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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玖良來了

  那半截身子的屍怪漸漸不再動彈,破音道人指揮我們快些去叫醒其他小老道。我們連滾帶爬衝到院子里,大叫來人,小老道們還有泉叔片刻就集聚院子中央。先前接我們進來的獨眼老人執了一柄火把也來了,破音道人已然費儘力氣,就地坐下,身上白光褪去許多,鈴鐺還在搖動,只是那面大鏡就用左手扶著豎在地上。

  「快,點燈,上符鎮住嗚嗚嗚!」筱亭用盡全部氣力嘶吼道。

  小老道們手腳麻利地點亮堂屋,再在屍怪周圍擺出一個八卦陣法,念動真言催動符紙往那怪物身上貼敷。又這麼僵持一會兒,待破音道人身上白光完全消散了,這上前查看。而筱亭如落水的小雞,全身被汗水打個透徹,往後一靠,倒在泉叔身上了。

  「師叔!這是個九節屍怪!但是這構成……有點奇怪啊?!」我是真真佩服這些十五六歲的小道,膽子是大,其中一個肉乎乎的小胖子,直接一把抄起半截鬼,拖行幾步,放在了筱亭面前。

  「你看,九節屍怪不是應該由將壞不壞的人屍組成嗎?可這都是些什麼糞草渣滓?」筱亭強掙扎著往前屈身,一隻手杵在地,另一手翻動起了鬼怪的殘骸。才剛翻動幾下,原本有形有款的怪物就像被抽了線繩的木偶,散落成了一堆碎塊,倒也不難分辨:破燈籠作頭、破棋子作眼、破瓶作頸破罐作身、一堆爛網作發、牛羊屍骨作手、爛布作衣,而最奇怪的,是那條「脊椎」,小胖子一把超起,在空中耍了幾下,眾人定睛觀瞧,二尺來長的棍上裹挾著幾縷白色須穗兒,分明是唱戲人用的馬鞭!

  筱亭嚴肅地讓小道們取來個麻袋,連同符紙垃圾一起裝了讓燒。而那根破馬鞭,卻留了下來,由筱亭自己保管。兩個小道攙著筱亭回東廂房休息,兩個稍大些的小道則收拾殘局,這一驚一嚇的怪是消耗精神,我也感覺睏乏了。

  回到屋內,泉叔怕不用一刻便又鼾聲大作。宋淵遲遲不肯躺下,而是坐在床邊,痴痴地玩起指頭來。

  「怎麼了?還害怕呢?」雖說有點嫌棄他剛才的行為,但看在他煞白的臉色和委屈的神情,我也只好安慰安慰。

  「那個……我能不……」宋淵話說一半,忽的又扭過頭去,「算了,你快睡吧……」

  不知道是哪根筋搭對了,還是搭錯了,我霎時掀開朝他一側的被角,拍了拍床鋪。宋淵福至心靈,扭捏地爬上床來,倒不褪去衣物,我覺好笑,還調侃了他幾句,宋淵也不惱,側朝一邊默不作聲。

  翌日天光,院內開始嘈雜起來,吵得人無法再多賴會兒床。我揉揉眼翻身下地,廂房內空空,泉叔和宋淵的床鋪已整理完畢,我披上外襟,出外查看。幾名小老道簇擁著一個中等個頭的男人大步往堂屋進去,那人頭戴一頂米灰色洋人禮帽,臉上架著一副墨鏡,身穿緞面玄色大褂和一件絳紫色閃緞馬褂,甚是時髦。此人嗓門尖利,就是進去了堂屋坐下,也喋喋不休,叫人心煩。

  此時泉叔、宋淵和那獨眼老人也跟著進院來,三頭大汗,應是練完早功了。他們望了我一眼,我擺擺手,示意他們不要上前。我則順著西廂房的牆角順到堂屋最邊上的門外,打算聽聽此人來歷。

  「哎喲呵!這都巳時三刻啦,筱亭道長還不起來的嗎?他當真是離了那兇惡師傅,又不受靈玉觀管理,散漫到這一地步啦?你看看這會館內外,哪兒還似當年光鮮?要不是那匾額還在,我真真要當是你們荒廢了這一處極好的所在,怕是上街乞討去啦!」話里話外,貌似此人與沃離會館有很深的淵源,但嘴是真的碎啊!

