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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1章 一花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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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很美的女人,五官像是經過了最考究的計算,展現出一種完美無缺的精致,連最挑剔的人也找不到半點瑕疵。隻可惜,她的眼神呆板而空洞,不能如同點睛之筆,給這張麵龐畫上最重要的元素——生機。


  這個人,這雙眼,寧閑現在已經很熟悉了。“月娥?”


  “寧閑。”鏡中人果然朱唇輕啟,一開口就毫不客氣,“蠻祖斷臂,你不能交給皇甫銘。”


  寧閑挑起一邊秀眉,壓下心中火氣,先交代立在旁邊的守衛:“請鏡海王到洗秋台相候,言我稍候就至。”


  這守衛領命去了,她才轉頭看向月娥:“為什麽?”她最討厭的,就是別人告訴她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長例外。


  月娥的聲音永遠平淡:“皇甫銘拿到這東西,實力要進一步大漲。”


  “所以?”


  “日後他成氣候,要勝過他就更難了。”


  寧閑笑了,隻是嘴角揚起的弧度有些冰冷:“那跟我有什麽關係?”


  月娥望了她一眼:“他和巴蛇之間,早晚必有一戰。彼長則此消,你若不想巴蛇日後敗於他手,今就莫將蠻祖斷臂給他。”


  “現在,你又是全知全能的道,又可以預見以後的事了?”寧閑慢慢道,“既如此,我初入中京時,要尋你和言先生為我尋找乾坤壺指條明路出來,你倆為何要裝聾作啞?”月娥是無所不知的道化身。當然知道蠻祖的殘臂藏在什麽地方。可是她向言先生求助,這兩人卻壓根兒沒有回應,顯然是不想幫她了。


  月娥側著頭。似在思索:“他指引你前來中京,我默許了。”


  “他指我來中京,而後就將此事扔開不管了?”寧閑冷笑道,“長在神魔獄中受苦,我三番四次呼喚,你們皆不響應,現在我憑一己之力尋到了蠻祖斷臂要交給皇甫銘。你反倒出來阻止!”


  她柳眉豎起,一字一句道:“我這鼠目寸光的俗人看不到多遠,隻能望見當下!隻要能救出長。莫隻是和皇甫銘交易,就是站在他那一邊兒幫他將道斬殺了,我也幹得出!嘿,你若不服。不妨親自來搶這青銅盒子。”


  緊接著。她麵上露出了恍然神色:“噢對了,我怎麽忘啦,道的分身也不能幹涉人間的運行,隻能默默觀望。你冒冒然出手,可是要遭譴的。”她笑得露出一口貝齒,出來的話卻鋒利如刀:


  “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月娥默默看了她一會兒,才道:“與皇甫銘的交易實屬不智。你會後悔的。”


  寧閑斜睨著她:“你替我把長救出來?”


  月娥沉默了更久,才道:“我辦不到。”


  寧閑聳了聳肩:“那麽。請免開尊口。”罷不待月娥回話,伸手一拂,水鏡就自空中消失了。


  這原本隻是個通訊用的術法,單方即可破得。


  不過,她方才自鏡中看去,似乎月娥身後有一隻大陶缸,從黑色而稍顯斑駁的木窗看出去,屋簷下還掛著幾串亮瑩瑩的冰淩子。


  唔,以她的經驗來看,月娥似乎是站在人家後廚裏呢。

  那麽問題來了,這位道的化身,現在到底呆在什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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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的水鏡術被破,影像當即消失不見。


  月娥蹙眉,好一會兒才道:“愚蠢。”


  “寧姑娘不蠢。”一個清朗的聲音接口,隨後是言先生自外頭走了進來,“她隻是不得不為。”


  她回過頭,不解道:“因為她的舉動,下行將大亂,這還不喚作愚蠢?”


