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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臨汾街頭

  狡兔有三窟,

  僅得免其死耳。

  ——《戰國策·齊四·齊人有馮諼者》

  如日方升,臨汾城內。

  外城的大戰已經得以平息,軍士們在將領組織下開始打掃戰場。

  街道上滿目蒼夷,血水淌了一地,冰冷的屍體雜亂橫陳著。

  西涼降卒被收繳了兵刃甲器。

  兀自排著長龍垂頭喪氣地被白波兵丁押解著趕往城內守軍校場。

  自是人數太多。

  偌大的校場連營帳都沒有扎一個。

  周圍五千持槍白波漢子,義憤填膺地虎視著這黑壓壓的人群。

  看那模樣似是恨不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殺將了這幫降卒去。

  但是郭太下令,命韓暹調派手下部眾嚴加看守即可,不得擅自與之再起衝突,最後再酌情處理。

  韓暹乃是穩當人。

  雖然也因為此次強攻臨汾犧牲的將士們感到痛心,但好在大局觀尚在。

  洞悉這一萬降卒雖說是沒了刀槍劍戟,但人數在哪兒擺著。

  倘若鬧出個好歹來。

  降卒們覺得求生無望,那還不得掄開了膀子,紅著眼繼續造反了去。

  如若到得那時,恐怕又是生靈塗炭,血光彌天的場面了。

  是以,他也是心中有氣卻暗自憋著,還得好生安撫這降兵。

  戰場上的屍骨也被其餘的部將從血泊中扒拉出來,集中到了一起。

  潑上火油在河堤邊就燒了。

  主要是近幾年來,各地的瘟疫愈發嚴重,再加上官逼民反,平頭百姓沒了活路,才都舉旗起事。

  是以這戰後收斂屍體的活兒。

  不做還不得行。

  數萬具屍首摞起來十餘座入雲般的血山屍海,火光衝天,劈啪作響。

  空氣中瀰漫著焦臭味。

  讓人作嘔不已。

  好似天地都在這刻沉寂下來。

  周遭無論是白波兵還是被看守著的西涼軍都有人盯著這憾天大火兀自落淚,這裡面有他們的親族。

  亦有他們的朋友,同鄉袍澤。

  亂世之時,人命尤為不值錢。

  這些將士說白了就是想要一口吃食,想尋求一條活路。

  當兵打仗有吃有喝有餉拿,能供自家老母孩兒有口飯吃,有件衣穿,身為七尺男兒灑了血又何妨。

  ——

  彼時,郭太領著胡才、楊豐,率著五千甲士沖入內城。

  蘇戩也策馬跟隨在後面。

  一進入內城,就瞧見這街頭巷尾擠滿了身穿布衣的貧民百姓。

  百姓們看見這一群當兵的沖了進來,都嚇得似是沒了爹娘。

  人潮向著後面推搡,口中都是乞求不斷,孩童們也嚇得大哭。

  有暗地裡突兀響起的聲音:

  「兵來了,快跑啊!」

  這年月兵就是匪。

  甚至比匪更狠。

  匪還講個綠林好漢護鄰邦,只要你願意把他們供著養著。

  你就是匪他爹他娘了。

  可是當兵的可不一樣。

  亂世之中,仗著有權有勢有人,什麼事情都能做出來,逼良為娼,擄劫民女,陷害忠良,肆意妄為。

  再加上這白波軍雖說是為民請命,但是以往也沒少做這些事。

  還是後來被郭太嚴令禁止,是以全軍上下才有所收斂。

  不難想象,一幫子曾經連吃喝都是問題的不良青年聚集在一塊。

  還能幹什麼好的勾當。

  便說這泱泱漢室天下,現如今這麼多起義軍,又有哪個是真正打著「替天行道「的名號來行事的?

  說白了還是一己私慾。

  就在這個時候。

  人群最前面走出來一個精神抖擻,身穿直裾束腰灰袍,頭戴士冠,下巴頦蓄著一抹花白鬍須的老頭。

  老頭似是胸有成竹。

  不慌不忙露出笑容,邁開小步子走到了郭太等將領面前。

  還未開口說話,先是中規中矩的抱拳深深鞠躬見了一禮。

  這便抬起頭來。

  風吹得花白的發須飄飛,恭敬道:

  「小老兒見過各位將軍。」

  郭太轉過頭,與身旁眾將對視了一眼,疑惑不解,擺了擺手,這便張口問道:

  「汝是何人?」

  「小老兒這廂有禮了。」穿著得體的白須老頭抬頭道:「鄙人是這臨汾縣縣令,忝名張懷,字焦之,懇請各位將軍勿傷城中黎民百姓,莫要遷怒於其,老朽自願獻出城中糧食、金銀,以供貴軍日常開支,調作使用。」

