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拋棄

  「記得照顧好弟弟。」男人兇狠地看著臨，直到臨點了點頭，他才滿意地離開了。

  臨一言不發地跟在弟弟後面，走到魚塘邊時，弟弟停住了腳步。

  「不要跟著我！」弟弟不滿地瞪著臨，然而臨只是垂著眼睛，沒有說話。

  「你去死吧！」弟弟突然狠狠地推了一下她，臨一個重心不穩，跌進了魚塘里。湖水頓時把臨淹沒了，臨閉著眼睛，本能地雙手撲騰，想抓住什麼。

  「你是多餘的……」

  也許，她被就不該存在。臨停止了掙扎，她的意識漸漸模糊，漂浮在水中……

  「啪！」一聲，臨清醒了過來。

  「你該慶幸掉下去的是你！」

  「咳咳……」臨趴在地上不斷地咳水，臉上火辣辣的疼，全身濕漉漉的，深秋的風颳得她瑟瑟發抖。

  「下次再帶弟弟到這麼危險的地方，看我不打死你！」說著，男人狠狠地踹了她幾腳后，離開了。

  是啊，她是多餘的，就不該存在，可她為什麼偏偏死不了呢？就在臨萬念俱灰時，一個女孩的到來，拯救了她。

  「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二年級的留級生闌芹，以後是我們班上的同學了，大家要好好相處啊。好了，你去那裡坐吧。」

  臨始終低垂著眼睛，沒有看女孩一眼。

  留級生意味著，傻，很傻，二年級都要連上兩年。所以班裡的同學都嘲笑闌芹，排斥她。也許是她天生活潑樂觀吧，並沒有因此而哭鬧沮喪，依舊每天掛著一副笑臉。

  闌芹發現，找了這麼多人，大家不是拒絕、嘲笑她，就是羞辱、打罵她，但只有一個人，不理會她。闌芹彷彿看到了希望。

  每到下課，闌芹就跑到教室的最角落，噼里啪啦地跟一個石頭一樣的臨說話，即使只有她一個人在說。後來，闌芹不滿足於只是說話，開始拚命地要拉臨離開座位。臨沒有掙扎，只是手腳並用抵住桌子，不肯離開。

  其實闌芹與臨是鄰居，只不過，臨總是一個人站在角落，對周圍的一切不聞不問。

  「還想跑出去玩，你說你都這麼蠢了，怎麼好意思天天只知道玩呢？」女人拉著正要跑出去的闌芹，邊打著她的屁股邊罵道。

  闌芹一邊躲一邊哭著求饒：「啊，媽媽疼！嗚嗚，我不出去玩了，別打了，媽媽，嗚嗚……」

  女人見闌芹淚眼汪汪的樣子，無奈地放開了她，「哭什麼哭，我又沒用力打。」

  闌芹見機一溜煙跑了，經過臨的時候，問了一句：「你要一起去玩嗎？」

  「站住，又跑是嗎？天天來這招，看我怎麼收拾你！」女人追了過去。

  臨沒有回答她。闌芹也不在意，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得意道：「你先抓住我再說吧！」

  臨就這樣每天聽著她的哭笑聲，看著她哭哭笑笑的樣子，每次闌芹經過她的時候，總會問一句「你要一起去玩嗎」。臨才發現，原來自己還沒有完全被世界遺忘。

  兩人就這樣誰也不肯放棄，從下課對抗到上課，從早上對抗到下午，從秋天對抗到冬天。臨終究是妥協了。

  「走啊，我們出去玩！」笑靨如花的闌芹很自然地牽起了臨的手，走出了教室。闌芹看到有人在玩跳繩，便拉著臨跑了過去。

  「我們可以加入你們嗎？」

  「可以。」

  闌芹非常開心，正要走過去，但臨沒有動。她轉頭疑惑地看著臨，而臨只是朝她搖了搖頭。

  「我們不跳了，謝謝！」闌芹說完拉著臨走了。

  「回去我教你玩吧，很簡單的。」

  臨點了點頭。

  「你要說『好』，不能只是點頭，知道嗎？來，說說看。」闌芹看著臨，笑容溫暖。

  臨張了張嘴巴，最後還是悄無聲息地閉上了。

  「好～」闌芹緩慢地說著，看著臨鼓勵道：「跟我一起說，『好～』」

  其實臨不是不會說話，也不是沒有其他表情，只是習慣了沉默，習慣了掩飾內心的情緒。

  看著闌芹真誠期待的眼神，臨不想讓她失望，「好。」

  「對了！」闌芹開心地跳了起來，「你要還多笑笑，像這樣。」闌芹咧開嘴笑了起來。而臨面無表情地看著，努力地扯了一下僵硬的嘴角。

  「沒錯，就是這樣！」闌芹開心地拍了拍手，「記得要多笑啊！」

  闌芹教會了臨很多小孩子愛玩的遊戲，教會了她表達和微笑，教會了她如何與人相處。臨才發現，世界原來可以這麼美好！

  春天，她們會在雨天偷偷穿著雨鞋，專門踩水坑玩，然後用傘，轉出一圈圈漂亮的水花；夏天，她們會偷偷地跑下河游泳，然後坐在太陽底下，把衣服和頭髮晒乾再回家；秋天，她們會偷偷跑進田野里，掀別人家捆好立住的稻草撲青蛙，然後放到自己的稻田裡；冬天，她們會偷偷到結冰的湖面上滑冰，掰一段屋檐垂下來的冰塊放點糖，然後吃掉。夜裡，她們不愛看爸爸媽媽放的電視劇，於是左鄰右舍十幾個小孩聚在一起玩捉迷藏。

