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管家報信、出殯血雪
「上取象於天,下取法於地,中取則於人,人之所以群居,和壹之理盡矣。」-——《太平御覽·禮儀部·卷二十四》
夜幕很快落下。
下了整日的暴風雪也已經逐漸停息,碧瓦朱檐上鋪滿了亂瓊碎玉。
蘇戩一眾人在祭拜完衛仲道后被衛覬安排住進了衛公府西廂房內憩息。
而不為人知的是。
衛公府後院偏門卻有一道身披黑袍的身影借著夜色悄悄溜了出去。
沿著洪廟街後巷穿過冰棱覆蓋的圍牆窄道,出了大路一路向西小跑。
腳下踩出的雪窩咯吱咯吱響,這道身影時不時佝僂著腰回頭張望。
但觀其身法卻也是不俗,噔噔兩下連翻過幾座斑駁濕滑的磚牆。
竟是消失在了洪廟街盡頭。
洪堂街。
洪堂街的商鋪閣樓明顯變少,更多的是一處處粉漆描柱的庭院府宅。
此人借著豪門貴宅外燈柱散發出來的明光,躡手躡腳來到一處宅子門前。
拿起朱漆大門上的椒圖龍首門環,一手抵著塗了金粉的鋪首連聲叩響。
「咣咣咣…」
不多時。
門內響起一道不耐煩的聲音。
「何人?半夜三更是要作甚?」
門內的僕役打開門向外張望,黑袍下的身影露出頭來,「郎公何在?」
僕役見到來人面上也是有些訕訕,連聲哈腰回應,「小人見過洪叔,郎公此刻正在書房與府上攀談。」
黑袍人擺了擺手,立即閃身進入府內並吩咐僕役緊閉大門。
借著府內繞樑燭光依稀可見那張黑袍下的臉顯得面黃肌瘦,兩眼凹陷。
此人正是衛公府的管家洪奎。
洪奎一路繞過院井處的碧水池,疾步跨過長廊,朝古香古色的書房而去。
似是十分熟悉這處府宅內的路況。
行近到書房,可見兩道人影借著燭光透過窗欞上的韌薄窗織映了出來。
「府上。」洪奎走到門外提起寬大的袖袍輕聲叩門,「洪奎求見。」
「洪叔?」一名長相陰冷,身披一襲綉塔黑袍的年輕人從裡面把門打開。
「郎公。」洪奎快步進入把門關上,看向案幾后一名目光兀自深邃的中年男子,「洪奎見過府上。」
中年男子姓王,乃是遇害的縣丞王傅的親兄長,其人更是安邑縣令。
名喚王革,字伯初。
案幾后翻看著家族近期賬目的王革聞聲抬起頭來,不由皺眉道:
「洪奎汝何以此頃到此?倘若被衛公府的門客發現行跡,豈不壞哉?」
「府上!郎公令卑職尋覓衛家元武手札,已經被某找到了!」洪奎喜道。
「哦?」王革聞言與其子猛的對視一眼,眼中的貪婪再也掩飾不住。
當即拍案急聲道:「此物何處?」
洪奎瞧見王革這般神色,心中不禁覺得更加受用幾分。
想他原本不過是王家豢養的門客,平日里低聲下氣行事不敢有半點懈怠。
此時建此大功,想必日後也能被其另眼相看,指不定還能被背後的哪位…
想到這兒,洪奎更是喜上眉梢。
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踔厲風發道:
「稟明府上,便在今日下半晌,衛府來了一眾人弔唁衛仲道,但有一人竟是被衛覬那廝喚為叔父,卑職親眼所見輕耳聽到,手札被其交給了此人,想必短時間內其人都會在此駐留。」
「好!」王革偏過頭去瞧了一眼旁邊兀自站著的陰冷年輕人,「昰兒,事不宜遲,汝儘快通稟大師,且言破入元武的手札被吾找到了。」
「父親。」王昰淡棕色的瞳孔閃過一絲不屑,「孩兒這就稟明師父。」
「好啊!」王革聞言眼中儘是狂喜之色,「不枉為父育汝成才哪!」