  言先生兩邊袖子都挽到肘部,下襟塞在腰帶裏,手裏還托著一個大木桶,平時仙風道骨的模樣早被這身行頭消泯得一幹二淨,若現在他和凡人男子有什麽區別,那就是他手裏的桶實在太大了點——尋常人家裏若有這麽大桶,也是用來洗澡的,至少要打上十幾回水才能灌滿。


  然而言先生提著它,和孩子提在手裏的沙灘桶也沒甚區別,當然這裏頭的水半滴都灑不出來。他將木桶往壁角的陶缸裏一倒,大水缸立刻就滿了。


  “月娥可知道飲鳩止渴?人渴到了極致,就算眼前放著的是毒酒,他也不得不喝。”言先生往灶底加了幾塊柴禾,再打了個響指,爐膛裏的火突然熊熊燃起。“寧姑娘怎不知與蠻人交易後患無窮,隻不過她也尋不到第二條解救巴蛇的路了。她與我們這些自詡站高望遠的妖神不同,隻能關注當下。”


  隨後他就舀米、洗米,再入鬲烹熟。


  月娥看他升火、旺火,加炊,忙得不亦樂乎,終忍不住道:“為何每都要做飯?”


  言先生回她一笑,牙齒白得耀眼:“做飯可不是為了吃?”


  “你我早就勿須凡食,何必吃飯?”修仙者金丹期之後就可以辟穀,到得他們這等境界,餐風飲露、自地間汲取靈氣才是最常規的手段。這區區飯食當中,能有多少能量?偏偏言先生都要煞有介事地做飯,也不嫌麻煩麽?


  言先生將兩截臘腸放進陶鬲中,塞到米粒底下,以便煮熟的米飯能吸收臘腸的肉香:“你我早就無欲無求,何必活著?”


  “我有使命要完成。”


  “除此之外呢?”言先生挖了一塊豬油下鍋。這樣的大冷裏,豬油早凍成了白色的固塊,入鍋遇熱,很快滋滋作響,逸出一陣香氣。


  月娥想了想道:“沒了。”


  “既如此,何不找些事做?”言先生笑道,“月娥原本也嫌過無聊的。”


  她的確過“無聊”這兩個字。到現在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受。


  她是道化身,本不需要有任何感受。


  油鍋裏冒出白煙。這時言先生指了指切好的豆腐,將木勺放進她手裏:“你來煎吧,不要動用神通。”


  月娥本想“不”的,卻糊裏糊塗接了過來,隨後依著言先生的指示,將事先泡過了鹽水的豆腐一塊一塊往鍋裏放,碼得整整齊齊。


  “然後?”她看向言先生。讓他進一步提示。言先生卻抱臂倚在柱邊,衝她聳了聳肩。


  這即是不幫忙的意思了。


  月娥隻得回想凡人造飯時的模樣,伸勺去翻豆腐。結果木勺捅在其中一塊上頭,頓時將它捅得支離破碎。


  咦,這麽軟?

  她皺起眉,將木勺探到鍋底輕輕一鏟——

  豆腐紋絲不動。


  她試了兩下。都未成功。不由得又一使力,然後……


  第二塊豆腐也無聲無息地碎掉了。


  在她閱見的凡人百態當中,那些平庸的農婦甚至在做這麽簡單的一道煎豆幹時,尚能分心去幹別的事,麻溜兒得很,為何她全神貫注翻煎,居然個捅個破?


  言先生見她連連眨眼,麵露迷茫之色。好心提醒她:“稍候,勿躁。”


  他既然要她“稍候”。月娥果然就舉著木勺凝住了不動,仿若木雕。


  一時之間,這廚房裏隻聽得見油鍋裏哧哧作響。


  又等了五十息的功夫,月娥見言先生微一點頭,這才心翼翼地再次翻動。果然豆腐底部被煎出一層脆皮,很輕易地就能被她翻過麵來。這下月娥不用言先生再教,依樣畫葫蘆將剩下的豆腐也都翻好。


  她既然得了其中竅門,剩下的工作就有如機械般精準,每一片豆幹都被煎至兩麵金黃撈起,整齊碼在盤中,放到言先生麵前。


  熱氣蒸騰中,月娥等著他的評定,不知怎地突然有兩分期待。


  言先生先不吱聲,從灶邊掏出調味的罐,撒了一撮孜然粉上去,頓時有異香飄起。他仔細聞了聞,讚了聲“好香”,才對著月娥晃了晃手上的罐:“知道這是什麽?”


  “知道。”月娥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是你去年春末在南疆采集的枯茗果實,曬幹磨粉而得,裏麵還有兩粒砂子沒被你挑幹淨。”


  “……”他終於再次體會到寧閑的痛苦。和全知全能的人話,真是糟心。


  言先生指著盤中豆幹:“好吃不?”


