣,反而像是得了什麼巨大的榮光。他嘿嘿一笑:「我大爺老了,約不動,要不你試試我?」
藍衫不答,彎腰撿起樹下的一顆小石頭,揚手一丟。
「哎喲!」小夥子捂著腦門痛叫。
藍衫拍拍手,得意地一甩頭髮,走了。
小油菜站在國際展覽中心外,向著遠處洶湧而來的人流張望。
「小油菜」這個外號是藍衫給她取的,藍衫說她太有才,只好叫她小油菜。
離著挺遠,小油菜一眼就看到了藍衫。
——太好認了,這年頭能長到一米七的女孩兒並不多見。
藍衫今天穿得很休閑:上身一件瓜紅色印花針織衫,顏色很襯膚色;下身天藍色牛仔長褲,包裹著筆直修長的雙腿;豆綠色平底鞋,加同色系手包;沒戴配飾。
總之,美女嘛就是隨便穿穿。
她的頭髮烏黑濃密,燙著大波浪,此刻披在肩上。春天的風像個小流氓,徐徐吹過,不停地掀她的秀髮。
藍衫駐足,四下張望,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小油菜。
人太多了,找不到……
看到藍衫掏出手機想打電話,小油菜只好自己走過去:「藍衫,你又沒看到我!」
藍衫收起手機,摸了摸她的頭:「乖。」
乖你妹啊……
小油菜拍開她的手:「走吧,姐帶你去見世面。」
展覽中心當然是辦展覽的,展覽自然會讓人增長見識,不過今天這個展覽……
全稱:國際玩偶藝術展覽會B市性文化藝術節。
藍衫覺得玩偶都是小孩子玩兒的,然而小油菜此人心智停留在學齡前兒童的水準,她想來倒也不奇怪。身為小油菜最親愛的閨蜜,她當然也被拉來了。起初聽小油菜說要來圍觀,她還挺不好意思的,後來又覺得無聊。性文化嘛,不就是那點事,值當辦個文化節?
小油菜嚴肅認真地批評了她的偏見,羅列了前幾次性文化節的火爆程度,最後表示:咱們的目的是純潔的,就是為了去開眼界。
好吧,開眼界。於是藍衫就來了。
進到展覽中心轉了幾圈,她發現,這裡還真挺有意思的,各種玩偶惟妙惟肖,許多都是動漫里的人物,好多她還見過,什麼葫蘆娃呀,七龍珠呀,等等。另有一些是玩具公司出的,有給小朋友玩兒的,也有給成年人玩兒的。最有意思的是,還有一比一模擬玩偶。
就是照著正常人的身材比例和五官做成,其真實度視材料而定。藍衫甚至看到了一個經某明星授權的模擬玩偶,雖然死貴死貴的,依然有人買。
由於一樓大廳有明星來簽名,幾乎所有人都跑去看明星了,這裡只剩下藍衫她們兩個。藍衫轉過轉角了,小油菜指著轉角處一個搔首弄姿的娃娃怒道:「藍衫你看,這個東西要九萬九千八!要是有錢買這個,誰還買這個呀?!」
呃,這話好像也有道理……
藍衫走過去,戳了一下那個娃娃的臉蛋。她餘光一瞥,掃到角落裡的另一個超模擬玩偶娃娃。
雖然地方放得偏僻,但那個玩偶娃娃一下就吸引了她的目光。
它坐在一把椅子上,穿著白襯衫,棕色長褲,頭髮剪得很短,整潔乾淨。它正微微垂著眼睛,像是在思考,眉目如畫,眼底一片乾淨。
太逼真了。要不是因為它眼神獃滯,藍衫還以為它是真人呢。
不過,真人肯定也長不了這麼好看。
小油菜也發現了他。她扯著藍衫的胳膊亢奮無比:「那個好帥,而且一看就比別的做工好,哎呀呀呀……」
說著就拉著藍衫跑過去看。
藍衫也有點激動,剛才在不遠處驚鴻一瞥,已經覺得不錯了,走近之後,更是驚為天人。
膚色很白,但也不是慘白,而是透著正常人應有的光澤和氣色;臉部線條相對較柔和,五官十分精緻,但又不是娘兮兮的那種漂亮,精緻而不失俊朗,像是由一代代美人的基因堆出來的貴族少年:鼻樑高挺,眉色鴉黑,睫毛濃長,眼仁兒玄黑……它坐在暗處,整個兒像是一幅靜態的素描,由畫家千辛萬苦,一筆一筆,用鉛色的線條細心勾勒光與影,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
不過嘛再怎麼好看,也都是假的,就像動漫里那些帥哥一樣。想到這裡,藍衫倒是不那麼激動了,摸著下巴靜靜地欣賞它。
「藍衫你說,這個玩偶到底是不是男的呀?」小油菜有點擔心和疑惑,不是她多想,主要是吧,這裡的男版玩偶本來就不多,更少見這麼五官精緻的,誰知道它是不是這裡的娃娃?想到這裡,她再打量它,越看越覺得有可能。
藍衫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沒搭對,她突然在那帥哥的下巴上摸了一把,色眯眯地笑:「長得這麼好看,一定是男孩子!」
「男孩子」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不過藍衫和小油菜說著話並沒有發現。
而小油菜,此刻正在往它的腿間瞄,試圖尋找更有說服力的證據,以確定此玩偶娃娃的性別。
可惜它穿的褲子比較寬鬆,襯衫下擺又足夠長,總之就是看不到。
藍衫摸了它的下巴之後,覺得手感不錯,又去拍它的臉,一邊拍一邊說:「我說小油菜,現在這科技真是越來越發達了,這臉還是溫的呢。你不如買一個回去,擺在屋裡賞心悅目,怎麼樣?」
小油菜還在研究:「我得先確定確定呀,別到時候買個女漢子回去。」
藍衫就說:「那好辦,你把它褲子扒了看看不就清楚了。」
小油菜也不是沒想過扒褲子,可是大庭廣眾之下扒人家的褲子多不好呀,雖然只是個模擬玩偶娃娃,但玩偶娃娃也是有尊嚴的……她抬頭四下里望了一下,這附近連個工作人員都沒有。
本來是有的,但是明星來了,好多工作人員都跑去看她們了。
太不敬業了!小油菜有些憤憤,正糾結著要不要扒褲子,突然聽到頭頂一個男聲說道:「你怎麼能這樣呢?!」聲音很近,是那個模擬玩偶娃娃發出來的。
小油菜很興奮:「藍衫你看它還會嬌嗔呢!哈哈哈……會不會嬌喘呀……」
藍衫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小油菜不只聽到它「嬌嗔」,還明明看到它動了,在偏頭躲她的手!