  「哦?」郭太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來,「吾軍正是缺糧之際,敢問,汝這城中可有多少石糧食啊?」

  張懷捋了捋鬍鬚,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之色,伸出兩根手指頭在眾人面前比劃了一下,輕笑道:

  「某縣處於汾河邊上魚米之地,向來自給自足,城中糧倉自從老朽繼任以來,都是添有收成。」

  「現不說牛羊肉食,單是這糧草便屯了不下十萬石,完全足備貴軍忝用些許時日。」

  郭太大驚失色。

  連身後韓暹、胡才等人都長大了嘴,好似能塞得下雞蛋兒。

  更莫提身後那頭包黃巾,嘴角都似淌了哈喇子的兵丁們了。

  十萬石糧草?還有牛羊肉食?

  打仗為了什麼?想他郭太自打張角兵敗,白波谷起事以來。

  雖說兵貴神速,連下太原、西河兩郡,但糧草問題一直是心裡最大的刺,實在難以解決。

  從來就是打到哪兒搶到哪兒,將士們都是有了上頓沒下頓。

  這也不能說那偌大的郡府之內,連屁點糧食都沒了?

  其實主要是連年以來中原各地大旱泛濫,顆粒無收。

  最底層的勞動人民吃不飽穿不暖,露屍荒野,不造反難不成等著餓死?

  這就造成了當今米粒如金的局面,有些豪門鄉紳大戶人家糧食俱足。

  起事以來都是靠搶的。

  俗稱打草谷,也就是下鄉搶糧,說是百姓畏懼,自是如此。

  現在聽得這小小臨汾有如此多的糧草,郭太豈能不驚,何以不喜?

  張懷瞧見眾人皆是這等神色,心裡已是妥帖了些,作輯道:

  「倘若將軍不棄,老朽願率全縣五萬軍民投於將軍,還望將軍務必善待某等。」

  郭太聞言喜形於色。

  嘴上又問道:「汝即是漢臣,為何要投靠吾等…反賊呢?」

  張懷一聽,急忙擺手道:

  「將軍等人皆是兒郎好漢,豈能是反賊?萬萬不是,現今國賊董卓篡越朝綱、淪喪社稷、翦覆四海。

  「某張焦之雖說已是垂垂老矣之年,但也心繫萬民,此時投誠貴部,自是順應天意,鏟賊除惡!」

  「好,張老心繫天下令吾等汗顏不已,既然張老有心如此,那吾便遂了爾的意,且先帶吾去糧倉放糧,用於將士們填腹后,吾再與張老共飲三杯,共商大事。」郭太眉目含笑道。

  「好,將軍且隨某來。」

  張懷從善如流道。

  其後。

  張懷帶著郭太等人向城中糧倉走去,蘇戩則留下來安撫人心,順道去給西涼兵卒做思想工作。

  「這俊俏將領好生年輕啊!」

  「看著不過二十歲左右就已經是一方將軍了,看俺家二虎子,連自家媳婦兒都吃消不住,哎。」

  「可不是嘛,現在外面兵荒馬亂,俺聽遠在雒陽的遠方親戚說,現在國家被董賊擒下了,漢庭氣數盡嘍!」

  西漢謂天子為縣官,東漢謂天子為國家,魏晉以後合稱官家。

  「娃他嬸兒,恁可小聲點嘞,這話可不敢亂說,俺們本本分分可別惹上大禍了。」

  「對對對,恁提醒的對。」

  蘇戩看著郭太等人一走。

  這一片比肩接踵的百姓們,頓時就炸開鍋了,還有甚者竟然當著自己的面沖自己指指點點。

  莫不是自己長得不夠唬人?

  不似郭帥,長了把大鬍子?

  心裡感到很是無奈。

  一瞬間的嘈雜便讓他從沉浸在戰後的濃濃感嘆和雙手的血腥間回過神來。

  自己不知不覺也已經把人命視如草芥了麽?但他又十分清楚。

  在這樣一個戰火燎原的年代生存,倘若不狠,死得估計就是自己。

  這也讓他心裡有了培植屬於自己勢力的想法,如果按著歷史軌跡,馬上就是各路諸侯割據爭霸了。

  到時候也要有安身之處才行,如此居人籬下終究不是美事。

  「肅靜!都給某閉嘴!」

  蘇戩兀自大喝一聲。

  嘈雜的聲音如潮水般退去。

  蘇戩端坐在馬背上,大刀闊斧地把手中游龍槍朝天一舉。

  聲若洪鐘,怒目大喊道:

  「爾等身為臨汾縣的百姓,自當為其盡一份力,現如今正如爾等口中所言,國賊禍亂天下。」

  「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苦,爾等去并州瞧瞧,去冀州看看,那兒的百姓吃不飽穿不暖,黃天之下,白骨蔽於野,千里無雞鳴。」

