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子規吟血> 第十五章 鬼話連篇

第十五章 鬼話連篇

  我和宋淵便不再多話,心中湧起一股原本不應該摻雜的憂鬱。

  泉叔沒有刻意叫我們,自己站起來背著手往前,站到橋頭,含住艾蒿丸子,深深嘆氣。

  我們也不敢怠慢,趕緊跟上去。就在我們快接近橋中部的時候,幾個窸窣的人影悠然從橋面鑽出,與我們正面相遇。

  仗著有艾蒿庇護,我們幾人都行得緩慢,挨著橋的一邊仔細觀瞧。

  只見最先靠近我們的,是一位老婦人,手牽著一名小童。老婦佝僂枯槁,看起來不止八十了,小童也瘦弱無比,衣衫襤褸,光著腳,也沒有活著的孩童般好動,只乖巧地跟隨。

  走到他們身邊時,能隱約聽到他們的對話,那聲音就像從大湖深處冒上水面的,然後就由湖水托著伴他們移動。

  小童問:「阿婆,我們是不是去找阿爺和阿爹阿娘?阿婆,我餓……」

  老婦人回:「是啊,他們已經等了我們三年了,這會兒備了你最愛的山楂糕等著我們吶……」

  小童又問:「阿婆,為何我們這一路,沒有見到任何人,也看不出任何顏色呢?」

  老婦人答:「是因為我們到了另一個世界了,這個世界沒有洋人,沒有土匪惡霸,只有我們的親人啊……」

  錯身過了這婆孫,聲音也漸漸消散,我突然想起在東堪的父母,不由得一陣鼻酸。

  泉叔似乎感應到什麼,等了一陣,在前面伸出手來示意我去牽他。我沒有理會,畢竟那時候,帶走我的是他,深層的原因不願思考,此時是可以怪他的。

  再走幾步,三四個模糊的身影搖搖向前,走在最前面的宋淵竟被嚇得發出半截呼喊,艾蒿丸子也隨之掉出口,咕嚕嚕滾下橋,落入湖裡。

  我和泉叔忙望向那幾個身影,宋淵也只得捂住口鼻。不怪他那般失魂,朝我們走來的人里,好幾個沒有腦袋!!

  其中一人光著身子,手在身後被綁得結實,光禿禿的肩頭只有一截平整的切口,血糊糊順著切口抹得前胸後背都是。另外兩個無頭人的死狀不似光身男子,脖頸上的血肉新鮮許多,這二人身穿黃綠的練功衣服,腿上綁著帶子,一身行頭還算講究。

  走在最後面的一人倒是有頭,但樣貌猥瑣,滿臉愁苦,嘴唇發青,嘴裡還嘟嚕嚕著一些碎話,「哪有神明護體」、「鬼老二的拳法高深」、「都是些騙人玩意」之類。別看此人樣貌不堪,手中卻揪著一根麻繩,上面系著兩顆人頭,隨走動一甩一甩的。就依包頭布料看來,一準是前面這兩人的頭。那兩顆人頭滴答流血,居然還在吵架!

  「都怪你要信這……害死我了!我家中還有老母無人照顧!你這個天煞的索命鬼!」

  另一個死人頭不幹了:「當年要不是跟著我入伙了,你小子能吃過那些個好東西?穿現在這身衣裳?玩那麼多女子?你老娘不虧,幾十兩雪花銀子夠給她送終養老了!就算是你沒跟著我,活到死也就是個苦力光棍,別他媽不識好歹!」

  「哎我說,別甩了行不行!老子都要吐了!」

  「呸!你吐個屁!都分家了,你拿什麼吐?!」猥瑣男回敬道。

  雖然樣子嚇人,但對話里卻透出一股不那麼嚴肅的流氓氣息,我們不想再看繼續前行。而宋淵因為丟了艾蒿丸子,已經快步跑到橋的另一頭去了。

  我和泉叔見他已離開橋面,倒是更不著急了。但後半截的橋上只剩一個遊魂,步履穩健身形高大威猛,身上官服的正中補子布滿七八處刀口,被血液浸染得看不清是虎還是豹。總之應該是個三四品的高階武官。此人神情陰沉懊惱,不知正思索著什麼,每一步走得都十分艱難。

  待我們抵達橋頭的時候,見宋淵正朝著橋面磕頭,眼中淚水奔涌,咬牙切齒地,怕不是見到認識的人了?