還有它的眼神,一下子像是回了神,此刻正皺著眉,譴責地看著她。
現在的科技再發達,也不可能把表情做到如此細微、逼真。
這到底是何方妖孽啊……
小油菜終於痛下決心:「藍衫,我決定了,由你來執行這項光榮的任務,過來扒它褲子!」
藍衫現在只想跑。
她還沒實施撤退戰略,只見它,啊不,應該是他……他突然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大,小腿撞到椅子,那椅子被迫向後移動了幾公分,偌大的展區響起刺耳的摩擦撞擊聲。
小油菜嚇得跌坐在地上,滿臉驚恐地看著他。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烏沉沉如一團鉛雲。
藍衫把小油菜扶起來,對著他抱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打擾您了,您……慢慢挑,嘿嘿嘿嘿,慢慢挑……」說完,拉著小油菜落荒而逃。
直到走出D館,小油菜的表情還有些不真實,她精神恍惚:「藍衫,那個玩偶充氣娃娃是不是成精了?」
藍衫哭笑不得,扒拉了一下她的腦袋:「那是個大活人!」
藍衫很快把這件烏龍事兒拋到腦後了。
假期完畢,她照常上班。藍衫所在的公司是某品牌汽車4S店,規模中等,她的部門是銷售部。銷售部的一把手是老王,底下兩個主管,其中之一就是藍衫。兩個主管分別帶一個銷售團隊,非節假日時,一個團隊在展廳值班接待客戶,另一個團隊在外面搞客戶開發,兩個小組輪著值班。
這一周輪到藍衫他們組搞接待。藍衫來到展廳時,看到幾個銷售顧問正湊在前台聊天。她才幾天沒來,他們明顯鬆懈了不少。
藍衫讓他們回到工作崗位。
於是他們不聊天了,開始各自低著頭玩兒手機。
藍衫也不好管得太嚴厲,招埋怨。反正今天是工作日,現在還沒客戶呢。她泡了杯咖啡坐下來,等了一會兒,就陸續有客戶上門。幾個銷售顧問便忙起來,熱情地招待,打聽他們的購買意向,領著人參觀,看車,等等。
賣車不像賣白菜。好幾十萬的交易,往往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成的。銷售顧問們送走了三撥客戶,一單也沒有定下,只錄入了信息,回頭繼續跟蹤。
藍衫怕他們失落,跟他們逗了會兒悶子。
又一個人推門走了進來。展廳里的人聽到動靜抬頭看,都跟見鬼似的看著來人。
他身材高大,穿著民工們身上常見的劣質迷彩服,裸露在外的皮膚呈古銅色,一看就是經常勞動;鼻樑上架個大墨鏡,手裡夾根燒了一半的煙。
他衣服髒兮兮的,也不知在哪裡沾的白灰。
這樣一個人走進了明亮乾淨的高檔汽車銷售展廳。
銷售顧問們面面相覷,誰也沒打算動身迎接他。
干他們這行就是見人下菜碟。我們的車只賣給有錢人,你拿不出錢,我們就不會在你身上浪費資源。
一個新來的銷售顧問沒深淺,沖他說道:「哥們兒,我們這兒不賣拖拉機。」
他並不生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燦燦的整齊牙齒:「看看也不行嗎?」
藍衫瞪了一眼嘴賤的下屬。她走過去,朝他禮貌地笑了笑,看一眼他手中的煙:「這位先生,我們這裡是禁煙區,請您先把煙掐了。」
「不好意思。」他說著,順手把煙按滅在煙灰缸里。
藍衫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請您這邊走,我們坐下來談。」
他有些意外,不過很快跟著藍衫走到接待區,藍衫問他喝什麼東西,他回答說茶,於是藍衫親自給他泡了杯茶。
展廳里的人不解地看著他們。
藍衫渾然不覺,微笑著和他攀談。
這位先生姓吳,這次來是給他弟弟看車的。他弟這個人吧,有點悶,還執拗。
「非要自己搖號。」他抱怨道。
藍衫心中已經有了判斷。這話透露的信息是,就算不搖號,他也有別的門路。
她不動聲色,又問:「那您弟弟有什麼相中的車型嗎,或者他有什麼偏好?」
「他呀,他喜歡低調,不愛招搖。」
藍衫笑,語氣輕快:「那您可選對了。我們這個品牌,就是典型的低調奢華有內涵。」
他把墨鏡摘下來,用墨鏡點了點她,眉目帶笑:「真上道兒,我喜歡。」
藍衫一看到他的臉,有些愣。這人還挺帥的,五官硬朗深邃,很陽剛,又不似一般陽剛男人的那種粗獷。
良好的職業素養使藍衫很快回過神,她給他推薦了一款性價比不錯的車型:「A4怎麼樣?我們這裡挺熱銷的一款。」
他卻問道:「美女,你不怕我是工地來的,買不起你的車?」
藍衫笑答:「瞧您這話說的。您就算是工地來的,那也是工地王子。」
他被逗樂了:「你挺有意思。」
藍衫心想,姐要是真把你當一般民工,這些年也就白混了。
眼睛不毒幹不了銷售。根據一個人的衣著打扮來判斷其社會地位也沒錯,但這不是金科玉律。真正能反映一個人身份的,是他的談吐和氣質。這人進門之後一點也不局促,存在感和氣場都很強,可見並非久居人下;被人奚落之後沒有自慚形穢也沒有急躁地反駁,而是優遊不迫,可見其自信和從容;被要求掐煙時能夠道歉並且順從,可見其教養不錯……
總之,她不可能看走眼。
他喝了口茶,放下茶杯之後說道:「我不看A系列的,你們這有R8嗎?」
即便已經知道此人不窮,但聽到這話,藍衫的心跳還是加快了一些。
新款R8光裸車就要二百多萬人民幣。
藍衫懷著敬畏的心情帶他去試車了。
試駕結果比較滿意,他想要白色的,這個顏色恰好有現貨。藍衫正想催促他今天就把合同敲定,沒想到他先一步說:「還不錯,就要這個吧,我今天給你訂金,過幾天來提車。」
……爽快!
藍衫帶著他去填資料,她看到他在聯繫電話那一欄里寫了兩個手機號。
「一個是我的,一個是我弟的。」他解釋。
接下來就是簽合同,交訂金,各種流程走下來,藍衫領著下屬熱情歡送了他。
再回到展廳時,幾個下屬看向藍衫的眼神里充滿了拜服。
直到下班回到家,藍衫心情還有些激動。她不是沒出過好車,但像今天這位土豪這麼乾脆,連價都不帶還的,還真是很少見。汽車銷售的提成是分梯度的。每一台車、每一個銷售員的讓利空間都不同,公司只規定了某台車最低可以承受的底價,具體的價格由銷售人員自己把握。超出底價的那一部分,她可以拿到百分之三十五的提成。再算上底價以下的提成,這筆錢相當可觀。而且,她這個月還能拿到額外的獎金……
越想越高興,於是她給小油菜打了個電話,想嘚瑟一下。
小油菜接起電話,不等她嘚瑟,當先叫道:「藍衫!我今天看到一個「牲口」!」
「是騾子是馬啊?你個沒見過世面的,至於興奮成這樣?」
「是人!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惡!人家十五歲上大學,上的還是國內最牛的大學,今年才二十五歲,已經是副教授啦!」
啊,原來是遇到一個精英怪,藍衫淡定回道:「牛人多的是……你怎麼認識他的?」
「我不認識他呀,我只看到他的資料。我們公司最近在策劃一個大項目,想請個高級顧問。我們領導很重視這件事,讓我們部門的大姐頭不管是求爺爺告奶奶還是出賣色相,總之一定要把他搞到手。你不知道,這「牲口」已經被我們競爭對手盯上了……」
藍衫覺得她有些誇張:「有那麼神嗎?」
「有,真的有!你知道這「牲口」最邪惡的是什麼嗎?他其實就是一教物理的,對我們這行純粹是玩票性質。人家玩票都能玩成這樣,還讓我們凡人怎麼混呀!」
藍衫也覺得這種事確實有點打臉,她安慰她:「你又不是搞研發的。」
「幸虧我不是搞研發的,你不知道我們研發部老大今天看那人的資料時,那個表情有多精彩,要不是有人在場,他一定會跪著看的!不過可惜了,資料上沒有照片,我們不能一睹大神的芳容。」
藍衫說道:「肯定長得不好看,人都逆天成這樣了,臉要是再好看,他還給別人留活路嗎?他肯定自己也沒活路啊,早就被室友投毒一百零八遍了。」
小油菜深以為然。
和小油菜聊了一會兒變態大神,藍衫跟她說了自己今天接的大單子,小油菜也很高興——又可以宰藍衫一頓了!