  「再反觀爾等,糧食具足,還有個好縣令知民愛民,而現在這片大地卻在水深火熱之中,本將沒有閑工夫聽爾等在這兒嘮家長里短的,且有這等時間,還不如去外城把閣樓房舍重建起來,出力出人!」

  蘇戩一通肺腑之言顯然起到了作用,大多百姓一臉羞愧難當。

  隨之各自散開走了。

  但其實這無關其他,普天之下平頭百姓是最有為且最無為的人。

  外城。

  蘇戩領著自己的一眾親兵,來回巡視著殘破不堪的街道。

  百姓們這時候都是居無定所了,眼看著自己家房子不能住了。

  但好在後續的重建工作也已經開始,而有些地痞流氓全都趁著戰後亂糟糟一片冒出來打劫了。

  蘇戩正騎著高頭大馬來回巡視,也想去校場瞧上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

  從一個破敗的民宅里傳來求饒之聲,還有少女的哭喊聲。

  「好漢爺,行行好!俺就這麼一個閨女,萬萬使不得!」

  只見三、四個渾身穿著布衣,手持木棍短刃,頭上包著黃巾的漢子。

  拎著沉甸甸的包袱,夾著一位來回掙扎哭喊的少女往外走。

  後面跟著一個踉蹌的花白老頭,跪在地上扯著為首之人的褲腿求饒。

  「呸!看清楚了,咱爺們可是白波軍,看上汝家閨女那是爾祖上積德燒了高香了,死老頭,給老子撒手!」

  為首一個肥頭大耳,油光滿面的胖子一腳踹開那求饒的老頭。

  還指著自己頭上的黃巾趾高氣揚的說,那神氣勁兒可見一斑。

  「站住,幹什麼的?」

  蘇戩大喝一聲,身後的數十個親兵立即持著兵刃把幾人圍了圓。

  那為首的胖子見來人正是方才內城那說話的小將,心裡驚恐。

  眼睛珠子軲轆轉了一圈。

  隨即,滿臉市儈,眯著眼睛哈著腰撮捻著兩隻手,拱手笑道:

  「哎喲,將軍,各位弟兄,都是自家人,俺們也是黃巾!」說完還指了指自己頭上的黃巾。

  就在這個時候。

  人群里有一道聲音響起:「軍爺,這些人都是城裡的青皮兒,平日里也是囂張跋扈,魚肉鄉里,可不是各位英雄好漢。」

  「對,俺見過他們,前些天西涼兵進城這群人和那滾刀肉一樣,領著西涼兵可沒少糟蹋姑娘。」

  蘇戩其實心裡有數,經過一夜的亂戰,軍卒們哪個不是一臉灰一頭土的。

  這幾人打扮乾淨。

  一看便是趁火打劫的地痞無賴。

  「恁娘嘞!爾等這群刁民誣陷良民,是不是想吃刀子了啊?!」

  那為首的胖子倏地吹鬍子瞪眼起來,還發聲威脅那群百姓。

  蘇戩眯起眼睛來,冷目灼灼地盯著這胖子看,心裡只覺好笑。

  胖子被後者看得心裡發虛,從包袱里摸索了一會兒。

  隨即,手中提拉出來一貫五銖錢來,看其似有數百錢。

  「將軍,這些許碎末錢兩,將軍且拿著與弟兄們吃個酒去。」

  蘇戩依然沒有說話,似笑非笑地盯著後者來回打量。

  胖子額頭細汗密布,伸手抹了一把,似是下定決心道:

  「這樣,這女娃娃送於將軍,還是個雛兒,還望將軍高抬貴手,給弟兄們施個方便。」

  蘇戩不予理會。

  大喝一聲:「全給某拿下,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該當死罪,圍起來!」

  登時身後的親兵們拎著刀叉斧鉞把幾個漢子圍了起來。

  幾個青皮嚇得慌了神,連忙跪地求饒,為首那胖子卻是喊道:

  「汝憑什麼殺俺們!這城裡頭趁亂打劫的人多了去了!就是方才俺還見有兩個黃巾的拖了一個小娘皮進了衚衕!」

  另一個青皮也嚷嚷:「對,殺官造反不就是圖個逍遙快活…」

  蘇戩忽地怒極反笑,原本不是多重的殺意突然暴漲,揮手道:

  「宰了!」

  「噗噗噗!」

  幾聲慘叫迭起,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幾人倒在地上,眼看活不成了。

  周圍圍觀的百姓大氣不敢出,而蘇戩也沒來由得心中煩躁起來。

  「報——」

  「將軍,郭帥請你正午時分去府衙內升帳議事,勞速速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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