  不等我多想,那聲音又開始念叨:「哎那小胖墩,你躲什麼躲,轉過來!哎呀我的老佛爺啊!怎的你們是把各自的吃食都餵了他嗎?還是都不守齋戒啦?怎的胖成這樣?頸子上的褶子都能夾死仨耗子啦!還有你,還想跑,我說話你還不愛聽啊?那衣服怎的破爛成這樣?補丁顏色還不一樣,紅藍綠黃你是一個不差啊!這倆倒是站得直溜……嗬好嘛!打個赤腳!還真當自己是要飯的啊!……」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走進去斜眼看著他,坐到一側離他最近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他倒是暫時關閉了饒舌調唇,也摘下墨鏡打量起我來。這時候我才看清他的臉,鼻挺若筆,眸若烏墨,齒白唇紅,膚白如雪生得一副書生模樣,面有雙痣,列在鼻側和唇下,一雙纖纖玉手不似男子。要不是面帶猥瑣笑意,我真要覺得此人怕是哪家的弱冠少爺。

  「你誰?!」我們同時問道。

  「爾等聒噪,我先說豈不滅了你氣焰!」我收起一足,踩在椅子上,不自覺要跟他拼一拼痞氣。

  他倒也爽快,利落開扇言道:「你爺爺我乃直隸按察使長子長孫,師從當朝太傅,周玖良是也!」說罷得意地合起扇來,一指我,「你又是什麼來頭?」

  「你祖宗我乃西南雲安郭三少,名字就不講了,怕你聽了要夜驚尿床!」

  其實我是不硬氣的,照他這身份來頭,就算是叔父再有名,一個雲安的富商也難得入這官家子弟的眼,要是真識得叔父,想必也知道三少爺就是個過繼的養子。但火氣嗆到這兒了,也只得強行擺譜了。

  誰知他卻瞪眼咧嘴,轉而搖頭晃腦地哈哈大笑,「是你呀!」值此莫名之際,筱亭飄飄現身,夾著嗓子喊道:「你給老子起開!那是我的座兒!」我給他這妖氣的嗔責搞了一身雞皮,趕忙起立,筱亭卻拿手一指周玖良,說道:「說你呢!三少爺坐穩當了額額額!」

  周玖良像是很怕這破音道人,忙起身撒嬌道:「我給你捂捂嘛。」那擠眉弄眼的嗔怪,一看便是相識很久了。

  筱亭也倒不慣著,坐下后整整衣襟,說道:「吶,這就是你要伺候的三少爺了,還不快些給三少爺請安!」周玖良像是得了聖旨一般,忙作揖行禮道:「三少爺在上,小的周玖良給您請安!」說罷挑眉看我,一副戲謔表情,怕是也不想當我是外人。

  我正不解,筱亭道:「郭老爺就是讓他輔佐你調查家中怪事的,此人雖行為便宜,口無遮攔,卻真是個精怪之才,知識獵奇明察秋毫。除了錢財之事莫要交予這廝,大可放心他伴你左右。」周玖良忙插嘴:「哎可不能這麼說呀!小的從來作風清廉,也已受了郭老爺打賞,不能貪少爺銀兩!」

  原來他就是叔父請的高人。只是看他年紀與我相仿,不似平日見的那些厲害人物,我狐疑地打量著他。小道士來招呼我們用早飯,於是就各自散去了。我回房穿衣,宋淵跟進來道:「三少爺,莫要太過相信此人,小人會看面向,此人生了一顆賤痣!」賤痣?!我噗嗤樂了。宋淵卻著急地解釋起來:「那鼻右側的痣,分明是賤痣!這可是王爺教我的,不會錯!只是那唇下的痣,小人不識……不過,你也看到了,他一副賤胚做派,就算是真如道長所說高明,也怕是些旁門左道!」我穿戴整齊,轉身看著宋淵,那護主的模樣煞是稚嫩可愛,只是真真不配他牛高馬大的身形。

  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叫他莫要擔驚受怕,自十五歲離家做事,還是見識了不少奇人怪事的,這位少爺能受叔父所託,想必也不至於作出什麼出格之事。倒是昨夜的經歷還未得解答,正好拿此事試探那周姓小子。我一邊復盤著那九節屍怪的疑點,一邊闊步去伙房會筱亭他們。

  今日早飯甚不如昨晚!一碟黝黑的豆豉,幾碗能透底的清亮亮白粥,說那是白粥,還不如說就是開水裡放了幾顆剩飯!筱亭面露難色,想必昨晚的豆腐白菜,已是他能招待的最好伙食了。我抬起粥來一飲而盡,故作輕鬆地說:「昨夜瓜子嗑得我咽喉冒火,這一碗素粥正好沖沖煙氣。泉叔啊,你不是說這村子里有好吃的農家飯菜嘛,這就去操辦兩桌來,一葷一素,記得給錢,莫要虧待農家!筱亭道長,就當是感謝您救命恩情,切莫推辭啊!」

  幾個小道在門外歡呼起來,筱亭清了清嗓,他們忙靜下來。「好吧,既然你那麼想感謝於我,就受了你的禮。這時節應該還農家能弄到些山珍,上年的臘肉也應是熏得酥化,你們可以一試,還有村東那家的油豆皮,確實是本村的特色食物了,泉叔可看著操辦。」

  筱亭故作自然的點菜行為,惹得滿堂人憋笑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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