剛掛了電話,就有人按門鈴,是藍衫叫的外賣到了。她講電話講得太激動,現在一點也不餓了,看了一眼飯菜,沒胃口,於是推到一邊不吃了。
當天晚上,藍衫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睡在了人民幣上。
中午,喬風剛把飯菜擺好,他哥哥就來了。
他哥哥叫吳文,他們兄弟倆,一個隨父姓,一個隨母姓。
他們家有一個傳統,那就是不管多忙,每周總要抽出時間和家人共同吃飯。不過現在,他們的父母都不在B市。
父親吳教授任職於A大的土木工程系,目前作為知名學者去日本當客座教授了,要在日本留一段時間;母親喬教授任職於B大的民間文學系,現在帶著學生去了廣西少數民族地區搜集民歌,行話叫「田野作業」。
喬風自己也在B大做科研,研究領域是量子物理學,目前職稱是副教授。
不能見面,還可以視頻共進午餐。喬教授那裡通信不便,沒條件上網,因此喬風只連上了吳教授。
中國和日本的時差只有一個小時,他們兩邊開飯的時間分別提前和延後半個小時。
兄弟倆坐在飯桌旁,喬風按了一下電視遙控器,吳教授的臉出現在寬屏顯示器上。
吳教授很激動:「兒砸!好久不見!」
喬風糾正他:「爸,我們上周末才見過。」
吳文說道:「老頭兒,你才去小日本多久,怎麼說話口音都變了!」
「你懂什麼,這是網路流行語……讓我看看你們在吃什麼?」
喬風又拿起另一個小一點的遙控器按了按,貼著電視機上方安裝的攝像頭低了低,搖頭晃腦,像眼睛一樣,視線在飯桌上逡巡。吳文看到電視屏幕的右下角出現一個切換畫面,畫面上都是他們自己飯桌上的菜。涼拌萵筍絲、菠菜雞蛋、水晶蝦仁兒、糖醋排骨,還有一個鯽魚豆腐湯。
他弟弟的愛好不算廣泛,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自己鼓搗點吃的,而且手藝相當不錯。
吳文夾了塊排骨。寸長的小排表面裹著琥珀色的濃汁,零星沾著幾粒芝麻,散發著陣陣香氣,勾得人食指大動。他問道:「攝像頭不錯,新買的?」說著,低頭咬了一口排骨,甜酸醇厚,香而不膩。
喬風眼睛盯著電視屏幕,答道:「不,是我自己改裝的。」
「你就是閑得慌。」
把菜色照了一遍,攝像頭的角度又恢復如初。
吳教授在電視里哀號:「都是我愛吃的!你們太殘忍了!」
吳文有些高興,故意誇張地嚼著,咽下口中食物,他問道:「老頭兒,你在吃什麼?看看。」
電視機中出現了一些壽司,還有水果和湯。
吳文發出嗤的一聲輕笑。
吳教授很悲憤:「你等著!」
這種話毫無威脅力度,吳文繼續大快朵頤。父子三人一邊吃一邊聊天,吳教授重點問候並批評了兒子們的單身狀態,然後又八卦兮兮地打聽他們最近是否有交往看著不錯的姑娘,這一標準到了喬風那裡,就轉變成了「除了工作需要你小子有沒有跟女人多點交集」。
喬風夾菜的動作停下來,目視前方,兩眼放空,像是突然回憶起了什麼。
兩個姓吳的哪肯放過這個信號?頓時兩眼放光地逼問。
喬風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遇到兩個女流氓。」而且是相當大膽的、在公開場合就想扒他褲子的女流氓。
那天他真是流年不利。他出門取了點實驗器材,回來時遇上堵車,在車裡無聊,看到外面有展覽會,乾脆就去逛了。逛了一會兒興緻缺缺,展覽會裡展覽的東西很奇葩,喬風一路紅著臉看了一會兒他便終於堅持不下去了,只好躲在角落裡,思考自己在做的課題,想著想著就出神了,入定了。
然後就遇到了那無妄之災。
這種事情,真的不好對外人道,所以喬風打定主意不多說。他收起思緒,顧左右而言他:「爸,你什麼時候回來?」
吳教授答道:「暑假。」
吳文點頭:「帶點日本土特產回來。」
吳教授的目光突然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他用一種只有男人才懂的眼神注視著攝像頭,隔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好。」
「……」吳文覺得他一定是想歪了。
用完午餐,要告別時,吳教授免不了一頓嘮叨:「老大,看好老二,別讓他被人欺負了。」
「放心吧。」
「老二,看好老大,別讓他欺負別人。」
「……好。」
跟父親斷開連接之後,吳文突然想起一事,他翻出一張名片放到桌上:「我幫你看了一台車,本來打算這幾天就提的,但我臨時有事得去外地一趟。你要是閑得慌呢,就自己去提;要是忙,就等我回來幫你提。這是那個人的名片。」
喬風視線微微一斜,不經意間掃了一眼那名片。明黃色的硬卡紙上,兩個黑色三號加粗楷體字格外醒目:藍衫。
他的耳邊突然想起了那天女流氓的驚嘆——
「藍衫你看它還會嬌嗔呢!哈哈哈……會不會嬌喘呀……」
喬風目光游移著,自鼻端發出一點輕哼。
藍衫再次打發走了一個神奇的客戶,她有點累,躲在角落裡給小油菜打電話。
高端汽車銷售是一個奇葩的職業。為了品牌形象考慮,招銷售的時候多少都會有些以貌取人,在形象氣質上卡人。這就導致一個後果,那些漂亮的姑娘小伙兒,指不定什麼時候就被客戶領走了。相對來說,藍衫他們這個品牌比較低調,不是暴發戶們的最愛,因此這樣的情況不算特別嚴重。據說某友商4S店,每隔幾個月就得重新招聘一批銷售人員。
不過嘛不多不代表沒有。今天藍衫遇到的這個客戶就有點過分。他也不是動手動腳,就是一個勁兒地嘴欠撩撥人,藍衫還不能發火,只能賠笑臉,想辦法四兩撥千斤給他撥回去。
等他走了,藍衫只好在電話里開啟嘲諷模式:「你說他要是長成吳彥祖那一掛的,姐們兒吃點虧也就算了,就當是為世界和平做貢獻了……可他給來一吳孟達,還是加肥加大版的,這讓我怎麼下得去嘴?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小油菜在電話那頭安慰藍衫,咒罵那個傳說中的老色鬼。小油菜本身聲音脆脆的,語速一快,就跟放小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得人精神振奮,頗有提神解乏的功效。
藍衫在這一連串小鞭炮的炸響中,突然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哼。
她打了個激靈,捂住話筒抬頭,戒備地四下一望,沒人哪!
這大白天的,也不可能是鬼。難道是她太激動,幻聽了?
藍衫便接著和小油菜講電話。
與此同時,站在藍衫身後不遠處的某男子,發現自己竟然被無視了,他微微皺了一下眉,接著輕輕咳了一聲。
藍衫很確定自己這次沒有聽錯,她有些惱火:「到底是什麼鬼,還不給老娘滾出來!」
他有些無奈:「我在你身後。」
藍衫轉身時,他已經走得極近,超過了陌生人之間的安全距離。面前陡然出現一個大活人,藍衫啊的一聲驚叫,嚇得把手機甩了出去。
「抱、抱、抱、抱歉!」她為自己的失態而感到尷尬,彎腰拾起手機。手機被摔得黑屏了,已經自動掛斷了電話。
「該說抱歉的是我,我並非有意偷聽你的電話。」
「先生您太客氣了。」藍衫直起腰看他,這才發現此人長得不是一般帥,五官清俊,就是眉峰凌厲了一些,看起來有點狠,而且氣質冷冷的。
他穿著黑色絲綢光面襯衣,黑色西裝,沒打領帶。西裝看不出牌子,但用料考究,應該價格不低,很可能是手工訂製的。西裝在腰部做了一個修身設計,流暢的線條微凹,襯托出挺直寬闊的肩背以及窄腰和長腿。
藍衫有些奇怪,她最近是在走什麼樣的狗屎運,怎麼凈遇到極品帥哥了?
不過更奇怪的是……他誰呀?
她有些擔心,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萬一把她對客戶的吐槽聽全了還傳出去……圈子就這麼大,她的業績全靠客戶資源的維護,不能敗壞名聲。
心裡是這樣想,表面卻不動聲色。她把手機一收,很快調整好情緒,朝他微笑道:「這位先生,您是想買汽車嗎?」
他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神,隨即他答道:「我想先看看。」
真有意思,她在辦公區的走廊里撿到一個潛在客戶。藍衫有點囧,帶著他回展廳接待區。一邊走,兩人一邊聊了幾句,藍衫知道了他叫宋子誠,是給自己買車,問他偏好,他回答說看心情。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至於為什麼如此優質的客戶在展廳沒有受到接待從而迷路到辦公區……這暫時是個謎。
藍衫帶宋子誠看了幾款車,他問了很多問題,有些問題堪稱刁鑽。藍衫一一耐心解答了。說實話,雖然宋子誠看起來有點凶,但她比較喜歡這樣的客戶。他問的問題很專業,這讓她回答的時候很有成就感,覺得自己特專業,特牛。
而且,他一直關注於這樣有深度的問題,肯定是一個特有深度的人。這樣的人不會對傳播八卦消息感興趣。所以她的名聲可以保住了。
看得出來,宋子誠對她的解答也比較滿意。他們兩人不像是在買賣車輛,倒像是在進行訪談。
訪談到最後,他也沒有明確地說買還是不買。藍衫並未表現出半分急躁,反正她這個月的任務額已經超了,還簽了二百多萬的大單,現在值不當為了五斗米折腰。
宋子誠要走了藍衫的名片,在她的歡送中離開了。他打了輛車,兜了一圈又轉回來,去了4S店附近的一個停車場。
宋子誠把玩著手裡的名片。明黃色的小卡片不停地在他指間跳轉翻飛,白皙修長的手指靈活而優雅,連帶著那普普通通的顏色也像是突然被喚起高貴的血統,似古老的皇族一般沉靜而華麗。
他突然眯了眯眼睛,像是安靜優雅的豹子突然嗅到了獵物的氣息。
送走了宋子誠,藍衫回到展廳,問了幾個下屬,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前面那麼多人值班,為什麼會把客戶放進辦公區?
