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有些時候程景也很期待高二之後進來的高一學妹的樣子。
初三的時候極少出過班門，偶爾在走廊上晃一晃，看見樓底下初二初一的學生在草坪上麵追打，而自己抬頭隻是一望無際冷漠的天空。
這幾天晚上去依依的寢室，落洛也會開著台燈熬夜刷題。
“落洛你想考去哪兒啊?”
“我?和許晨一樣就好。”
程景知道會是這個答案。聽依依說落洛的男朋友是她們同班的班長，也是依依從小長大的很要好的哥們。一直以來落洛的成績就隻是中上的感覺，一模二模的時候隻能超過一本線一兩分。
許晨本來是可以保送的，但他不想上師範，學校也不想浪費一個名額，就也是走高考，但算上那些競賽，應該加的分數不低。
每次說起這個話題，程景都覺得自己不應該來這裏找虐。偶爾嘴上說說對這些沒什麽興趣，其實心裏也還是很想在不高興，不開心或者想耍脾氣的時候有一個肩膀。
她記得初中的時候偶有兩個很要好的朋友，而那兩個朋友之間的關係都比跟自己的更親密。每一次想要插進她們的中間都會覺得自己是那個多餘和格格不入的人。
總是站在最邊上，總是被忽略掉，總是被當成可以放肆開玩笑的人。她們中的一個常常問自己說哎呀她又生氣了不理我了怎麽辦。
那我不理你生氣不高興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上心。
給的水永遠不會遞到自己手裏。
也很希望有個人能在自己不想講話的時候陪著沉默，在自己口渴的時候遞上一瓶是給自己的水。
程景想到這裏翻了個白眼，這矯情的毛病什麽時候可以改一改。
窗外的星星不明不暗地掛在幕布上，在頭頂鋪開一層很深的藍色，遠到看不見的地方。看見周圍的人總是很緊迫很著急地準備著三年之後的高考甚至早早定好了目標，自己卻隻能每個周一站在國旗底下聽那些優秀學生代表和老師展望新的未來。
未來個屁。
上次杜峻帶自己出去之後，程景就偶爾晚自習會翻出去坐在街對麵或者公園裏的長椅上拿著幾罐冰可樂注視著每一個匆匆走過的行人帶起一陣晚風，在手臂上引起雞皮疙瘩。各種組織活動的喧鬧好像都隻是為了襯托自己的安靜。
生動形象細膩傳神。
“來，大家看一下這個座位表，換了位置趕緊調一下。”班主任在班門旁邊貼了一張新的座位表，程景費力地擠開人群，心裏存著僥幸千萬不要被換走。
為什麽很難說得清楚。
程景扒開前麵疊在一起的肩膀，看見第三排自己的名字換成了念離，而”程景”則被挪到了同一排隔著兩個大組的另一個男生旁邊。
要和沈存清分開了。
怎麽會那麽難過呢。程景撇撇嘴走到位子旁邊收拾東西，偷偷瞥了一眼沈存清低頭看書的樣子，悵悵然地失落。
陽光柔和地灑到男孩子的頭頂，蔓延過挺翹的鼻梁在書頁上灑下斑駁。那個會給自己遞紙巾的沈存清。那個遇到不會的物理題會罵自己傻的沈存清。那個有點花粉過敏的沈存清。那個剛開始不怎麽會說話的沈存清。
喔，還有那個是自己同桌的沈存清。
程景拉走桌子，桌角在地上劃出一道很長很長的痕跡，像是要銘刻在歲月上，然後再被時光裏的塵風掩蓋住印記。
刺耳的聲響劃破上空。
沈存清盯著書上密密麻麻的解題套路和公式爭先恐後地衝進眼眶。手肘邊上原來拿來墊著的那張桌子被移走了，念離的桌角有一種很深的冰涼。
很深?
沈存清皺眉，卻不敢抬起頭去看著程景離開的方向，從此隔著兩個大組但卻不到十米的距離。
我和你之間隔著十米。
卻像十年那麽漫長。
沈存清轉過頭看向窗外那株已經生起很多淡綠色葉子的梧桐樹。之前程景總是喜歡上課的時候望向窗外發呆然後下課火急火燎地拿著他的筆記抄著應付。
她總是喜歡說這樣的樹生在窗口生在校園裏會讓人很傷感很傷感很傷感。施彧從前麵轉過來扔給自己一本漫畫，絮絮叨叨地叮囑著不準弄壞不準折壞不準弄丟這是限量之類在自己看來已經重複了很多遍的話。
沈存清煩躁地撇過頭去扔給施彧一個白眼，盯著程景忙忙碌碌的模樣，小心得藏著自己的零食和小說，忙著和前後桌打招呼，忙著拿掃把清理座位。
她上課的時候喜歡吃話梅幹，總是彌漫著一股子的梅酸味兒。也喜歡帶著雞蛋來班裏當早飯，濃重的蛋黃味一個上午也散不掉。
沈存清合上教輔書，感覺手上猛地顫了一下。
他胡亂得在標簽上塗鴉，窗戶底下時不時傳來的女生的尖叫聲冷不防地刺透耳膜。沈存清覺得這風刮在臉上生疼。
感覺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走了。
那時候也說不清是多重要。
可能那時，我就已經開始喜歡你了吧。然後喜歡著就變成一種每天每月的習慣，給你遞上一張餐巾紙都成了我下意識的活動。
習慣到。
我都不知道自己習慣了。
四周好像一片都是白色，你一個人笑著站在雪地裏，全身上下都毫發畢現，燦爛又憂傷得像個天使，我都不忍心去打攪你的寧靜。那種是不是會在上課的時候假裝看著老師其實是偷偷看你的舉動連我自己都沒有發現。
直到白駒一天天地穿過時間的縫隙。
2016·沈存清
程景撐著腦袋發呆。也不知道之前那麽長時間裏，這種無聊透頂的晚自習自己是怎麽過去的。
身邊的作業堆得很高很高，但是一點想寫的想法也沒有。
可能就是，不上進的人吧。
程景閉上眼睛呼了口氣，轉頭望著沈存清的側臉發呆。
沈存清寫完最後一道閱讀理解，把書塞回抽屜，轉頭望著程景的側臉怔神。
然後。
兩道目光在空氣中不偏不倚撞到一起。
這個慢鏡頭。
可以持續。
一整個。
青春和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