  月娥搖頭:“還未嚐過,不知道。”


  言先生這才遞了一副竹箸給她。月娥接過,挾了一豆幹,放入櫻唇中慢慢咀嚼。


  “如何?”


  月娥這回才道:“好吃。嗯,你想要告訴我什麽?”


  “你不曾嚐過的東西,哪怕看著它誕生,也不知其味;你不曾做過的東西,哪怕你眼見別人做過千百遍,也掌握不了其中訣竅。”言先生溫言道,“誠然站得高就看得遠,可是不俯身相就,怎知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月娥若有所悟:“你是要我……入世?”她斟酌好一會兒,才選出了這個詞。它被無數修仙者反複提到,所以她明白其中涵義。


  “是。”言先生站起來,快手快腳地給兩人又炒了一盤酸辣土豆絲當晚飯,“好不容易來這世間走一遭,何必辜負這大好時光?唔,我燒菜不如寧姑娘好吃,你將就著用吧。”


  月娥默然。


  這時鬲裏的飯也燒好了,兩人各執一碗,相對而食,都是不發一語。


  月娥將最後一粒米飯掃進嘴裏,嚼了下去,才低聲道:“不錯。”


  “什麽?”言先生不知她意所指。


  “我你的飯菜,不錯。”她行走世間無數年歲,不知見過多少生靈進食,從來隻當那是維持生活所需。人類的享受,她向來是不沾的,可是現在……


  言先生指了指麵前的菜碟:“有月娥一份功勞。”


  她扯動嘴角,正想笑一笑,忽然將目光轉向門外。


  果然過了十幾息,院子那一頭就傳來了敲門聲。

  做凡人最妙的一點就在於:廚房中的兩個人,明明都知道外頭站的是誰,言先生卻還得輕喝一聲:“哪位?”


  然後門外響起了一個清脆還帶著丁點兒緊張的女聲:“言先生,是我。”


  言先生隻得披了件衣服,走到院子裏去開門:“是香啊。這麽晚了,有什麽事麽?”這是隔壁守鋪子的王大娘家的閨女。


  喚作香的姑娘大約十五、六歲年紀,一身粗布衣裳,麵皮白淨,五官雖不算頂出色的,卻有一雙眼睛清亮靈動,加分不少。她瞄了言先生一眼,迅速低下頭去,聲道:“我娘,我娘病了,想喝一口甜水,可家裏沒有……想管言先生借點兒石蜜。”


  以言先生的本事,自然知道她的是實話,當即應聲道:“好,進來罷。”推開門,引她走了進來。


  石蜜就是大塊狀的粗糖,指的是甘蔗汁經過太陽暴曬後形成的固體糖塊,因凝結如石而重量甚輕,故謂之石蜜。無論哪個世界,繁華之都的貧富差距都是懸殊,甜味在貧苦人家而言,是非常奢侈的味道,所以下等人家裏沒有備糖,再正常不過。


  言先生到廚房取了糖罐,挖出幾塊粗糖,用油紙包好。香感激道:“多謝。”一抬頭,望見月娥坐在木桌前,不由得呐呐道,“你,你好。”這位新任西席言先生據與妹妹住在一起,今日見到她,當真要驚為人。


  香這輩子都沒見過這樣漂亮的女人,傳言怎麽沒過,言先生的妹妹好看得如同仙?

  她有些自慚形穢,不敢再看了。她下意識地捋了捋胳膊,才發覺冷得嚇人:

  言先生屋中,怎麽這般冷?溫度竟似和外頭一樣低了。


  她微微顧盼,竟沒發現房|裏有半點熱氣,除了爐灶裏頭還有點兒沒燒盡的柴禾之外,這院子裏竟然沒有升火取暖的跡象。


  寒地凍地,言先生兄妹二人抵受得住?


  她不知這屋中兩人寒暑不侵,怎會去費力升什麽炭火烤暖?言先生不管她心中所想,這時自另一屋中取了些東西出來,連同粗糖一並遞給她。


  香問道:“這是什麽?”


  兩人指尖無意中相碰,她趕緊縮回了手,麵色微赧,心裏卻感奇怪:言先生的手好暖和呀,他不冷麽?

  “一帖藥物。你若信得過我,拿回去以水煎服,一兩次,王大娘的病兩可好。”(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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