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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順水推舟

  宣室殿。


  重山靜靜地批奏摺,近侍高小懷守在殿外,大氣不敢出,一臉嚴肅地昂著頭,目視前方。


  眼見樂揚領著三兩人從遠處從容趕來,他暗暗捏了把汗,忙迎了上去,拱手拜道,「樂夫人。」


  小高警覺地打聽,「樂夫人這會兒,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要見陛下?」


  樂揚微微謹慎了問道,「怎麼了?」


  小高便小聲道,「陛下悶在殿內一天了,還未笑過一回呢,奴才見著都怕。夫人若是不忙,還是另擇個時候來好些。」


  樂揚便道,「陛下打昨日從皇后那兒回來便這樣,對么?」


  小高點點頭,本以為樂揚會聽了他的,誰知仍要進去,小高急道,「夫人,您別碰釘子啊!」


  樂揚便道,「橫豎挨罵的是我,你怕什麼,放我進去。」


  小高正焦急,只聽殿內傳來一聲,「讓她們進來。」


  聽重山親自喊話,小高這才放人。


  樂揚等人入了殿內,只見重山眼皮也未抬,只冷冰冰地問了一句,「何事?」


  樂揚便道,「臣妾帶了個人來,請陛下定奪。」


  「何人?」


  「趙王后,魏國端陽公主易錦書。」樂揚道。


  聽到魏國兩個字,重山已經有些驚異了,瞬時抬起頭來。


  他的目光穿過樂揚,掃過素衣,便定在了她身後的微微低著頭的那個宮女身上。


  「你是趙王后?」重山思索一會兒,朝她問道。


  錦書答是。


  重山便扔下了奏章,踱步到她們跟前。


  他還未開口,樂揚便解釋道,「趙王后原在浣衣司當差,恰時她來送衣裳,臣妾喜她辦事靈巧,便問了名字,當時便覺這名字聽來耳熟,細查之下,才發現原來是趙王后,臣妾不敢耽擱,便儘速帶她來見陛下了。」


  重山仔細打量了錦書幾回,的確有些面熟,印象不很深,只記得當年在沛縣見過她幾面,也記得她個性高傲,有些任性,仔細一想起來,便確認是她無疑了。


  重山疑惑問道,「趙王后,怎麼在宮裡?」


  錦書便把前因再說了一遍,同樣還是不卑不亢的神情,但是結合這番際遇,多了幾分楚楚可憐。


  重山心想,錦書作為魏國唯一的公主,又是趙國的王后,這兩層身份雖然都不復存在,卻還是引人敬重的。況先前,魏室總歸與他有過結盟之誼,看到錦書這般落魄,重山還是心存了幾分憐憫,並不打算苛待她,心中已經在想她的去處了。


  接著,錦書又道,「先前,皇後娘娘來見過我,對我說了好些安慰的話。娘娘說,陛下心存仁厚,顧念舊情,即便知道我的身份,也不會為難我的。我雖是易家的人,也懂得物換星移順應天命的道理,只求陛下從輕發落。」


  重山默默聽著,面色卻是更沉了。


  「皇后什麼時候見過你?」


  「大約,半個多月了。」


  重山悶悶地答應了一聲,「嗯。皇后一向重情義,去看你是應當的。」


  便在這時,清華同盈袖也來了宣室殿。


  殿內之人,個個都像等著她一般,神情各異地望著她。


  「拜見陛下。」她正要行大禮。


  重山幽怨地盯著她,揮手攔道,「皇後身子不好,不必多禮。」


  「謝陛下。」清華沉穩道。


  她偷偷瞄了重山一眼,只見他面上一片陰鬱,那眼角掃過來的餘光都是慘淡的。


  「皇後來此,也是為了趙王后么?」


  「皇后若是為她求情的,就免了吧。」


  重山板著臉,隨意望了她道。


  清華面色不驚,便道,「陛下誤會了,臣妾是來送參湯的。聽聞陛下昨晚批閱奏摺,直至深夜方才就寢。臣妾擔心陛下勞累,便吩咐膳房熬了這湯,給陛下補補身子。」


  重山的眸中迅速閃過一絲光亮,他不禁又回過頭來,顯而易見的,面色柔和了許多。


  這才見盈袖手中的確捧著小湯盅,他便淡淡地輕聲道,「是么,有勞皇后了。」


  清華接著便道,「至於趙王后,臣妾這些天,一直在想,究竟要如何安置才最妥當,因此沒有及早稟告陛下,便是怕沒有想到好的,反而給陛下添麻煩。」


  明知她說的不是真的,重山心裡卻仍受用,願意聽她說下去。


  清華款款道,「臣妾知道,陛下仁慈重義,定然不會虧待趙王后的,所以,又何來臣妾為她求情一說呢?陛下莫不是與臣妾開玩笑吧?」


  重山便道,「倒是朕多疑了,還以為皇后救人心切。」


  清華不語。


  樂揚便趁機問道,「那姐姐可想到什麼好法子了?」


  清華便道,「依臣妾看,不如在城中置辦一所宅院,專供趙王后居住,另添置幾個僕從,供她使喚,衣著用度,皆由我來直接承辦,如此,趙王后也算有了依靠,不必幽居深宮,孤獨終老。一來全了陛下仁義之心,二來,也堵了朝堂悠悠眾口,豈不兩全?」