幾個下屬有點無辜。前台的姑娘幫著解釋道:「藍姐,剛才那位宋先生是來找總經理的。」
……難怪會出現在辦公區。
可這樣也不對勁。找總經理就找總經理,怎麼又跑出來看車了?就算他來頭大,買車可以直接找總經理,但是總經理為什麼不陪同他出來看車,而且也不跟前面接待人員打個招呼?
只有一個解釋了,那人多半是幹完正事兒,出來順便逗她玩兒的。
藍衫有點無語,怪不得她費半天勁也不見他鬆口,敢情人家就是拿她解悶的。
她向來看得開,在心裡鄙視了宋子誠一會兒,也就把此事丟開了。
她把手機拿出來檢查了一下,試圖開機,無果,看樣子壞得很徹底。她有點心疼,好幾千塊錢呢,用了才一個多月,結果聽了個響兒就沒了。這年頭電子產品的品質真是令人心碎。
藍衫去了人事部,找小劉借了個備用手機。做銷售嘛,指不定客戶什麼時候打電話,半點不能鬆懈。
果不其然,她剛開機,就有電話打來了。
是那個土豪吳先生打來的,說自己最近幾天提不了車,如果他弟來提,就直接讓他弟領走。
要說這位吳先生,人真不錯,一點架子也沒有。
藍衫記下了,也沒太往心裡去,反正合同簽了訂金也交了,早一天晚一天都一樣。
晚上下班回到家,藍衫把高跟鞋一甩,窩在沙發里一動不動。白天嘴皮子磨得太勤快,導致她下班后總是異常沉默。
感覺到肚子有點寂寞,她從茶几下拿出一沓外賣傳單,一張一張地翻著,翻了一遍覺得哪一個都不好,最後閉眼抽了一張出來。
然後她打電話訂了一份比薩。
送餐倒是挺快,可惜比薩的芝士放太多,吃起來有點膩,她吃了一塊就吃不下去了,喝了兩杯水,飽了。
她看著剩下的五塊比薩發愁,覺得浪費真可恥啊真可恥。
正進行著深刻的自我批評,小油菜的電話來了。
「藍衫,救命!」小油菜殺豬一般號叫。
藍衫嚇出一身冷汗,正琢磨要怎麼報警呢,接下來小油菜說道:「你知道嗎?那個大神他其實是充氣娃娃!」
藍衫一頭霧水,她覺得不用打110了,當務之急是要聯繫上精神病院。
「親愛的小油菜同學,麻煩你把剛才那句話擴寫成一篇不少於五百字的作文,立刻,馬上。」
小油菜於是開始傾訴她今天離奇而又凄慘的遭遇。
事情是這樣的,他們公司不是正打算把某業內大神據為己有嗎,他們部門的大姐頭已經在領導面前立下軍令狀。大姐頭想得周到,怕自己和小年輕之間缺少共同語言,又考慮到小油菜此人雖然蠢但一向能活躍氣氛,於是批准小油菜加入瞻仰大神的行列之中。今天小油菜跟著大姐頭去見了大神,結果……媽蛋,那個大神就是她和藍衫在國展遇到的「充氣娃娃」。
小油菜當場就嚇尿了,一直緊張兮兮地盯著大神,弄得好像大神要非禮她一樣。
具體大姐頭跟大神都談了些什麼,小油菜因為太緊張已經記不清了,她就知道最後事情沒談成。
哦,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大姐頭把沒談成的原因歸到她身上,原因是她「總色眯眯地盯著人家看」!
於是大姐頭決定,把這個不光榮但很艱巨的任務轉移到小油菜頭上,讓她務必把人給請來,否則……呵呵呵呵呵……
小油菜欲哭無淚:「藍衫,我怎麼辦呀?」
藍衫說了一個非常有建設性的提議:「辭職?」
「辭你妹啊,這年頭工作那麼難找,你讓我辭職喝西北風嗎?你太殘忍了!」
藍衫抓了抓頭髮:「那你想怎麼辦?色誘行嗎?」
「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長得多好看,背景還那麼牛……總之我們倆不是一個level的,我力不從心啊……藍衫,要不你幫我色誘他吧?」
「打住,我跟他也不是一個level的,謝謝。」
小油菜終於道出了她的真實目的:「那……要不你跟我一起和他道個歉?我看他也不像小心眼的人。」
「如果他不是小心眼的人,說明他拒絕合作的原因不在於你。」如果他是小心眼的……
「我不管,總之你要陪我道歉!你摸他臉了呢!」
「你還想扒他褲子呢。」
「你沒想嗎?」
「我只是想看著你扒。」
小油菜氣得嗷嗷亂叫,最後以「不幫藍衫搬家」作為要挾,使藍衫折服在她的淫威之下。
小油菜的思路一向跳脫,想到哪裡就說哪裡,說到哪裡也就想到哪裡。於是話題被她帶到了「搬家」一事上。
藍衫要搬家了,她現在住的房子很老,社區功能不完善,離地鐵也遠,上下班不是特別方便……總之她有點嫌棄,想搬到一個條件好一些的地方去。
房子已經找好了,在北四環的一個小區,雖然房租偏高,但一分錢一分貨,那個小區就在地鐵邊上,環境也很好,綠化做得不錯,安保系統也先進。藍衫很走運,她談的那個房東要出國了,本來合同簽的是押一付三,不過房東說如果藍衫一次性付一年,他可以給打八五折。
這麼爽快大方的房東簡直千年難遇,藍衫哪能不樂意呢?一下省了好幾千塊錢。
藍衫和小油菜商量了一下搬家的時間,接著初步確定了道歉方案。小油菜約不到高冷的大神,只好決定去他的課堂堵他。她已經把課表查清楚了。
藍衫有點納悶:「你不能去辦公室堵嗎?」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許多高校教師不用坐班,何況是他這種純動腦的!他老人家就算有什麼項目,在家裡打坐就夠了,根本用不著去辦公室。」
藍衫由衷贊道:「我發現你也不笨。」
藍衫再上班時,一大早,被老王叫進了辦公室。他一個勁兒地長吁短嘆,把藍衫給驚到了。
「王總您是不是生理期到了?」
「藍衫!」老王氣得直拍桌子,末了用手指點她,恨鐵不成鋼地搖頭,「你呀你,你讓我說你什麼好。」
藍衫很驚奇:「我怎麼了?」
「你說你長得又不難看,也不少人追吧?幹嗎非要騷擾別人呢?他是你的客戶,你要把他當上帝對待,你見過對上帝性騷擾的嗎?」
「您等會兒,」藍衫被他說得一頭霧水,「我,性騷擾?」
老王兀自嘆氣,語重心長:「我知道,現在的女孩子觀念開放,那是相當饑渴,不過你也不能飢不擇食啊!」說著,他一咬牙,視死如歸,「你有什麼事兒沖我來,不要對客戶下手!」
藍衫幽幽地把老王上下打量了一下。人到中年,他身材微微發福,頭髮掉了不少,剩下的將將能蓋住腦袋。因為太生氣,他的鼻翼一直在翕動,像是兩隻即將蘇醒的繭。
藍衫笑道:「您這樣的我怕消化不良。」看到老王憤怒地瞪眼,她連忙把話題繞回來,「我說王總,您這是從哪兒聽來的閑話呀?我騷擾別人?您看看,咱這臉,這腰,這腿……您說我用得著騷擾別人嗎?」
「你還別不承認,這事兒人家都投訴到客服部了,客服部報到我這裡,我是看你平常表現好,現在壓著沒往上報,你可別逼我。」
藍衫看他不像是開玩笑,她也不敢開玩笑了:「王總,此話當真?」
「廢話,你自己看。」老王說著,把投訴單推給她。
藍衫一看,還真是。她特別好奇這是哪個吃飽了撐的沒事兒乾的傢伙惡意誹謗……往姓名欄里一看,啊,吳文?
