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回:懂你的思念
時鐘已經指向了午夜,本應安靜下來的校園裡依然回蕩著些充滿動感的、有節奏的聲音。
那是籃球和地面或籃板撞擊的聲音。
借著還算亮堂的路燈,幾個少年絲毫無懼冬夜的寒冷,在球場上激烈對抗著,得非他們有一股青春熱血和強壯體魄,再加上膽大包天,才敢在這個時候無懼隨時可能出現的保安,用上躥下跳的躁動去撕破夜空的寂靜。
又是一個漂亮的突破反手上籃,得分的勝利者臉上掛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他的對手則懊喪地把球往身邊狠狠一按,鼓著腮幫趴下去開始做起俯卧撐。
「看來這幾個孩子賭得挺大呀,莫非輸一個球做十下?」
一把甜糯的聲音脆生生地順著夜風飄來,讓人的骨頭不禁一酥,幾個血氣方剛的少年齊刷刷循聲望去,頓時感到心跳有些加速。球場邊林蔭道的路燈旁,嬌俏地立著個曲線玲瓏的倩影,一身簡單得有些幼稚的衛衣配上冷凝沉穩的目光,偏有些成熟與天真糅雜的矛盾魅惑。
那女子雙手抱在胸前倚靠著路燈杆子,下巴微微揚起一個高傲的角度,兩條修長的美腿再隨意不過地交叉立著,卻緊緊攫住了場上數個男生的目光。因為被打底的褲襪緊緊包裹著的腿部曲線顯出普通女孩沒有的力量感,又不失女性特有的溫婉順滑,實在為他們僅見。
可惜,不待少年們咽下喉中的口水,又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影從陰影中走出,直接在男生們的臉上大筆刷上了失望的顏色。
「你到是很有閒情逸緻啊,大半夜跑來這裡看人打籃球?」
隨著燈光逐漸將其籠罩,說話的那人俊俏又邪氣的面容,還有一身筆挺的西裝革履逐漸清晰起來,讓幾個還活在象牙塔里的男孩們莫名地感到自慚形穢。淡定的聳聳肩搖搖頭,想要告訴自己人家早已名花有主,目光卻捨不得從那道倩影上離開,順便腹誹個「好菜都被豬拱了」云云。
男生們的表情變化在路燈下格外清晰,女子只是笑笑,似乎對這樣幼稚的表現早已見怪不怪。她意識到自己剛才說話的音量似乎有些大才被人聽了去,接下來便有意識地降低了聲音:
「這麼晚了還有動力,年輕人果然活力無限哦。」
「年輕人?你也才剛畢業嘛,怎麼說得像個中年人了?」
「是啊剛畢業。」
女子留下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微微側臉睨了身邊的青年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回了球場上。輸掉的那隊孩子已經重整了旗鼓,準備在美女的觀看下大展身手了。
以真實的心理年齡來看,她叫那些場上的大學生為「孩子」似乎並不過分。至於這畢業是否是「剛剛」,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祈兒,好不容易回學校一趟,怎麼也該四處逛逛,不用在這一直看人打球吧?而且時候不早,你昨天剛值了夜班應該好好休息才是。」
凌祈略有不滿地蹙起峨眉,像是要有意與身邊的人對著干一樣,不但不答話,反而站直了身體,徑自向籃架走去,留著方惜緣在她身後有些愣神。
「同學,球借一下。」
如鶯的聲調卻有些不可違逆的英氣,讓幾個剛準備進行下一輪對抗的籃球少年呆了呆,一個反應快的立刻堆著笑容抄起籃架下多出來的備用球,用一種極其溫柔的方式向女子拋來。
並沒有想象中乖乖女帶著驚呼雙手抱住球的景象出現,凌祈略微側身,右手輕鬆地把球一卸,順勢在背後左右連續換手運了幾下,才不緊不慢地控著球往另一個籃架走去。這一手簡單的動作顯示出她紮實的籃球功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發出了驚訝的讚歎。
當然,方惜緣除外,早在大學時他就知道凌祈這一手不遜於系隊球員的球技,只是她秀的時間地點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青年苦笑著搖搖頭,邁開長腿快步跟了上去,心中一絲淡淡的暖意正在發芽。
她好像慢慢也學會在自己面前耍性子了。
腳上的雪地靴彷彿在提醒主人,這樣的裝備是不適合進行劇烈活動的,所以凌祈放棄了來個瀟洒上籃的打算,慢悠悠地走到了三秒區的邊緣,一邊運球一邊盯著夜空中勉強顯出輪廓的籃筐。待到方惜緣走到場邊時,正好趕上她以一個十分柔和的單手投籃,把籃球送上半空。
表面略有粗糙的圓傢伙在鐵框上輕輕彈跳了幾下,有些勉強地掉進了圈中。
「嘖有點生疏了。」
凌祈嘀咕了一句,小跑著拉回了想要躲進場邊草地的籃球。一旁的方惜緣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女孩的身影在冷傲、自信、躍動之餘,還有些寂寥。
「一時手癢了,找些東西分散分散注意力,會過得輕鬆些。」好像在自言自語,又好像在發牢騷,女孩的聲音並不大,可在已經很安靜的午夜還是讓方惜緣聽得一清二楚。
剛才她和關影單獨相處了那麼久,以她的性格在學校的那些陳年舊事不會造成什麼影響,那麼
方惜緣思慮片刻,眼中突然泛起明了的光芒,很快又染成了心疼,他知道與關影有關的事情會影響到凌祈的,除了曾經的兒女情長,就是關澤凱和凌隆。
她在想爸爸了嗎?