  泉叔忙上前扶他起來,宋淵邊起邊哭道:「楊大人!楊大人死了!直隸沒了!沒了!」說完這句,哇得一聲哭得像個沒了娘的孩子。

  我回頭看向橋面,剛才那個官員模樣的人像是聽到這哭聲一般停下了腳步,開始四周環顧。

  不好!是聞到宋淵的氣息沒有艾蒿干擾了嗎?我趕忙捂住宋淵的口鼻,叫他停下,他也發現那人的異樣,猛地甩開我的手幾個踉蹌沖回橋上,最後還是沒站穩,摔了個大爬。

  我正要去拉他,泉叔拍拍我的肩,說沒事,讓他去。

  但見那位大人也朝宋淵快步走來,將要扶他,又收回雙手,應該是想起自己已不是活人了。等宋淵站起來,兩人面對面說了幾句,宋淵邊哭邊點頭。末了,武官行了鞠躬之禮,宋淵也還禮,但就這一彎腰的功夫,那武官隨著月光入雲,消失不見了。其他的鬼魂,也不見了。

  宋淵站在原地怔怔不動,直到泉叔喚他,才無神地跟了過來。

  我們就這麼沉默地走著,剛才的一幕幕如同做夢般縈繞腦中,久久不散,攪擾得人心煩。

  宋淵半晌開口,啞著嗓子說道:「楊大人曾是我的上級,帶我三年,情同父子。後來他隨朝中大臣去當了總督副將,臨走前舉薦我去給閔郡王作了侍衛,說是不想讓我跟他去送死……我還以為他是嫌棄我功夫不如同輩的兵卒……如今看來……」

  說著,宋淵又開始哭了。雖然我是很反感男子哭哭啼啼,但此刻宋淵的話,像是印證了當年父親送走我的心境一般,惹得我也一陣難過。

  宋淵接著說:「楊大人一死,直隸也必然不保了!朝廷是要完了嗎?三少爺,你說,我們是不是要國破家亡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泉叔卻厲聲呵斥道:「朝廷完了那是朝廷的事兒!你我血氣怎能被這點挫折嚇到?只要這土地上男子沒有死絕,定能收復失了的家園,重整華夏!」

  此話一出,宋淵閉了嘴。但卻在我心中引起了不小的疑惑。

  這泉叔,從我第一次見,就透出一股僥倖存活之人的謹慎,從來不曾說過半句大義之詞。平時也只為叔父馬首是瞻,也不招災不惹禍的,老成穩重又略帶幾分油滑。尤其是這一路為血衣之事出門,更多的是透露了自己曾經的江湖混跡和一些蛇鼠之輩的恩怨交情。如此凜然強勢,莫非泉叔身上有什麼秘密?

  走了怕是有三刻,棠浪縣城的燈火已能分辨,泉叔給宋淵正了正衣服,溫和地說:「宋生,此一路你我遇了妖怪屍鬼,又助力郭家查辦疑案,算是生死之交了,接下來請你務必打起精神,將道人所需辦妥。救了周先生的姐夫,那道士必定能助我們破血衣之謎,更別說剷除九節屍怪。大丈夫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還望你不要因直隸的失守擔憂,我相信楊大人安排你在閔郡王身邊,也一定有他的想法。我和三少爺此去棠浪會館還有一番兇險要趟,你若是三日後申時不能在碼頭得見我倆,記得一定要求閔郡王勢力發威,救我們於水火!」

  宋淵兩眼閃爍,鞠躬道別,我望著他離去,問泉叔:「棠浪會館借物,有什麼兇險,請泉叔明示。」

  泉叔扭了扭脖頸,不屑一顧道:「三少爺莫要驚慌,就是給宋生點兒壓力罷了,棠浪會館沒啥好怕的,盡在掌握。」

  不對,泉叔若是真的有安排,一般不會出言撫慰,只會神秘不答。

  我不依不饒,繼續追問,老頭有些不耐煩的說:「三言兩語怎能說清?只要您到時候聽我安排,任何要求都答應下來,就能順利辦成!」

  我反問:「什麼都答應?若是要你我性命,也給他們嗎?」

  泉叔笑道:「你我性命值個什麼?於哥老會又有什麼用處?你還不如想想,拿什麼東西能讓劉公公乖乖讓出拘魂扣,心甘情願捨己救人。」

  話是沒錯,劉公公的命也是拘魂扣保的,為了一個戲子捨命,除非我們能給他一個無法拒絕的理由。

  雖說此人現已行將就木,我卻無法開口說出類似「你都快死了,還不如救人積攢功德」這樣的話來。我感覺那老太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又是哥老會的堂主,應該不缺什麼,實在想不出交換的籌碼。

  半晌,我試探的問:「他缺腿,還缺命根子,可是這兩樣就算是我給他,他也不能接上自己用啊?!」話出之時,我就已經察覺愚蠢了,但無奈難以收回,只能等泉叔奚落。

  他竟然笑著回道:「你想的方向是對了,不過一個快死的老頭,就算是真能接上,也確實沒什麼用。你倒不如想想,一個快死的老太監,有什麼遺願是急待人完成的?」

  一句話梗在咽喉,但實在不願說出口,我一臉嫌棄地看著泉叔,問:「是……要個孝子嗎?」

  泉叔略帶愧疚之意地說:「三少爺,此話可是您自己說的,但也是最好的答案。之前說的苦肉計,其實就是這個。羞辱也好,廉恥也罷,選擇權力在你,只要你說不願意,我就算賠了命也隨你一同搶奪拘魂扣,但這就是殺人啊!殺人救人豈不是逆反天理?別說你現在受了傷,就是沒傷,單憑老夫一人之力,怕是對抗那些個壯漢也無異送死吧?」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