不就是那個買R8的土豪嗎……
藍衫覺得特別不可思議,那個吳文看起來精神很健康,不像是無理取鬧的,怎麼會突然搞這種邪招兒呢?
老王見她不言語,以為她是心虛了,他哼了一聲:「你呀,趕緊跟人家客戶道個歉吧。雖然單子是做不成了,不過現在這個投訴還來得及撤。要是捅到總經理那裡……他可沒我這麼好說話。你還性騷擾,真有你的!」
藍衫怎麼也想不通吳文污衊她的動機是什麼。如果只是為了解約,他打個電話就行,何必把事情搞這麼僵?商場上混的人,要是每天都這麼招貓斗狗得罪人,他也只能去工地搬磚了。
所以此事必有蹊蹺。
藍衫決定先找客服部的人問個清楚。中午,她和客服部的小張一起吃飯,小張跟藍衫一向關係不錯,而且這個投訴恰好是小張接的。
於是小張一五一十地給她解釋了。
客服部經常會對新產生的訂單進行回訪,回訪結果記入相關員工的工作表現,影響績效和獎金,這一點藍衫自然知道。昨天小張回訪時,R8訂單的客戶表示曾經遭受過藍衫女士的性騷擾,同時提出解除購買合同。
性騷擾,還鬧得要解約,這已經不能是簡單的回訪了,得轉成投訴。小張他們主管覺得事情大條了,趕緊報給了藍衫的直屬上司。
一般情況下,回訪的細節是不能向其他員工透露的,不過嘛這個已經轉成投訴了,所以小張給藍衫講了,也不算違反規定。
聽完小張的解釋,藍衫更摸不著頭腦了。她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扭曲了,有些細節被她忽略了,可是左想右想,也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無奈,她只好心情忐忑地給吳文打了個電話。
「喂?藍衫……對,剛回B市……什麼?回訪?我沒接到過回訪電話,昨天下午三點多我在飛機上呢,可能是我弟接的,我當時留電話號碼不是留了兩個嗎?」
藍衫覺得自己天靈蓋兒像是被猛地拍了一下,她好像明白問題所在了:「吳先生,我們客服對您弟弟進行回訪時,您弟弟說……嗯,說我性騷擾了他……」說到最後,藍衫都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手機那頭一陣沉默,吳文也被雷得不輕。不過嘛雖然他經常說他弟閑得慌,但總不至於真閑到這種地步吧?吳文想了想,說道:「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你認識我弟嗎?他叫喬風。」
「我就知道有個練降龍十八掌的叫喬峰。」
「不是那個『峰』,是『雷厲風行』的『風』……不過他跟這個成語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藍衫很確定自己不認識什麼喬風喬雨的。她覺得這喬風多半是個精神病或者智障,這種人就該好好地關起來,不能放出來危害社會安全。還買車呢,智障也能考駕照嗎?哼哼哼……
她心中腹誹著,嘴上客氣說道:「可能是您弟弟認錯了人,吳先生,您能幫忙撤一下投訴嗎?我們領導今兒已經罵了我一頓了,還說這事兒沒完……」
吳文答應下午打個電話,藍衫便放下心來。
掛了藍衫的電話,吳文立刻給喬風撥了一個。電話一通,喬風先說道:「正好,我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吳文覺得挺新鮮:「是嗎,這世界上還有你想不通的事?說來聽聽。」
「我之前做過一個相親軟體,然後通過相親進行樣本統計。根據統計結果來看,每一個和我相親的女孩子都打電話約我。也就是說,我的性格屬於萬人迷的類型。」
「我天!」吳文嗤笑,「你要點臉行嗎?就你這脾氣還萬人迷?」
喬風沉默了一下:「所以這個實驗有問題。」但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實驗系統是基於心理學設計的,信息也經過了仔細篩選,就算有偏差,也不至於這麼大。
吳文說道:「你把你那個外貌影響係數後面加兩個零,再試試,保證百試百靈。」
「這樣外貌就可以視作唯一的影響因素了,這不科學。」
「相信我,對你來說這是唯一的科學。」
吳文不想跟他弟弟討論這種無聊的東西,他把話題兜回來:「喬風,你認識藍衫嗎?」
喬風想也不想答道:「不認識。」
「我說喬風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呀?不認識她你說人家性騷擾你?」吳文才發現原來他弟弟可以這麼不著調,「我知道您小少爺長得俊俏,天天被人調戲,你見識過的流氓多了去了,連起來可以繞地球一圈……可你也不能顛倒黑白呀!人家挺好一姑娘,又沒得罪你,你怎麼張口就說她性騷擾呢,還投訴?」
「我沒有投訴她。」只是接了一個電話,陳述了一點事實,順便讓那個客服幫忙轉達解約意向。
「意思是你確實說她騷擾你了?」
喬風沉默。
吳文想不通:「我就問一句,你圖什麼呀?」
喬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說道:「總之我不會買她的車。」
吳文也是個人精,從這一句話就聽出苗頭不對:「喬風,你有事兒瞞著我。你認識藍衫對不對?你小子不會故意用這種方式吸引美女的注意力吧?幼稚!」
喬風淡定地勸他:「不要想了,以你的智力和想象力,暫時猜不出個中因由。」
「智商高了不起嗎?你就一白痴!」
「哦。」
「……」
吳文不愛跟喬風鬥嘴。臭小子罵人時永遠像論文答辯一樣既老氣橫秋又冷靜客觀,讓你無法反駁。你罵他兩句吧,人家也不介意,風過不留痕,該幹嗎幹嗎……總之一點吵架的樂趣都木有!
於是吳文現在也沒脾氣了:「我說,你到底想怎樣?」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
「嗯,我不買車,你也不用給我買。」
「不買車你搖號幹嗎?」
「試手氣。」
吳文一手握著手機,另一手砰砰砰地捶桌子。人呀,人怎麼能無恥成這樣呢?那麼多人排隊搖號,競爭比高考都激烈,結果丫就是為了試手氣。最可惡的是,他手氣太好了,才搖一次就中了……
吳文非要跟他掰扯:「不行,反正我一定要買這輛車。」
「車牌號在我手裡。」
「……」
吳文最終還是拗不過喬風。他弟這個人吧,平時性子軟,看起來挺好說話的,可一旦決定了什麼,沒有人能撼動。
吳文給藍衫打了個電話,解釋一下事情。好吧,其實他也不知道怎麼解釋,最後他很抱歉地告訴她,他弟的牛脾氣上來了,死活不願意買車。吳文對藍衫抱著歉意,不想把話說死,反正車牌號可以保留半年,所以他決定合同暫不作廢,訂金也暫時不收回,給藍衫半年的時間來點化他弟。
雖然成功的概率不大,但至少給人留點希望。
藍衫一一答應著,心想,我祝您弟弟早日康復。
為了幫藍衫搬家,小油菜特地請了一天假。
藍衫他們是服務行業,休假方式和普通上班族錯著來,想調周末的休息日不容易。她之前和小油菜逛國展已經浪費了一次機會,後來又被投訴……總之現在是沒臉跟老王要周末了。作為她的鐵杆兒閨蜜,小油菜要義不容辭地妥協,找大姐頭請假。
新小區樓里的戶型是混合的,有一居也有兩三居。藍衫租的是一居,五十多平方米,一室一廳,功能齊全。雖然不算寬敞,但一個人住足夠。
在B市這種寸土寸金的地方,這已經算很不錯了。殊不知現在六環外的房價都敢飆到兩三萬一平方米,更何況這個小區交通便利,還緊鄰兩個全國知名學府,那個房價別說買了,藍衫就是看看,都覺得心驚膽戰。要不是圖上班省事兒,每天可以晚起床半個多小時,她也不會揀這裡租。她每天全心全意裝孫子,掙點錢多不容易呀,花出去的時候別提多心疼了。
嗯,幸好遇到一個大方的房東。
小油菜幫藍衫搬完了家,藍衫也該履行對小油菜的承諾了。
喬風在周二晚上有一堂公共選修課。
藍衫聽到小油菜一口一個「喬教授」地稱呼那位大神,她禁不住想起一些痛苦的回憶:「我說,他也姓喬呀?我之前跟你說的那個亂找碴兒的神經病,也姓喬。」
「是嗎?同樣是姓喬,做人的差距太大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藍衫點頭表示贊同,又把那智障腹誹了一遍。
為了表示誠意,兩人決定認真聽一堂喬教授的課,然後跟他溝通時也比較有話聊。而且根據藍衫的經驗,如果對方是某一個領域的專家或者權威,你主動跟他請教專業知識,他往往會認真解答,不會立刻拒絕你。
兩人提前十五分鐘來到教室,本來還在討論到底是坐前排有誠意一點還是坐中間好,結果到了一看,好嘛,都快坐滿了。
她們倆只好見縫插針,坐在最後一排。
小油菜禁不住感嘆:「不愧是B大呀,上選修課都這麼積極,想當年我可是選修課必逃,必修課選逃。」
藍衫也沒見過這陣仗,這門課叫什麼來著?量子物理學?很有意思嗎?光聽名字就很沒意思好嘛……怎麼會這麼多人聽?