語落,又回過頭對著洪奎笑道:「汝做的不錯,倘若待得大師堪破元武,那吾王家必定水漲船高,莫說是這小小安邑,恐怕就是整個司州,吾王家都可成為真正的豪閥世族了。」
洪奎附和道:「府上極是。」
「嗯,只要汝安心辦事,到時候定然少不了爾的好處。」王革滿意道。
洪奎大喜作輯:「是,卑職這就回去繼續監視其人,不負府上厚望。」
王革擺了擺手,示意洪奎告退,然後去看向一旁的王昰道:
「昰兒,差人傳信去吧。」
「孩兒遵命。」王昰躬身道。
隨即,王昰也是施施然出了書房,不過眸子中卻隱露出一抹狠厲來。
這夜。
有一匹快馬從王府連夜出了安邑,星移電掣朝著北邊某個方向馳去。
如此,又過一日。
衛公府的宅子內鉦鼓連動,白幡和喪織在風雪中颯颯作響。
當首的衛覬身著齊服披麻領著一眾身穿緦麻的僕役丫鬟哭嚎著。
一旁仙風道骨的儒士嘴裡念念有詞,進行著最後的風雪禱告。
由於衛仲道無子,一般來說就要由子侄輩摔盆奉孝了。
但長兄衛覬也尚無子嗣,是以摔陰陽盆的古法就輪落到了衛覬的頭上。
隨著咔嚓一聲,塗了金粉的陶盆被重重的摔在地上,登時四分五裂。
十數名黑臉漢子抬起金絲楠木棺從堂內一路行將出來擱到車輦上。
而從古至今尚有七葬,分為天、地、金、木、土、火、水。
河東一帶古法風俗是木葬,也就是用木質棺材封釘逝者入土下葬。
衛家能用金絲楠木棺下葬,可想而知亦是非富則貴的大世家了。
要知道從古至今金葬都是皇家御用,而金絲楠木切開后在光照之下像是金絲線條,所以算是豪華版木葬了。
出殯時辰擱在了下午未時二刻,這是儒士算出來的好時辰。
值得一提的是。
在這個年代,很多儒士都負責包攬大戶人家的喪葬,類似於後世司儀。
而春秋戰國時期的孔子,曾經就負責過一系列的喪葬活動。
而孔子以及其徒弟們是不會在人前自稱儒的,因為會讓人聯想到喪葬。
那個年代毫無疑問是低賤行業。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人們的普遍解釋是邊學習邊複習,所以感到很快樂,這分明是枯燥的。
而多方論證,《論語》中學而時習之的『習』字不是複習的意思。
孔子的弟子況且都是終身追隨,其號稱弟子三千,賢人七十二。
這是需要很大的經濟開銷的,所以這話的意思應該是邊學習邊實習,邊埋人邊掙錢,所以不亦說乎。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這邊,還有幾輛車輦上擺滿了紙紮的馬車轎子、金童玉女等物件。
而蘇戩等人作為賓外來客,也被衛覬邀請一同出殯入葬。
隨著儒士一聲吆喝:
「吉時已到,送魂。」
以衛覬為首的府宅內走出百餘名披麻戴孝的隨者,二十名門客護衛著。
朝安邑城外五里處的邑戶坡走去。
蔡琰作為未亡人也一路跟隨著。
粉面撲淚,見者無不憐惜。
蒼白的風雪依舊吹得麵皮生疼,但逝者隊伍仍舊排了長龍兀自前行。
管家洪奎也在其內,不過面容卻通紅一片,這不是被風雪吹的。
而是心情激動使然。
據他得來消息,府上王革已經安排了刺客準備在出殯之時刺殺尤岳。
從而奪得元武手札,如此這般,自己的前途豈不是一片大好。
心裡這樣想著,但面上的淚珠卻是不見停頓,哭嚎聲直衝雲霄。
連衛覬都不由回頭瞧了眼管家洪奎,心裡則是暗自點了點頭。