  你玩過這種捉迷藏嗎？沒有燈光，只有月亮灑下來的餘暉，左鄰右舍的小孩聚在一起，進行著緊張又刺激的遊戲。

  十幾個小孩，十來個稻草堆。有的稻草堆又高又大，可以藏四五個人，有的稻草堆又小又矮，最多可以藏兩個人。捉者必須叫對名字才算捉到，因此，他們會在捉者背對倒數時互相換外套穿，迷惑對方。

  躲在稻草堆後面是他們的常用伎倆，然而總有人另闢蹊徑，爬上大稻草堆頂上趴著，借著朦朧的夜色與高度完美隱藏身形。有的則會硬生生鑽進稻草堆中將自己淹沒。

  倒數結束后，捉者開始一個稻草堆一個稻草堆地搜查，他們則會在暗中觀察捉者去往哪個稻草堆了。若是來到了自己躲藏的稻草堆，他們則會觀察捉者找的方向，然後便順著捉者的方向小心翼翼地繞。

  有時是他們繞到了捉者的身後，便一直跟著捉者直到他離開去往下一個稻草堆，有時是趁捉者不注意，瞬間轉移到另一個稻草堆。有時捉者也會突然轉變方向與他們迎面碰上，但月色朦朧，趁捉者還沒看清楚臉便轉身就跑。

  首先捉者會根據衣服叫名字，見人沒停，就開始亂蒙。有時他們被親手抓住，便會用衣服或者雙手死死護住臉，在捉者還沒喊對名字前找機會開溜。有時他們會自己人嚇到自己人。你轉移陣地不小心撞見了他，二話不說兩人先跑為快，事後才反應過來是自己人。

  捉到的人便會成為捉方，直到將所有人捉住。因此一輪捉迷藏能玩一兩個小時。搞笑的是有一次，一個人藏進稻草堆里，出來的時候鞋子掉裡面拿不出來了。這時把大人引來了，大人便會責罵他們把稻草堆搞得一團糟，並勒令他們不許再這樣了。小孩子往往是不會聽話的，下次躲進稻草堆里，就不穿鞋了。

  他們還會玩閉眼抓人遊戲。十幾個小孩手拉著手圍成一個大圈轉動，在中間的小孩則閉著眼睛抓人。

  躲的人常常會不小心鬆手斷了，但又會馬上牽上連回來。抓的人也常常會不小心睜開眼睛看看，又立馬閉上，橫衝直撞地往前撲。這時候不是抓到人了，就是躲的人又鬆手了。

  他們一開始會蒙著眼睛抓，但蒙著不舒服，於是就不蒙了。小孩子玩遊戲嘛，就是要耍賴的。

  他們還會玩老鷹抓小雞、丟沙包、跳繩、跳格子、抓石子等等，還有許多叫不上名字的小遊戲，一天一樣換著玩，不亦樂乎。

  大家的玩具都是自己製作的。截一段長三厘米左右的竹子，往裡面插滿雞毛，便成了毽子或羽毛球。他們常踢的不是毽子，而是草球。

  草球是用路邊的野草做的。這種草的莖又扁又長，莖裡面還會有線。把莖輕輕脫下來，線便出來了。他們常常把這種草扯來一大把，掰掉莖，留下葉子和線，然後用它們的線綁起來，一個草球就做好了。這種草球很好踢的，一般都能踢十幾個。

  大家還會自己製作竹槍，彈弓，沙包等等。臨的姐姐還用剛收割過的稻草編成李靖手上的玲瓏寶塔，老百姓生活里的籃子和小孩子桌上的筆筒。

  製作過程是一種樂趣，做好后玩也是一種樂趣。不用花錢，路邊的野草，地上的小石頭都能玩起來。這種童趣，是生活里的蜜，沖淡了辛酸和苦辣。然而……

  「爸媽會離婚嗎？」

  「你們別以為跑的掉，信不信我拿刀砍你們！」

  「求求你們了，救救我爺爺奶奶好不好？求求你們了……」

  「如果不是你，也許我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臨，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再也不想聽到你的聲音，你懂嗎？」

  闌芹狠狠地推開了她，「你滾！你給我滾！」

  「以後你別回家了，我就當沒有過你這個女兒！」

  「臨，別再說你是我妹妹，因為你不配！」

  ……

  原來，她又被全世界拋棄了，而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回到租房，臨看著窗外冷冰冰的建築，車鳴聲不斷的街道，還有灰濛濛的天空，感覺心無比的痛。左鄰右舍不斷傳來令人窒息的煙味，以及刺耳的爭吵聲，讓臨想逃離這裡。

  沒有家，沒有親人朋友，她還有什麼呢？對了，她還有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