而且放眼望去,多一半是女生。
名校的女孩紙都好強悍,簡直太可怕了。
來自普通學校的娃對這種高等學府總有一種無法控制的虔誠膜拜,藍衫和小油菜就是這種心態。兩人現在感覺自己像是豬,混跡在熊貓的隊伍中。
剛一坐下,就聽到周圍女生在小聲討論。
「喬教授怎麼還不來?」
「安啦安啦,馬上就來了,急什麼!」
「人家激動嘛,今天是推了和男朋友的約會來的。」
「我是翹了專業選修課,就為了一睹教授的芳容。」
嘰嘰喳喳……
藍衫和小油菜「囧囧有神」地對視一眼。合著這麼火爆的上課場面,全是靠美色製造出來的?這也太扯了吧!
藍衫搖頭:「我要對這個看臉的世界絕望了。」
小油菜捏她下巴:「你妹!你能不能先毀容再說這種話?」
她們倆說著話,一個男生走進來,坐在藍衫身邊。那大概是整個教室里最後一個空座位了。
男生慶幸地自言自語:「還好有座,不然又要站著聽了。」
可憐的孩紙,藍衫同情地搖頭。
男生看到藍衫,頓時眼睛一亮。美女!
藍衫雖然早已經不是大學生了,不過年齡也不算大,保養得又好,所以臉蛋依然青春靚麗。小油菜是天生長著一張嫩臉,隨便換身行頭就能出門裝蘿莉。她們倆再穿得休閑一些,坐在這裡毫無違和感。
男生眼神熱烈地看著藍衫,藍衫有些彆扭,扭過頭和小油菜說話。
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都是情種,尤其是那些沒女朋友的。他們渾身上下流淌著洶湧澎湃的荷爾蒙,看到一個稍微有點姿色的姑娘,都能想入非非,更何況是眼前這種級別的。男生覺得自己又要一見鍾情了,雖然藍衫明確表現出不想和他說話的意思,但他還是覥著臉往她身邊湊近了一些。
藍衫不自在地往小油菜那邊躲。
這時,教室里一陣騷動,伴隨著女生們壓抑的低呼,喬教授在萬眾矚目里走進了教室,登上了講台。
藍衫覺得這種氣氛不像是上課,倒像是明星開演唱會,這個喬教授要是每次上課都這樣,那他的壓力也夠大的。
喬風今天依然穿了白襯衫。為了營造自己比較有親和力的人民教師的形象,襯衫的第一個扣子沒有扣,熨燙妥帖的衣領敞開一個恰當的角度,隨意地覆在鎖骨之上,像是白鴿舒展開兩扇輕盈又乾淨的翅膀。
越是簡單的衣服,越是挑人。比如白襯衫,身材氣質跟不上趟的人穿它,就只能淪為賣保險的。
喬風站在講桌前,把課程ppt複製到電腦桌面上,打開。
坐在藍衫身旁的男生堅持不懈地想跟她搭訕,他沒話找話:「美女,你是什麼專業的?」
藍衫側過臉朝他邪魅一笑:「進口挖掘機修理。」
「……」
也就是跟男生說話的這個空當,喬風已經把ppt跳轉到上次授課結束的那一頁。藍衫沒能看到ppt首頁上授課教師的姓名。
上課鈴響。喬風清了清嗓子:「好了,同學們,我們開始上課。」
竊竊私語立刻停止。喬風習慣於在開始上課前掃一眼全體同學,觀察一下大家的精神面貌。以前他也不會去注意誰,不過這一次,他一下就看到了坐在最後排的藍衫以及她的同夥。
喬風覺得她們也許是來尋仇的。之前買車那件事兒,他本意其實並非投訴藍衫——他沒那麼無聊。不過反正最後的結果都一樣,她要真是來尋仇,他也無從辯駁。
這些都不重要,先上課要緊。
簡單幾句話總結了一下上一堂課的內容,喬風開始講這一堂課。他的聲音很好聽,如玉般溫潤,如泉般清澈,如荷風送香,如竹露滴響。雖然他說的話藍衫一個字兒都聽不懂,不過光是這把聲音,已然讓人十分陶醉。
嘖嘖嘖,真乃極品也。
藍衫托著下巴,認真地看著他。這表情,這動作,和其他女生別無二致,不過在喬風眼中,她就是顯得更醒目一些,大概是由於她對他造成的心理陰影比較大。
幸好喬教授心理素質過硬,頂著壓力把這堂課上完了。
藍衫發誓,她真的已經儘力了。她是文科生,在物理方面的巔峰時代是高二那年會考,她考了個B已經欣喜若狂。現在讓她聽這麼高大上的東西,還是從半道上開始聽,能聽懂就有鬼了。這堂課在她看來跟聽念佛經差不離,得虧念經的人聲音不錯,給她留下點樂趣。
下課之後,藍衫和小油菜去講台上堵喬風。
嗯,該來的總是要來。喬風淡定地整理好單肩背包,說道:「我們出去說吧。」他不想在教室里鬧。
三人行走在夜晚中的校園。明亮的路燈把人的身影拉長縮短又拉長,路兩旁有早醒的桃花悄悄綻放,微風吹過,花影幢幢。學生們或是騎自行車慢悠悠路過,或是三五成群邊走邊說說笑笑。
藍衫恍惚又找回了那沒心沒肺沒煩惱的大學時光。
喬教授在這所學校的知名度顯而易見,一路上遇到許多學生向他問好。藍衫知道這樣的學校里大牛小牛層出不窮,之所以大家都認識喬教授,多半還是因為臉……
三人之間很沉默。喬風是能不說話就不說話,小油菜不敢說話,這個時候只能靠藍衫活躍氣氛了。
「喬教授,『量子』到底是什麼東西?」藍衫問道,她確實挺好奇。
喬風盡量解釋得簡單易懂:「這個概念一開始是普朗克提出的。在微觀的世界里,能量並不是連續的,而是一份一份的,它有一個最小單位,不能繼續分割,這個最小單位就叫作『能量子』,簡稱為『量子』。後來的研究發現,不光是能量,其他物理量也呈現量子化。這和牛頓的經典力學體系背道而馳。」
藍衫竟然聽懂了一部分,她恍然:「啊,就和錢一樣,最小的是一分的,你想花半分錢買東西,就會被人家打出來。」
喬風點了點頭。
藍衫摸了摸下巴:「我一開始以為量子是一種粒子。」
小油菜說道:「比我強,我一開始以為它是個日本女人。」
喬風有些不確定:「你現在是在講笑話嗎?」他總是摸不清正常人的笑點,那麼現在出於禮貌考慮,是不是該配合著笑一下?
小油菜覺得她應該是被大神鄙視了。
藍衫看到現在熱場熱得差不多了,她說道:「喬教授,我們倆這次來,是想鄭重地跟您道個歉。之前那事兒真是個誤會。」這個誤會還沒辦法解釋,總不能直接告訴他我們把您當成玩具了吧?一定會被揍的……
喬風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現在對方拉下臉來道歉,他就覺得其實她們人也不錯。為了回應對方的友好,他提出請她們去他辦公室喝杯茶。
這是願意講和的節奏。小油菜很高興,有門兒!
