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黎王殿下
允寧的滿月酒是蜀國遷都以來,皇宮舉行的最大的一場盛宴,邀請了文武百官,皇親貴戚,連一向不太露面的皇太后也來了,可見對允寧的重視。
樂揚對此很是欣慰,畢竟,皇太后並不怎麼喜歡她,過了這麼多年,這老太太的態度總是不冷不熱的,而尤其當清華回來之後,太后的心裡眼裡就更只有清華一個了,樂揚心裡著實委屈,百般討好也不得其法。
如今允寧總算為自己扳回一局,贏得太后的歡心,是允寧在宮中站穩腳跟的第一步。
作為皇長子,地位非比尋常,百官們亦待允寧如眾星捧月一般,樂揚看了這一切,感慨不枉自己為了他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允寧的模樣兒實在生得漂亮,雖然才滿月,亦看得見眉宇間的清秀靈氣,十分惹人喜愛。
這時,奉常江大人道,「陛下,臣有個好字,意欲呈給陛下作為小皇子的封號之考量。」
重山便道,「且說來聽聽。」
允寧一出生,便有朝臣催促皇帝賜予封號,以示尊貴。重山沒有找到合適的字來,遲遲未作決定。
江大人便道,「黎,取自黎明之意,破於黑夜,光明似錦,恰似我蜀國初定,破舊立新。陛下剛遷都長安,便喜得長子,此乃天降福祉,小皇子福澤深厚啊。」
阿禮便笑了一聲,道,「既然如此,如何不用福字?」
又有一人附和道,「臣也覺得黎字上乘。」
子明便緩緩道,「其實待小皇子長大了些,再定封號也不遲。臣擔心,過於尊貴的封號,會於小皇子的成長不利,民間有言,賤名好養,便是這個道理。」
江大人便道,「侯爺此言差矣。小皇子乃是天子血脈,豈是尋常百姓家可比,小皇子既得上天厚愛,又有陛下護佑,必將會茁壯成長,平安順遂。」
子明略微點頭,不作爭辯。
丞相只不語,低頭飲酒,眾人也是。
重山則默默在思索。
阿禮正要說話,丞相便立馬搶先笑道,「安王,這才幾杯啊,怎麼你看著像醉了,我還想敬你一杯呢!」
阿禮便道,「什麼話,不管醉沒醉,丞相這杯酒,我是一定要喝的,敬丞相!」
阿禮和丞相一來一回,連喝了好多杯,阿禮便忘記了自己方才要說什麼了。
這時,太后道,「哀家也覺得,這個字挺好,不若就用了吧,難得尋一個這麼恰到好處的。」
既然太后發了話,重山轉頭向清華求助一般,「皇后怎麼看?」
清華微微道,「那便聽母后的吧。」
重山看了看眾人,又偷偷瞟了一眼清華,接著便遇上了樂揚期待的眼神,太后見他仍在猶疑便疑惑地盯著他,重山心下無奈,只好應道,「好,封黎王。」
眾人齊聲賀道,「恭喜陛下,恭喜黎王殿下。」
清華遠遠地打量了這個江大人,心想,「他真是有心了。黎,說是取曙光之意,但黎者,眾也,所以稱黎民百姓。這個封號,是與天子比肩,野心勃勃啊。」
一個滿月酒,清華便看出來,已經有人急不可耐地要攀上皇長子這根高枝了。
允寧獲封,最高興的莫過於他的母親樂揚了。
樂揚先是謝了恩,「謝陛下賜封。」而後,便舉起酒杯敬重山和清華兩個,「多謝姐姐對寧兒的照拂。」
清華大方道,「夫人不要客氣。允寧也是本宮的孩子,本宮對他一視同仁。」
「只是今日本宮身體有些不適,只能以茶代酒,夫人不要見怪。」
樂揚的嘴角飛快閃過一絲鄙夷,稍縱即逝,無人察覺,她仍殷勤地笑道,「豈敢,姐姐不辭勞苦,替寧兒操辦這滿月酒,妹妹由衷感佩。」
清華點頭,得體地抿嘴一笑。
酒宴到了中旬,清華覺得心口有些煩悶,便暫時離席,打算去散散心。
清華踏出宣室殿,與盈袖兩個人漫步在迴廊。盈袖見她氣色有些虛浮,便道,「娘娘今早便覺頭暈,好容易撐到了這會兒,要不還是和陛下說一聲,娘娘早些回去歇著吧,這宴席還不定什麼時候才完呢。」
清華便道,「不過一兩個時辰,我沒事。」