一個簡單的小勾手,由於心有旁騖,這一球崩在了籃脖子上,順勢彈到了方惜緣面前。他輕輕接住球,不緊不慢地走到凌祈面前,趁著女孩抬手想要拿球的瞬息,一把將她摟緊。至於那個帶著彈性的球形小東西,就由得它在旁邊自個兒彈跳去吧。
修長的睫毛顫了顫,凌祈的臉上閃過了一絲驚訝,很快又變成了欣慰和憂傷交纏的複雜神色。
他居然也能這樣懂我的。
也不知道對面場子里的少年們有多少單身狗,但是此情此景著實已經讓他們無心打球了,幾個男生臉上的表情一個比一個精彩,就差大聲吼些「秀恩愛死得快」的言論。臉皮本來就薄的凌祈通過擁抱的小空隙看到了他們的樣兒,臉上不禁一紅,再也沒心思享受這懷抱里片刻的溫馨寧靜,用巧妙的手法一扭身體,像游魚般靈活地恢復了自由。
「公眾場合,注意形象!」女孩「若無其事」地拍了拍衛衣上並不存在的皺褶,微微揚起嘴角打量了方惜緣一會才說,「吶,大學時候只見過你打人沒見過你打球,今天露一手唄。」
汪洋少東家皺了皺眉,剛才這氣氛不是挺好么,明顯他的善解人意得到了對方的青睞,這女人的臉咋說變就變了?不過人家都提出了要求,不表現表現說不過去吧!只是這個籃球
方惜緣默默地撿起掉在地上的圓滾滾,順手運了幾下,才架起個還算標準的單手肩上投籃姿勢,可是在凌祈這個半行家眼裡看來,那架勢怎麼都有些太濃重的「擺」。而且此時青年的身上還穿著下午參會、晚上用西餐的高檔正裝,那雙錚亮的皮鞋怎麼看都不如個普通籃球鞋來得和諧。
果然,不夠自然的姿勢讓這球偏的離譜,顯然惜少在這方面是個門外漢
「嘖嘖嘖,白煞了你這身高和力量,在美國呆那麼久連個籃球都不會?」
「呃我玩橄欖球比較多。」
「啥?!」
凌祈眼角一抽,心裡嘟囔起來:好小子,難怪一身怪力腱子肉,原來除了自由搏擊還有這個副業啊,趕明兒說不定就成了冰球之類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項目了!
方惜緣倒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聳聳肩說:「術業有專攻嘛,我看俞南這邊兒球技比你好的男生都沒幾個。」
哎喲,還知道以退為進誇獎我呢!凌祈眯了眯眼睛擺出一副好像在說「死相」的譏諷表情,心裡卻有些甜蜜湧起沖淡了剛才思念父親的憂傷。
不過這裡球技比我好的人還是有的,至少我身邊就有幾個。
方惜緣高大的身影在路燈的朦朧光線中逐漸模糊起來,似乎聚成了另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形象,一個斷了聯繫一年多卻還在一直幫助她的人。
黝黑的皮膚、瘦削卻結實的肌肉、陽光燦爛的笑容,這些特徵在那個人身上已經逐漸被社會的忙碌與風霜所打磨,逐漸淡化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堅毅、成熟和冷峻的氣息,唯獨與生俱來的、由特定五官拼湊出的娃娃臉沒有太大的變化。
數千里之外的帝都,不知道是第幾個在中紀委大樓里加班的深夜了。在敲下最後一個字元並按下列印之後,藺繁的身體隨著一陣深呼吸逐漸放鬆下來,可是他的心情並沒有表面顯現出來的那般古井不波,相反青年的眉間始終凝聚著一股濃重的陰雲。不顧煙灰缸里跟砂鍋老蟶煲一樣插滿了煙屁股,他熟練地摸索出下一支煙點上,想要藉此讓疲憊不堪的身體再次清醒起來。
印表機里,一份文件緩緩探出頭來,煙霧繚繞中隱約可見標題上「f省x市海關」的字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