  重山朝清華深深地望了一眼,見清華只是對他淺淺地溫柔地笑著,心中隱隱不忍,卻還是僵著冷冷的面孔。


  錦書忽懇求道,「娘娘,我一個戴罪之人不敢奢望如此厚待,還是讓我留在宮裡,隨便做點什麼,將功折罪吧。」


  清華卻道,「錦書,你想易叔叔,怎麼見得你受這樣的委屈呢?我也不忍心啊。還是聽我的,明日便送你出去,還你自由。」


  樂揚道,「我原以為姐姐會捨不得呢,畢竟姐姐素來同魏王室交情深厚,原來早就想得這麼周全了。」


  清華也道,「我也是為大局著想。如今朝堂之上有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陛下,他們對魏室族人喊打喊殺,難不成我要為了一己私心叫陛下為難么?」


  樂揚訕訕一笑,「姐姐說的是。」


  「其實,臣妾也想了,趙王後繼續留下來也未嘗不可,只不叫外人知道便是。浣衣司這種苦差自然不好,若是趙王后不嫌棄,可來臣妾宮中。」


  錦書便拜道,「多謝夫人收留。還請陛下,娘娘還有夫人,不要再稱我趙王后,這名號我早已擔不起了。」


  她轉身便對清華道,「娘娘的好意,錦書心領了。錦書不願出宮,望娘娘成全。」


  清華正欲勸說,重山已悄然攜了她的手,朝錦書道,「既如此,你便留下來。」


  「陛下,」清華小聲反駁,被重山打斷了,他看著眾人道,「沒別的事,可退了。」


  眾人聞言紛紛離去,一瞬,只剩清華一人在殿內了。


  原來,清華一早便收到了消息,得知錦書被樂揚帶走了,便知這中間有貓膩,一聽她二人又來了宣室殿,那麼她之前見過錦書的事便要瞞不住了,重山或許又要誤會她知情不報,兼私心偏袒。


  好在她臨時變通,來了個順水推舟,才沒著了道。


  只是重山,最終還是答應讓錦書留下來,倒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是重山正在氣頭上,故意駁了她的提議?


  不管怎麼說,錦書只要留在宮裡,事情便更棘手了,又不能和他說實話,清華只能暗自焦急。


  待眾人走了,重山倏地便放下了她的手,獨自回到椅子上坐下了,神情依舊是陰晴不定。


  清華心虛,知他還未消氣。


  見他仍是不搭理人,清華只好硬著頭皮,走到了他身邊,捧起參湯小心翼翼道,「陛下,先歇會兒吧,不然,湯該涼了。」


  重山的手停了下來,淡淡地問了一句,「皇后是真心給朕送湯來的嗎?」


  清華微微彎腰,只能見到他的側臉,似乎連他垂下來的髮絲,都是冷酷的。


  清華的心也跟著如壓了千鈞的石頭一般沉重,她神思有些恍惚,弱弱道,「你還生我的氣么?」


  重山一手撐著額頭,終於略微側過臉來,在這般靜謐而壓抑的氛圍下,清華這才發現他已十分疲憊,濃密修長的睫毛掩不住深陷的眼窩,那分給她的目光既疏遠又冷漠。


  他微微動了動唇角,「皇后最緊張易家的人,朕便遂了你的心,將易錦書留在宮裡了,皇后還不滿意嗎?」


  「還是,皇后想將她留在身邊,好親自照拂,只要皇后開口,朕也可以再幫你把人要回來。」


  原來他早看出來,樂揚在暗暗告清華的狀,他以為,清華要送錦書出宮,只是不想落人口實。表面上來看,他駁了清華,實際上,卻在幫她,只是他沒想到,這其實並不是她想要的。


  原來他就算生氣,也還在護著自己。清華想到這一點,眼睛里已經蒙了一層薄霧。


  她很想解釋,「我本意,當真是要送她出去的。」


  這句話卻卡在了喉嚨,臨時,換了別的,「臣妾明白了,陛下作主便好。」


  重山如今這般落魄失意,全因自己的緣故,清華感到心疼,愧疚道,「陛下不要為臣妾不高興了。」


  重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皇后在乎么?」


  「當然。」清華嗓音忍得生疼。


  「一想到幽蘭殿一案的兇手,皇后或許是知情的,朕如何還能高興得起來?皇后不愛惜自己的性命,朕卻不能。只不過,在皇后的心裡,那個人,比朕重要得多吧。」


  無論誤解有多深,已到了這一步,她更不可能將真相宣之於口了,這簡直就像個連環的套索,難解難分。


  清華心口一片蕭然,無助,只好硬著頭皮,一瞞到底。


  她鼻尖微酸起來,「沒有那個人,只有你。重山,可否信我一次?」


  重山已重新拿起一本奏摺,眼睛便似鎖在了上面,只道,「你一日不與我坦白,我一日心神不寧。你不說,我未必一點兒都查不到,可是我只想聽你親口說,免得,又傷了你。」


  當重山說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明顯感到他在極力壓制自己的不甘,是在咬牙切齒沒錯了。


  重山大嘆一口氣,忽然起身走過來,與她四目相對,「你懂這種提心弔膽,隨時要失去一個人的感受嗎?」


  末了,他兀自紅了眼眶,微微哂笑,「你大概是懂的,可惜那個人不是我。」


  清華一聽便落了淚,便知再談下去,又會走之前的老路,起爭執。


  於是,她將湯盅放到了重山的手上,低聲道,「我先走了。」


  她轉身走了很遠,當背影沒入最後一絲光線里,重山方轉過身來,瞬間失了神,像是一顆心從雲端跌落,不知落向了何處,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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