兩人腳步輕快地跟著喬風去了他的辦公室。喬風雖然年輕,但職稱是副教授,已經有了自己的獨立辦公室。辦公室的門口掛著銘牌,上面有他的職稱和名字。
看到「喬風」兩個字,藍衫猛地一激靈,一瞬間醍醐灌頂,悟了。
她陰氣森森地看著他:「你是喬風?」
「對。」
「吳文是你哥?」
「是。」
嘭!
小油菜看得目瞪口呆。什麼情況!藍衫打了喬教授!
藍衫打完了人,轉身就走。
小油菜在「工作」和「閨蜜」之間搖擺了一下,果斷噔噔噔跑過去跟上藍衫。
「藍衫,到底是怎麼回事嘛!」
走出這棟辦公樓,被外面的夜風一吹,藍衫的情緒漸漸冷卻下來。她扶額搖了搖頭:「小油菜呀,對不起,姐一時沒忍住。」她本來就是個急脾氣,也就是跟客戶裝孫子的時候能壓抑住,其他時候……呵呵。
小油菜輕輕地扯她的衣角:「藍衫,到底怎麼了?」
「就他,投訴我的那個神經病。」
小油菜明白過來:「是這樣?那打得好,背後陰人,壞蛋!」
「你說他哪怕當面打我一頓我也認,幹嗎一定要公報私仇搞打擊報復呢?」藍衫說著,又有點後悔,「今天本來是要幫你的,結果鬧成這樣。」
「沒事兒沒事兒,」小油菜擺手,很想得開,「大姐頭都搞不定的事兒,我本來也不抱希望的。反正她不會真的開掉我。」
藍衫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腦袋:「那行,這回是我不好,下次有赴湯蹈火的機會一定先留給我。」
「德行!」
藍衫回到家時,心情依然有點煩躁。人一旦煩躁了,幹什麼都不順,連開個鎖都費勁。
她握著鑰匙使勁兒往鎖孔里按,怎麼插也插不進去。奇了怪了,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
正奮力地插插插,藍衫突然聽到身後一個溫潤的聲音說道:「我要報警了。」
藍衫嚇得轉身。她看到喬風站在不遠處,一手扶著單肩包,另一手抄在兜里。橘色的廊燈下,他神色平靜,甚至有那麼點閑散,彷彿眼眶上那片烏青只不過是一塊胎記。
聽著他雲淡風輕的警告,藍衫心頭火氣:「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呀?你追我這一路就為了跟我說這句話?你到底懂不懂怎麼威脅人呀?憋這麼半天才想起來要報警?你反射弧可夠長的!」
「我的反射弧不長。」
藍衫氣得直抓頭髮:「這哪兒來的神經病啊?我說你大晚上的不回家跟著我幹嗎呀?」說到這裡,藍衫突然警覺。這變態根本就是在尾隨她!他想記住她的家庭住址,然後展開長久的打擊報復!
想到這裡藍衫有點害怕了。她再怎麼囂張也是個姑娘,要真被個腦子有病的男人纏上,那後果她簡直不敢想。
藍衫靠著門,故作輕鬆地一扯嘴角,笑道:「你是不是覺得已經跟我到家了呀?我告訴你,你猜錯了,這根本不是我家喲。」一邊說著,還一邊搖了搖手指,表情那是相當自信。
「我知道,」喬風抿了抿嘴,「這是我家。」
藍衫:「……」
她眼睜睜地看著喬風掏鑰匙,開鎖,進門,動作那叫一個流暢。
她有點無地自容,恨恨地一個勁兒撓牆。她剛才認錯了門,明明住304卻一直按著303的門開,能打開就有鬼了!
啊,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怎麼會住303?
……她才不要和這種怪胎做鄰居!
可是沒辦法,她一整年的房租都交出去了,現在後悔?黃花菜都涼了!
藍衫又撓了一會兒牆,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滾回自己的房子。
她有點疲憊,甚至不想跟小油菜通電話吐槽這件事。洗完澡,她躺在床上玩兒手機。
QQ、微博和微信是手機三寶,每天必刷。藍衫把這三樣分得很清楚,QQ里都是朋友,不管是現實中的朋友還是網友;微博的作用是每天的吐槽,是私人領地;微信則主要用於和客戶聯繫。
退出QQ,她上了微博。她的微博名很文藝,叫「燈火闌珊」。微博的內容很不文藝。比如現在這一條:
怎麼辦,我的鄰居是個智障!好害怕!!!
底下配圖是一個翻白眼流口水的哈士奇。
發完這條微博,藍衫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好像她這樣背地裡罵兩句,喬風就真的變成了流口水的智障。這是祖傳的精神勝利法。
退出微博,藍衫又點開了微信。嗯,有一個好友申請,名字是一串英文。雖然不知道是誰,但藍衫毫不猶豫地點了接受。反正她這個微信號就是用來賣車的。
藍衫正尋思著怎麼跟這人打個招呼,那邊倒先說話了。
Arlen:還沒睡?
藍衫黑線,我跟你很熟嗎……
根據藍衫的經驗,這種名字奇怪、頭像奇怪、資料不全,且大晚上加你然後一上來就問睡沒睡的,多半是寂寞的猥瑣男。她想也不想回復:帥哥,我們只約車不約炮喲。
那邊發了一串省略號。
藍衫以為交談到此為止,哪知他又發來一條信息。
Arlen:我是宋子誠。
宋子誠?宋子誠!就是那個跟總經理認識然後不想買車還逗她玩兒的宋子誠?
真的好想拉黑呀……
不管怎麼說,這個人認識總經理,藍衫不敢怠慢,回了一串笑臉。她真沒想到宋子誠會主動加她微信,她可是連他的手機號都沒存。
宋子誠幽幽地回復了一句:你挺有職業操守的。
藍衫有點不好意思,她剛才發出去的那句話好像略微彪悍了一點?有些話對著一個陌生的猥瑣男說那是毫無壓力,但跟認識的人就……
不過話說回來,反正他們倆也不算熟。
藍衫跟他扯了一會兒皮,就說困了,互道晚安。
宋子誠沒提看車的事兒,但是藍衫尋思著,他加她微信的唯一動機也只有看車,所以她也不急,慢慢看著唄。
第二天上班,銷售內勤照例把當天過生日的客戶統計出來,由各個相關的銷售人員認領,發送生日祝福。這是一個慣例,體現了本公司對客戶的人性關懷。
藍衫在生日表格里看到了宋子誠的名字。她在微信里給他說了句生日快樂,還發了個大蛋糕的圖片。
多有誠意呀,藍衫禁不住給自己點贊。
宋子誠沒有回復她。藍衫不以為意,收了手機出門做客戶開發了。她在這個行業待的時間夠長,積累了一些客戶資源,因此挖掘新客戶的壓力並不像初入行的新人那麼大。
下午四點多,藍衫剛跟人談完事情,正在外頭晃蕩呢,突然接到一個電話,是個陌生的號碼。
「喂?」
「謝謝。」
藍衫:「……」
莫名其妙,一定是打錯了,藍衫客客氣氣說道:「先生,您打錯電話了。」等了兩秒鐘,那邊沒有迴音,藍衫就把電話掛了。
過了一會兒,那個號碼竟然又打來了。藍衫有點不耐煩,但還是接了:「喂?」
「是我。」
……你誰呀!