她們走進了園子,抬頭便是那白璧般的皎潔圓月,乾淨,清透。清華的話很少,望向天空的眼神有些飄渺,空洞。盈袖看出她有心事,已經猜出是為何,但涉及朝堂,皇后不說,自己是更不能去挑開了,只能默默陪著。
忽而,她們身後傳來一聲聽著很高興的呼喚,「清華!」
她們同時回頭,見是阿禮。
最矚目的還是阿禮這一頭浩明流光的銀髮了,在月光之下,愈加顯得他清貴出塵,只要不開口。
清華欣喜一笑,「你怎麼來了?」
阿禮跑過來,道,「我不想喝酒了,也不想和他們說話。一個勁兒的奉承,倒顯得我是個啞巴似的,我這耳朵都起繭子了。」
他們三人並肩行著,阿禮像個孩子一般乖巧,想盡辦法逗清華開心,便說起了自己在宮外的趣事,有模有樣地,「有一天,我走在街上,閑著無聊就去賣藝。我就隨便耍了一套刀法,原想讓人誇誇我的,順便賺點銀子花一花。」
清華便追問道,「那賺錢了嗎?」
阿禮得意道,「賺了。」
「果然誇你了。」
阿禮搖頭,「沒誇我,倒誇起了我的刀。我索性便把刀賣給了他們,這才賺了錢。」
阿禮不禁挑了挑眉,令清華撲哧一聲笑出來,「你啊,拿著王爺的俸祿,閑時還能做些生意,真是自在逍遙啊。」
阿禮興緻勃勃道,「哪天你閑了,我也帶你出去玩兒。老悶在這宮裡,有什麼意思。」
清華又由衷一笑,阿禮無論在誰面前,都這般洒脫有趣,和他隨便說幾句話,心情便好了許多。
她點頭,憧憬道,「聽說長安街頭很是繁華,我真想親眼看一看,也要讓重山看一看。」
「說不定哪天,遇著阿禮賣藝,我就不買你的刀,便要第一個誇你。」
阿禮連聲道好,漆黑如豆的眼眸里,躲過了月光,藏起了一星半點的落寞,但眼角依舊是笑著的。
清華低頭尋思,忽正色,道,「阿禮,我能拜託你一件事么?」
阿禮瞧她神色隱秘,便道,「何事?」
清華道,「你幫我查一查,那個江大人,近來和誰來往密切。」
阿禮一聽便知曉的意圖,立馬道,「包在我身上。」
清華便道,「他一個奉常令,究竟是如何想出來這個字,來渾水摸魚的。」
阿禮便道,「我也瞧著他居心叵測,會不會是樂夫人指使他的?」
清華搖頭,皺眉道,「說不好。不過,樂夫人一向規行矩步,和朝堂牽連甚少,怎麼忽然之間和江大人有來往了呢?恐這背後,有什麼人在推波助瀾。我要知道這個人是誰,看他究竟意欲何為。」
阿禮點頭,「好。」
他們又散了一會兒,清華便要回去。阿禮便送她到了門口,轉身與她告別離去。
阿禮的個性大家都知道,一向不拘禮節,想來就來,想走就走,重山也是隨他去,只不要惹禍就好,眾人就更不說什麼。
清華自知不必留,兀自轉身入內。
這時候,樂夫人也不知去了何處,清華便依舊陪坐在重山身邊。
重山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清華便是莞爾一笑,兩人靜靜地看著席間眾人推杯換盞。
先前樂揚因允寧哭鬧,便獨自抱了孩子出去,還沒有回來。
不管怎麼說,允寧今日替她打了一場漂亮的仗,算是給她爭了一口氣,她母子二人,終於在這個皇宮裡,有了一席之地,她非常地驕傲。
樂揚心思飛揚地走入了一條小道,她只顧低頭哄著允寧,沒注意到前方來人,直到素衣倒吸一口涼氣,驟然停步,急忙拉住她,驚懼道,「夫人,夫人!」
樂揚這才抬起頭來,只見離她大概兩三丈遠,有個高大頎長的男人的身影。
這人背對著她們,看不出是誰,只是在這靜謐的夜晚,忽然出現,又在這偏僻小道,讓人實在瘮得慌。
樂揚低聲呵斥了素衣,「慌什麼!」
是啊,不管怎麼說,自己是主子,有什麼怕的。
她朝那人同樣斥道,「大膽,何人在此?」
那人聞聲方轉過頭來,冷冷的面孔和月光融為一色,半分表情也沒有,他只是張嘴道,「見過夫人。」
樂揚心中恨恨地,面上還是不得不客客氣氣地,回道,「是齊王啊。你在這兒做什麼?」
