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回:溫暖與苦澀
雨點在夜幕里劃出若隱若現的輕絲,滴落在路燈滾燙的燈罩上,蒸騰起一片迷幻的霧氣。俞南的雨夜格外的寧靜,偶爾看到幾個撐著傘匆匆而過的身影,大部分還是剛自習回來的好學孩子。一個少女小心翼翼地在雨幕里前行,一柄淡青色的雨傘斜撐在肩上,隨著她的步頻有規律地晃動著。女孩的步子邁得細碎,好像不習慣腳上那雙帶水台的涼鞋,慢吞吞地經過西平區下坡道以後,她鬆了一口氣,空著的右手緊了緊身上的運動外套,生怕濕冷的夜風不小心從領口灌進去似的。
突然間她停下了腳步,發現坡道對面的行道樹下隱藏著一個黑衣服的身影。那人手上一把漆黑的大傘幾乎遮住了大半個身軀,加上昏暗的路燈投下的大片陰影,若是普通人的觀察力,怕是就直接錯過了。
「你不是說在老地方等我么,那應該在校門口才對吧?」凌祈走到黑影旁邊,她的涼鞋周圍盪出幾圈漣漪,慢慢同化在積水邊緣雨滴激起的波紋里。
方惜緣把大傘往後揚起,露出他穿著黑色休閑服、背著個斜跨包的全身像:「下雨路滑,到校門口還有幾百米,不想你走那麼遠。」
「惜少這穿著不像你的風格啊,你那凱迪拉克呢?」凌祈難得看到方惜緣穿得如此「年輕」,笑著挖苦了一下。其實真要在這個點把車開到宿舍樓前人來人往的地方,她反而不敢坐上去了,因為那實在太過顯眼。
好像猜到了女孩的心思,方惜緣微笑了一下:「太扎眼了,而且今天不用出學校,走路就行。」
「不是下雨路滑么,走路不怕摔了?」
「我陪著就不怕你滑倒了。」
「我又不是小孩,哪會那麼笨!我們現在去哪?」
「跟我來吧。」方惜緣往校門的方向走去,步伐卻比平時緩慢了許多,讓凌祈邁著小碎步也能輕鬆地跟上,兩個人各撐著傘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
凌祈有意識地降低了前方傘沿的高度,讓經過的行人無法看到她的臉。自然的,她不想讓學校里太多的人知道自己和惜少走在一起,精力過剩的大學生可是製造謠言的宗師。
「你不習慣這鞋子吧,難道不是你的鞋?」方惜緣從女孩下坡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細節,凌祈細碎的腳步和平時偏男性化的走姿有著天壤之別,卻無意中為她增加了不少淑女的氣質。
「是我的,但不是很喜歡,穿的少了。」凌祈敷衍著,低頭專心盯著地面,生怕不小心踩到個啥失去重心就會出醜,這種天氣給她鞋子的選擇實在不多。
方惜緣饒有興緻地看著凌祈三分的淑女儀態,腦海里又浮現出早課上那個妖媚野性的樣子,不禁微微彎起了嘴角——想不到她也有這樣的一面。
俞南的校址距離海邊只有區區三公里不到,一到毫無遮擋的校門附近就能感覺到大海放肆的氣息。凌祈禁不住打了個哆嗦,下意識抱緊了胸口抵禦濕冷的海風。女兒家天生畏寒,這個半路出家的女孩卻沒有這樣的自覺,只是把白天的熱褲換成了半長牛仔,小t恤外多了件純棉運動外套而已。夏雨淅瀝的夜裡氣溫已經降到了20度左右,這些薄薄的衣衫顯然是不夠的。
「冷了嗎?你穿的太少了。」方惜緣趁著凌祈分神,左手撐著大傘擋在女孩頭頂,右手已經奪過她的雨傘收進自己的挎包,天知道這小子單手收摺疊傘怎麼會如此熟練。
「你幹嘛?」凌祈發現雨傘被奪,語氣有些不爽。不料她眉間淡淡的怒意還沒散去,就感到一隻手臂摟住了自己的肩頭,整個人貼上了一個溫暖的胸膛。女孩微微掙扎了一下,那隻手臂卻傳來不容抗拒的力量。
「你,你放手,這樣好奇怪!」凌祈那種身心不一的狀態又出現了,就像上次跌進藺繁的懷抱一樣,她有些緊張地憋紅了臉。
「有什麼好奇怪的,這樣應該不冷了吧?」方惜緣的臉上帶著三分無賴七分關心,手上又緊了緊,「兩把傘太麻煩了,你那傘邊的水都滴到我袖子上了!下回記得多穿點,感冒就不好玩了。」
聽到方惜緣的話,凌祈心裡那種不安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她睨了方惜緣一下,索性雙手抱在胸前樂得清閑。其實,這人的身上確實挺溫暖的……兩人就這麼在冷風細雨里緩緩走著,偶爾有學生騎著自行車經過,方惜緣還會非常謹慎地擋在凌祈身前,生怕有些不聽話的積水飛濺過來。