藍衫覺得這人要麼是個自戀狂覺得全世界都該認識他,要麼就是個別有用心的電話詐騙分子,她心內不屑地哼了一聲,客氣問道:「請問您是哪位?」
他又沉默了。手機喇叭變得一片空白,隱約有微弱而規律的空氣流動聲,應該是他的呼吸。藍衫隔著手機聽那淡淡的聲音,覺得它像是遠在天邊的海浪,一陣陣地衝擊,拍打著她的耳膜。明明只是一點若有若無的聲音,她卻彷彿感受到那撲面而來的不滿。
於是藍衫覺得不大對勁。
「我是宋子誠。」他的聲音緊繃,像是咬著后槽牙說的。
藍衫好不尷尬。她又一次沒能主動認出宋子誠來,這太不應該了。可也不能怪她呀,之前覺得他買車意向不強烈,她一直沒存他的號。
「宋總呀,」藍衫盡量使自己的聲音顯得歡喜而輕快,「抱歉抱歉,之前手機壞了,就沒存您的號,太不應該了。嗯,今兒是您生日,生日快樂!」
她終於明白那一開始的「謝謝」是怎麼個意思了。
宋子誠沒被她糊弄過去,他似笑非笑地質問:「藍衫,我這是第幾次被你無視?」
「宋總我冤枉!我哪敢無視您呀,這不事出有因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別跟我一般見識,嘿嘿嘿嘿。」
做銷售的臉皮都厚,做小伏低裝孫子那是看家本領,宋子誠認識他們總經理,還是她客戶,藍衫捧著他一點,也無不妥。
宋子誠突然問道:「你在哪裡?」
藍衫想也不想回答:「我在三元橋。」
「我也在三元橋。」
今天有幾個朋友給宋子誠過生日,幾人吃吃喝喝夠了,又跑到三元橋附近的一家KTV唱歌。宋子誠問藍衫想不想過來坐一坐。
以藍衫對宋子誠的印象,這個人性格冷,話不多,也不喜歡客套。他問她想不想過去,這就是一種變相的邀請。
藍衫當然不想過去……
可是不想去也得去呀,他都開口了,總不好下他面子。人家過生日,她親自過去略表一下心意,也好順便刷一刷好感度,把他哄好了,沒準兒就買她車了呢。
時間比較趕,藍衫來不及準備禮物了。如果隨隨便便買一件,那還不如不買。於是她乾脆空手去了。
宋子誠從洗手間出來之後回到包廂,他把坐在他身邊的兩人趕到一邊去了。一屋子十來個,除了兩個姑娘,基本都是他發小兒。他前不久回國,這是他回國過後過的第一個生日,大傢伙玩兒得都有點嗨。
一個細長眼睛的小子被趕走之後,又坐回到他身邊,攬著他肩膀笑嘻嘻地問:「誠哥,跟哥們兒說實話,你為什麼不要落落了?你,是不是,嗝,」他打了個酒嗝,繼續說道,「是不是看上什麼更好的貨了?」
宋子誠眉頭一挑,說話直截了當:「罈子,分了就是分了。你要不介意那是我用過的,你想怎麼追她都行,我絕對不多想。」
罈子舉著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晃悠,嘆道:「真無情,真絕情!」
藍衫推開包廂的門,一眼就看到坐在沙發中央的宋子誠。他今天是壽星,雖然不唱歌,但也佔據了最中心的位置。
包廂里的人都在看藍衫。
她是穿著工裝出來的,外套拿在手裡沒穿。酒紅色雪紡襯衫加黑色長褲,五公分黑色漆皮高跟鞋。一身搭配簡單幹練,襯衫的顏色突顯出女性的嫵媚氣質,鞋跟的高度適中,既能突顯修長筆直的雙腿,又不至給人太大壓力。
看到大家都在看她,藍衫大大方方地笑了笑,走到宋子誠身邊坐下。
從她走進來到坐下,罈子的眼珠一直沒離開藍衫。他恍然對宋子誠說道:「怪不得你一回來就要跟落落分手,我就說嘛,原來已經——」
宋子誠斜了他一眼。
罈子立刻閉嘴,嘿嘿地笑。
藍衫聽出不對味兒來,她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這位先生您誤會了,我是歐迪汽車的金牌銷售顧問,宋總是我們的客戶。」說著,掏出名片遞過去。
從這一屋子人的穿著打扮和他們喝的酒,藍衫也看出來了,這些都是有錢人。正好可以見縫插針推廣一下自己,沒準兒就撈到一兩個客戶呢。
罈子狐疑地看著宋子誠:「扯!你還買車,你自己不就……」他突然停下來,低頭看了一眼藍衫的名片,然後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哎哎哎!誠哥這個是——」
宋子誠拿過一瓶開了的啤酒,重重往桌上一戳。砰!
罈子離得近,嚇了一跳,果斷住口。
宋子誠掃了一眼罈子:「你自己喝還是我灌你?」
罈子自知言多語失,乖乖抄起酒瓶喝了起來。
藍衫在一旁拍巴掌給他加油助威。
一小瓶啤酒二百多毫升,也就一杯的量,罈子很快喝完了。他喝完之後朝藍衫笑:「美女,不來一個?」
藍衫酒量不錯,但她不愛跟客戶喝酒,不過宋子誠這一杯是免不了的。她拿起一瓶剛開的啤酒:「宋總生日快樂!我祝您風生水起步步高,年年歲歲有今朝!」
宋子誠看樣子挺滿意,他點頭,和她碰了一下酒瓶。
藍衫頗有誠意:「宋總,我幹了,您隨意。」說著,抄著酒瓶微微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礦泉水一樣。
罈子帶頭鼓掌叫好,一屋子的人也跟著起鬨。
宋子誠握著酒瓶,一直在眯眼看著藍衫。包間里的光線有些晦暗,照在她臉上,平添了一種神秘感。隨著瓶中酒液的減少,她仰頭的幅度逐漸變大,到最後幾乎把整個脖頸展現在宋子誠面前。宋子誠把這視為一種邀請,他的視線毫不避諱地下移,在她優美的頸項間逡巡,看著她喉口隨著吞咽的動作一起一伏。
最後,他的視線滑到她的胸前。
雖然她的襯衫比較寬鬆,領口系得嚴絲合縫,但面料是比較輕盈貼身的類型,所以胸前的線條清晰又飽滿。
宋子誠的目光只自然地溜了一圈,又快速回到藍衫的臉上。
藍衫喝完了酒,抽紙巾擦了擦嘴。她看到宋子誠還保持著剛才那個拿酒的姿勢,瓶中酒一口沒少,她就有點淡淡的鄙視。這人也忒小氣了。
她把這鄙視掩飾得好,但宋子誠是誰呀,哪能猜不出她的想法。他輕笑一聲,把酒瓶嘴送到唇邊,慢悠悠地喝起來。
藍衫有些愣神,主要是她沒想到他也會笑。
宋子誠一邊喝,一邊拿眼覷藍衫。由於角度問題,他的眼睛半合著,朦朦朧朧的,似是染了一絲醉態。斑斕且微暗的虹光下,他的眸子反射著迷離的光。也不知是不是錯覺,藍衫總覺得那一雙眼睛像是含了淡淡的笑意。
從頭到尾,他雖然在喝酒,但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他這樣勾勾地盯著她看,目光猶如蛛絲,不依不饒地粘連著她。
藍衫有些彆扭,掩嘴輕咳。她挺意外的,明明是挑釁,這傢伙卻搞得像挑逗,這個這個,和他那冰冷又自戀的氣質似乎不太兼容呀……
氣氛略有些尷尬,不過很快這尷尬被打破了,宋子誠身邊那哥們兒忍不住熱情地進行自我介紹。藍衫才知道這位叫陸西風,小名是罈子,因為打麻將的人愛管西風叫「罈子」。
不管是大名還是小名,藍衫都覺得這不像是親爹給取的。
罈子總覺得誠哥和這個大美女之間該有點什麼才對,為此,他別有用心地給他們倆點了一首對唱的情歌,《廣島之戀》。
切歌之後,罈子把話筒遞給宋子誠。宋子誠沒有拒絕。
藍衫卻死活不肯接話筒:「這是日本歌嗎?這歌我不會唱。」她有點煩,都把話說清楚了,還一個勁兒逼著人玩兒曖昧,有意思嗎?!
罈子覺得這個女人好複雜,喝酒的時候那麼乾脆,讓唱首歌反而矯情得像個小姑娘,跟落落恰好相反。
好像自從跟藍衫喝過酒,宋子誠就變得好說話了。他握著話筒,側臉看她,眼神竟然有那麼一點點柔和:「那你會唱什麼?」
「我會唱生日歌。」藍衫自豪地回答。
宋子誠不置可否。
藍衫伸手比畫了個數字:「用六種語言。」她並非吹牛。跟人打交道總要練點實用型小技能,反正技多不壓身嘛。
罈子一聽也來了興緻,不等宋子誠說話,就屁顛屁顛去點了生日歌。
一曲多語言混合版的生日歌唱嗨了全場,藍衫唱得高興,激動地站起身。她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大明星在開個人演唱會,心裡那個美呀。
酒也喝了歌也唱了,意思都到了,藍衫就不多做停留,趕緊和宋子誠道別。宋子誠要開車送她,藍衫以「酒後不宜駕駛」為由拒絕了他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