齊王走上前來,總算面孔見得清楚了些,有一種總算是個活人的僥倖感從主僕二人的心中升起來。
「我有幾句話想和夫人說。」楚珩道。
樂揚露出謹慎的眼神,斜了他一眼,「我與齊王素不來往,有什麼好說的,齊王請自重,不要放肆。」
楚珩輕描淡寫地,如輕風吹過樂揚的耳邊,「黎王殿下的事,夫人不用謝我么?」
樂揚那抱著允寧的手,倏地冒出了冷汗。
「素衣,你帶殿下先下去。」她吩咐道。素衣只得領命,惴惴不安地躲去了別處。
樂揚故作鎮定,道,「謝你什麼?」
楚珩對著夜空,淡淡道,「夫人喜歡這個封號么?這可是我為殿下精挑細選出來的,夫人可知其中的妙義?」
樂揚一怔,心裡的疑問瞬間解開了,但她仍居高臨下,冷冷地,「齊王想要什麼謝禮,只管開口,本宮給你就是。」
在她心裡,齊王心思深沉,不可一世,是她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再不是當年那個她或可與之攀談的人了,抑或是今時不同往日,她可忍不了一個臣子這般無禮。楚珩主動幫她,一定有所圖謀,她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防備。
楚珩的神色瞬間變得陰沉,用眼神將樂揚死死鎖住,幾乎是用要求的語氣,道,「我所求不多,只是今後有些事,也請夫人不吝相助。」
原來是這樣,樂揚挑眉,「你在威脅我?」
她對楚珩的命令式請求很不滿,即便她已經被楚珩的那雙陰狠冷冽的眼睛盯得毛骨悚然。但她沒有忘記,誰是主,誰是仆,憑這一點,她也要拾回自己的尊嚴。
楚珩用極輕的聲音道,「我在幫你。」
他並不想和她爭辯,但他的聲音越低,越讓人崩潰。
樂揚幽幽道,「齊王的功勞,本宮會記得,但是不要妄想本宮會聽你號令。你信不信,本宮現在一句話,便能讓你掉了腦袋?」
楚珩的內心毫無波瀾,表情更沒有,他還是一副冰山的臉,帶著幽邃的眼瞳,他只是點了個頭,輕輕鬆鬆道,「好。」
單獨聽這個字,還以為他是個極溫柔的人。誰料,接下來他便單方面地結束了這場談判,「話,我已說完了。夫人好好考慮,我先走一步。」
楚珩隨即離開,蠻橫,也很乾脆。
隨著他的身影沒入黑夜,樂揚滿腔的怒火已變成了瘋狂而掙扎的野獸,整個人氣得渾身哆嗦。
她雖然從不干預朝政,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楚珩總是惹重山不高興,她就算要求人,也求不到楚珩頭上去,自己什麼都沒做,卻反而被楚珩訛上了,換做是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過了好一會兒,素衣方才驚恐地追了上來,「夫人,你沒事吧?」
樂揚將氣全部撒在了素衣身上,「你沒長眼睛嗎?我有什麼事!」
素衣唯唯諾諾,抱著允寧大氣不敢出。
樂揚氣呼呼地回了歲羽殿,一坐下來,便想起了自己一路走來的這些時光,豆大的淚珠便啪嗒啪嗒往下掉,悲慘的情緒一下子決了堤。
她大喊一聲,將茶几全部掀翻,一手重重地錘了下去,毫不知痛。
」憑什麼,連你也要欺負我?」她聲嘶力竭地痛斥。
她受盡冷落,忍氣吞聲多年,原以為苦盡甘來,可以抬起頭做人,原以為陛下是真心疼愛允寧,卻不料這只是人家的一場施捨而已,楚珩不止是威脅了她,還羞辱了她,將她原本高傲而自豪的心再一次碾碎在泥里。
她什麼也沒有,只能靠成為別人的棋子來風光而榮耀地活著。
可是,這一刻,她實在不想再忍,」人情是你自願給的,還不還在我。便是賴一回,你能如何?」
她無力地用雙手掩面,凄切的哭泣聲嚶嚶從指縫間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