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回:不要重演
大概聽完了兩個年輕人槍口逃生的驚心故事,余政平面色鐵青一言不發,旁邊的盧越則有些詫異地看著方君彥和老大的側影,不知道這兩人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葯。
一別十數年,對方又是與汪洋集團糾纏多時的黑道魁首,就算從前交情再怎麼深厚也要多些防備。因此方君彥對兒子被偷襲的事情只做了個避重就輕的敘述,一些可能挖掘出背後黑手的線索都被他瞞下了。在說話的同時,方君彥還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余政平的表情,待到敘述完畢,他已經可以確認這位青炎會老大對事情並不知情。
余政平雖然已經行將就木,但重病的身體並沒有影響他的大腦和判斷力,簡單思索片刻便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果真是膽大妄為的傢伙所為啊!據我所知,林滄熙是個行事非常謹慎的人,陳奇你我都知道,心狠手辣但絕非莽撞之輩。如果能找出寫直接的證據再好不過,可單靠『有槍械』和『有動機』就冒然把他們列為敢孤注一擲的敵人,恐怕對汪洋會更不利吧?」
別看這傢伙吸了上氣沒下氣的,老狐狸依然是老狐狸!余政平的回答何止是滴水不漏,簡直能比上標準的外交辭令了!他和方君彥雖然多年未見,但通過包括鄧金聖在內的多方面了解,對這位年輕將軍可謂了如指掌。方君彥身居高位卻始終未再婚,甚至連像樣的緋聞都沒有,這回突然跑回f省必定是因為方惜緣遇襲,可見他對汪凝母子的感情依舊。如此算來,多少算是對頭青炎會的老大的余政平礙於立場,自然也不會泄露太多底細。
彼此都是聰明人,一套太極打下來大概都了解了對方的言外之意。方君彥笑了笑,決定用一招簡單的直搗黃龍來打破這種局面:「當年我們因為觀念不同最終分道揚鑣,沒能與余大哥繼續打天下實在遺憾。但是這麼多年下來,阿凝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把汪洋拉扯到現在的地步,少不了余大哥的支持啊!恐怕你曾經也想把這偌大基業傳給阿緣,但是礙於老汪總過世前的意思沒有成功對么?」
方君彥的話題轉得古怪,一旁的盧越皺了皺眉明顯沒回過味來,但余政平聞言卻面色一緊,顯然是知道有些重要的消息已經蓋不住了。
細微的表情變化沒有逃過方君彥的眼睛,他微微歪過腦袋讓自己擺出一副略邪氣的姿態說:「阿凝肯定會聽她爸爸的話,這麼一來青炎會後繼無人要何去何從呢?難道余大哥你真放心把這個大傢伙丟到那兩個人手裡,然後變成攻擊汪洋的武器嗎?想必是不會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余政平反而淡定下來,同樣微笑著回答道:「這些事情阿凝應該會向你保密,估計你是從阿緣那孩子嘴裡聽來的吧,原來那天他躲在樓上呢!」
方君彥一愣,心裡立刻佩服起余政平的神機妙算,竟然能從自己話中極小的細節就能舉一反三。隨即他明白了,余政平不再對自己隱瞞可能要解散青炎會的意願,雙方肯定有進一步合作的可能。
這幾天汪凝忙於公司事務和調查凌隆死因,陪伴兒子的時間實在不多,方君彥趁機鑽了空子,除了違逆前妻要求,鼓勵兒子要承擔安慰凌祈的責任外,還從他嘴裡套出了那天偷聽余政平和汪凝對話的內容。身為名門望族的軍隊高幹,方君彥骨子裡對青炎會這樣的組織其實很反感,如今他們的老大主動想要解散,對汪洋自然是百利無害的。
兩大巨頭的談話已經到了打開天窗的地步,余政平在確認方君彥一心為了汪凝母子之後,不再顧忌雙方的對立立場。他勉力握住方君彥的手說:「君彥,大哥知道自己已經活不了多久,很遺憾當年一手打造的勢力如今卻成了阿凝的威脅。現在只要我一死,陳奇與林滄熙必定會有惡鬥,勝利者將毫無懸念繼承整個青炎會,進而吞併掉汪洋。現在也沒必要再提什麼道不同不相為謀,就當大哥拜託你,保護好阿凝他們!」
方君彥雖然做好了兩人敞亮交流的準備,但是並沒有想到余政平會突然自降身份。他的話語中包含著一份對汪凝一直壓抑著的深情,讓汪凝的前夫聽著有些吃味……