自從進入特警隊,自己已經習慣了那樣的戎馬生涯,現在重生為女子依然不得安生,難得有機會享受這樣短暫的安寧,又何必再計較什麼呢?凌祈看著方惜緣的側臉,嘴角揚起輕鬆的笑容,她確實有些累了。
十幾分鐘后,兩人來到學校比較偏僻的一棟高樓,雖說周圍沒有其他建築,這樓下空地的裝飾布置卻一點也不含糊,凌祈敏銳地發現那輛凱迪拉克正停在樓邊的停車場里。方惜緣掏出感應鑰匙刷開電子防盜門,帶著凌祈上了電梯。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國際學院貴賓樓?」看著電梯里紅色的數字在逐漸增長,倚著電梯不鏽鋼牆壁的女孩問道。
方惜緣的眉梢微微揚起:「怎麼,難道你來過?」
凌祈瞄了一眼方惜緣手上帶著十字架掛飾的鑰匙,淡淡地說:「不,我聽說過,學校里除了收費特高的俞南賓館,就只有這裡才有這樣的住宿條件。不過這裡不是給國際學院的華僑學生用的嗎,你怎麼會混進來的?」
「哦,這裡其實有錢就可以進來的。另外我也算半個華僑吧,我的外婆是美國人。」電梯門開了,方惜緣先走出去開他的宿舍門。
「嗤,假洋鬼子!」凌祈小聲譏諷了一下,跟了出去。
憑良心講,這宿舍的條件對於大學生來說確實奢侈了點。凌祈左右環視了一圈,隨口問道:「你這一年住宿費要多少?」
「大概是你們的五倍吧。」方惜緣心不在焉地回答,在吧台上專心鼓搗著什麼,裝滿水的自動電熱水壺已經放上底座開始加熱,「你先坐著看電視吧,我給你準備點熱飲。」
有錢了不起啊!凌祈腹誹著,往沙發里舒服地一靠,眼睛盯著方惜緣的動作,卻沒有去拿電視遙控器的意思。也許……短暫的輕鬆該告一段落了。
等到方惜緣端著兩杯冒著熱氣的東西走來,凌祈的表情已經恢復了嚴肅:「你早上電話里講的是什麼意思?我們去潮味皇吃飯應該是老刀和你說的吧,但是前面去滄源你怎麼知道的?」
「別著急,先喝點暖暖。」方惜緣帶著處變不驚的笑容,遞給凌祈一杯熱飲。女孩端起來一聞,暗自抿了下嘴唇:熱巧克力?這傢伙怎麼搞個這麼娘的飲料給我?算了,還不是這女兒身鬧的,他應該不會在裡面放什麼不該有的東西吧,自己可是全程監視了他的動作呢,想放也沒機會。
想到這裡,凌祈放心地淺抿了一口,溫度正好的巧克力把一股暖意快速擴展到全身,女孩感覺整個人都舒坦了。
方惜緣滿意地點點頭,輕嘗了一口咖啡,緩緩說道:「伯樂人才網的王彬我也認識,人家對陶李蹊更感興趣一些,順便和我說了你而已。我還真佩服你的勇氣,就這麼大咧咧跑到青炎會的老巢去。」
凌祈一時語塞,爾後又有些無奈地說,「我哪裡會知道滄源和青炎會有關係啊,更想不到陳奇竟然是滄源的副總,難怪這集團企業會有如此雄厚的實力,原來黑白道都有靠山。」說到這裡她突然睜大了眼睛,想起父母來看自己時在酒店外和父親的對話……
這麼說爸爸豈不是也會捲入青炎會的漩渦里?可是我根本不可能直接去提醒他,莫說他不信,就算信了也會暴露自己的秘密,這如何是好?凌祈掙扎著想了許久,卻沮喪地意識到,就算自己知道內幕,也無力改變大勢,個人的能力在青炎會面前實在太渺小了。
方惜緣看到凌祈忽明忽暗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但他還是繼續往下說:「陳奇在官方註冊的董事會名單里用的是假名,所以別想通過媒體挖掘他的動向。不過相比陳奇,還有一個人更需要我們注意。」
凌祈聽到重點,快速地整理好自己的情緒,一雙美目炯炯有神地盯著方惜緣,反而讓這男人有些不自然地避開了她的目光:「滄源現在名義上的董事長叫林滄熙,是個擅長走白道路線的傢伙,雖然在青炎會裡勢力不如陳奇,但是智記陰謀的水平只會在陳奇之上。雖然我沒有可靠的消息,但是根據形勢推測,他很有可能先去找你的父親。」
「我爸?八成是為了久安的工業區!」林滄熙找凌隆的目的其實很容易猜到,但凌祈還是忍不住大聲說了出來。
「我倒希望他只是為了那個什麼工業區吧……祈兒,相信我,別嘗試去挖掘太多的真相,否則賠上的不只是你這一條性命而已。」方惜緣又喝了一口咖啡,沒有加入任何牛奶砂糖的黑色液體入口非常苦澀,就像他們無法預計的未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