很快,隊伍出了安邑城,一路向西邊的邑戶坡馳去。
沿途風雪不斷,腳下軟窩窩的積雪上留下了一行人走過的痕迹。
而另一邊。
邑戶坡,林道內。
六十名身披黑袍的蒙面人手裡拎著明晃晃的各式兵刃藏在樹後面。
從一棵被積雪覆蓋的高大松樹上跳下來一名眼神陰冷的蒙面人。
樹下還有一個人。
同樣是蒙著半張臉,但不同的是頭上戴著一頂破爛的斗笠。
手上更是沒有任何兵器,有的只是胸前布囊內裹著的數十根銀針。
如果賈詡在此定然一眼就能認出來,此人是天武樓武真境刺客離術。
離術回過頭淡漠道:「目標來了?」
「到了,距離上坡已是不遠。」從樹上跳下來的蒙面人低下頭摸了摸鋒利的劍刃,「不知師父是如何想的,又讓汝等天武樓的人來辦事。」
「閉嘴。」離術冷目灼灼的瞥了後者一眼,齒冷道:「天武樓辦事,爾等休要多嘴。」
「汝!」蒙面人咬牙切齒。
但下一刻竟是兀自收斂冷意,偏過頭去朝著其他蒙面人吩咐道:
「爾等出手務必要快,奪得元武手札之後,立即撤退。」
眾人持刃抱拳道:「師兄放心。」
隨即眾人皆是拿著兵刃散開隱藏到林道四周被冰雪覆蓋的草叢後面。
而眼神陰冷的蒙面人朝著離術冷哼一聲,也是尋了個地方隱藏起來。
他是知道的。
天武樓這個殺手組織里的刺客簡直就是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其勢力範圍更是遍布了並、司、冀、兗四大州,門徒無數。
自然不是自己可以開罪得起的。
也只能咽下這口氣。
莫說是他,縱然是他師父那般明悟出一絲劍意得以開宗立派的江湖大能。
在天武樓這等龐然大物面前,估計都不敢造次,可想而知了。
離術也是飛身上了一旁被冰雪掩蓋的松樹上,目光直盯著不遠的邑戶坡。
不多時。
遠遠的就聽見坡下傳來的哀哭聲,緊接著就是車輦馬匹的滾動聲。
只見載著華麗棺槨的車輦從坡下被身披麻布的僕役趕了上來。
後面緊隨著送葬隊伍,丫鬟和小廝佔了絕大多數,而隊伍兩側則是有二十名手持刀具的門客護衛著。
蘇戩一行人倒是沒有身披縞素,不過也盡皆披著黑色的大氅。
緊跟在隊伍後面緩步走著。
尤岳的傷勢仍然不見好轉,時不時兀自咳嗽幾聲,任由尤瑤攙扶著。
隊伍很快上了坡。
冷冽的風雪讓僅有的幾匹馬駒都不住得揚起脖子來回噴吐著氣息。
怒風把當首載著棺槨的車輦上的白色幡布吹得一時間停不下來。
兩側持刀的門客們都抬起了袖袍用來遮擋上坡時的怒風急雪。
就在這個時候。
林道內隱藏著的眾多蒙面人夾帶著風雪從左側的草叢內冒了出來。
突如閃電一般。
雙足輕點積雪,忽地朝著送葬隊伍殺來,沿途只是狂風的瑟瑟聲。
以及蒙面人手中呼嘯著的兵刃。
離術也是從樹上狂衝下來,身法更是不俗,人還在半空時。
手中已是多出幾枚銀針。
「嗖嗖嗖~」
銀針破空,似是攜帶著無盡的肅殺之氣,朝著最邊上幾名門客面門而去。
「撲通!」
左邊的兩名背著刀具的衛府門客應聲而倒,身體抽搐幾下竟是沒了氣息。
從眉心汩汩而出的殷紅血液順著臉頰淌到雪地上,霎時間浸紅一片。
其餘門客一臉驚懼。
那兩名身死的門客竟是被人貫穿印堂而死,手段之高無不駭然。
有門客瞧見俯衝下來的蒙面人,當即從后腰鏗鏘抽出刀具,驚呼道:
「有刺客!禦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