對方陰晴不定的臉色余政平都看在眼裡,可是他絲毫不計較,繼續說道:「除非在短時間內找到徹底扳倒陳林二人的法子,否則青炎會的這次動蕩不可避免。我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到時候盧越會保留住翻盤的希望,在最需要的時候用出來,在這之前恐怕只有你能保住他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陳林中有一人最後統一了青炎會,要我保住盧越作為日後翻盤的希望?」聽到這次談話中最重要的信息,方君彥趕緊驅散了心中的醋意,聚精會神起來。
「是的,解散青炎會是個非常浩大的工程,需要太多的準備和時間,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支持到那個時候。」余政平嘆了口氣,眼中浮現出一絲凄涼決絕的光芒,「如果不能把它和平解散,那麼就要等待最合適的時機把它毀掉!到了那個時候我早已不在人世,盧越的青璇不可能和整個青炎會對抗,而且這也不是單靠武力能解決的,所以汪洋能否支持下去就靠你了。」
方君彥心中一凜,為自己的輕敵感到一絲后怕,曾經叱吒風雲的青炎會之主如今竟有些白帝託孤的意味,看來陳奇和林滄熙已經逐漸超出他的掌控。既然兩個巨大的勢力在余政平身故后必有碰撞,到時候是隔岸觀火坐收漁利,還是韜光養晦明哲保身,就看汪洋這邊究竟有多大能耐了。
如果相爭的是鷸蚌,漁翁才有可能一網打盡;若纏鬥的是兩頭猛虎,不管最後的勝利者是誰,妄圖撿漏的人只會成為被殃及的池魚,化作尖牙利爪下的另一個倀魂。
良久,方君彥才從思慮中解脫出來,可心中的憂慮卻一點沒減。貴為大軍區副司令,他此次若不是微服私訪,恐怕f省領導都要親自來迎接,可是縣官不如現管,地位再高也遠在北國,上千公里的距離成為了他插手這邊事務的最大障礙。
部隊的派系自成一脈,與地方政府的糾葛並沒有行政部門之間那般複雜深厚,想要在官場給予汪洋足夠的支持,但靠方君彥在軍中的勢力還不足夠。余政平好像看穿了他的想法,悠悠補上了一句:「目前在市裡面最有用的官就是趙三林,可阿凝那邊和他的關係一般。既然人家市委書記那麼看重老首長,你就應該從這方面著手,別放走了凌家的小姑娘。」
方君彥略有驚訝地看了余政平一眼,嘆道:「這點我自然是有考慮的,可惜現在凌家飛來橫禍,勢力大不如前啦!」
余政平笑了笑,話語中突然有了些無奈:「這生死有命,也是沒辦法的事,趙三林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不會輕易放掉凌家的。另外我雖然沒正眼看過,但是聽說阿緣對那丫頭一往情深,像極了年輕時候的你。只不過他們的情況和你們當年掉了個個兒,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阿凝和汪洋的過去,你可千萬別讓這對孩子走了你們的老路。」
別讓這對孩子走了你們的老路。
這句平淡的話卻像一把尖刀狠狠刺進了方君彥的心裡,素來自制力極強的他竟然也出現了稍有的情緒波動,臉上陰晴不定起來。余政平心知自己勾起了對方不愉快的回憶,不禁有些悵然地搖了搖頭,這一代人間的情感恩怨,沒有人希望在下一輩身上重演。
深呼吸一口氣,方君彥藏起了所有不寧的心緒,緩緩道:「感謝余大哥指點,分別了這麼多年,我還是和從前一樣,總能在你這邊學到不少東西呢!」
「君彥,人總是要活久一點才會懂得自己當初是多麼愚蠢。過去的恩怨就讓他過去吧,不管這幾年發生了什麼,我相信阿凝當初選擇你是正確的,你一定是最適合保護她的人。」余政平慢慢抬起頭,望向天花板上精緻的石膏勾線,喃喃道,「我也一直把阿緣當做自己的兒子看待,希望你能理解我。但是他始終是你的親生骨肉,只有你才是最合適的父親。」
一種異樣的情緒在方君彥的心中蘊散蔓延,讓這個鐵血硬漢也不禁生出些悲憫柔情來。他和余政平經歷過肝膽相照,也感受過反目成仇,如今久別再會,卻可能成為永訣。對汪凝,自己好歹曾經擁有,余政平卻始終孑然一身,他竟能對方惜緣愛屋及烏,這樣用情至深的胸懷讓方君彥自愧不如。只可惜當他看清這一切時,余政平已經命不久矣……
待到方君彥離開,時間只過去了短短一小時,可他卻感到如一年般漫長。坐上後座的將軍在陷入沉思前,只向警衛員拋出一句話:
「去滄源大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