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夜 鬼畫梅花(十五)
柳天軒和楊策如約而至,關啟瑞早就點好餐在那裡等他們了。楊策有肉則歡,一見桌上有牛排,什麼形象也不顧了,這次來幹什麼也忘記了,一坐下來,埋頭便吃。柳天軒尚心懷警戒,用眼睛的餘光四處打量了一番,沒發現什麼異常,才坐了下來。
這餐廳氛圍極為高雅,雖然幾無空座,但卻無人大聲喧嘩,只有輕柔的鋼琴聲在耳邊若隱若現。關啟瑞輕晃著半杯紅酒,笑意盈盈的看著柳天軒,柳天軒則是一臉平靜的望著關啟瑞,那陣勢就好像在等待關啟瑞主動交代。
終於,關啟瑞忍不住了,問柳天軒道:「你難道就沒什麼要問我的嗎?」
柳天軒微微一笑,說道:「你是聰明人,我想要問什麼,你心裡自然跟明鏡是的,倘若你不想說,也沒法子勉強你開口。」
楊策在一旁看不下去了,滿嘴肉末的說道:「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你們倆還在這裡文縐縐的雲里霧裡耍太極,真不知道你們怎麼想的。那,老關,你那邪術被我們破了,你的目的達不到了,其中有什麼內情,你愛說不說,反正我們也快離開寧城了,過了明天,你想找我們傾訴也找不到了。」
關啟瑞笑道:「楊兄果真是真性情,那好,我也不賣關子了,這次約你們過來,就是想找人傾訴一下這十年憋在我心裡的話。我們關家和岳家的恩怨那蔡管家應該都和你們說過了吧?」
柳天軒點頭道:「但我總覺得蔡管家是有所隱瞞的。」
關啟瑞冷哼一聲,說道:「他隱瞞了,他隱瞞的就是自己曾做過的齷蹉之事。我也不繞彎子,就從我父親還給岳老闆一千萬后開始說起吧。一千萬並不是一個小數目,我父親賣了房子、車子、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同時又借了幾百萬的高利貸,才在幾天內湊足了一千萬,還給了岳老闆。還完錢后,家裡真是一貧如洗了,我父親為了儘快還完那驢打滾,利滾利的高利貸,瘋狂的接活,有時候一夜要鑒幾十件文物。鑒定文物真假是一個很費時費力的活,現在造假的技術又這麼高,稍不小心就要著了造假者的道,我父親只能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嚴重透支自己的身體,才能完成他為還債接來的這些活,就算這樣拚命,才能堪堪趕得上高利貸飛速上漲的利錢。就這樣,短短几個月的時間,我父親的身體全垮掉了,等到他終於連本帶利將所有的高利貸還清的時候,他也透支完了他的餘生。我還記得我父親入殮的時候,皮包骨頭,我很輕易的就能把他抱起,他在我臂彎里我竟感覺不到任何重量,我父親才三十六歲啊,正值壯年……」
關啟瑞說到這裡,淚水如決堤的洪水,在臉上盡情的肆虐。柳天軒靜靜的看著他,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內心巨大的傷痛,就連楊策這個吃貨,也停止繼續向嘴裡塞牛肉,臉上泛起了一絲悲戚之色。過了好一會兒,關啟瑞輕輕擦去臉上的淚水,說道:「不好意思,我失態了。我父親走後,我母親的身子也垮了。我父親和我母親從小相識,在我母親眼裡,我父親就是天塌下來,也能幫我母親頂起來的男子漢,現在,她今生最愛的男人走了,她的天塌得連渣子也沒剩。就在我父親走後的那個春節,我母親留給我一萬塊錢,然後……」關啟瑞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把頭深深的埋在臂彎里,抽泣著,肩膀在輕輕的顫抖。
柳天軒和楊策萬沒想到,關啟瑞有這麼悲慘的經歷,倆人唏噓不已,又過了一會兒,關啟瑞抬起頭來,略帶顫音的說道:「那一年,我才十七歲,沒了父母,也沒有了家,四處流浪,為了生活,我什麼都干過,在工地搬過磚,在農場里扛過木頭,也曾一個人在荒野里毫無目標的遊走,直到有一天,我忽然有勇氣打開了我父親給我留下的那記事本筆記。那裡面記載著他生活的點滴,也記載著這些年他在文物鑒賞方面的心得,更重要的是,記載了當時他為什麼沒鑒出那幅仇世和絕筆之畫真偽的猜測。那一天,我氣血沸騰,我發誓,我要找到幕後的黑手,為我父母報仇。再後來,我走過好多地方,照著我父親留下的那些筆記,我慢慢也成為了一名文物鑒賞的高手,走進了我父親當年生活的這個圈子。這個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那些個領域,就那一小撮人才稱得上是真正在這個圈子裡混的風生水起的人,而造假的和鑒假的也往往界線不分,許多時候會角色互換。照著我父親留下的線索,我慢慢查出來,當時仇世和的畫大熱之時,有那麼幾個人專門偽造仇世和的畫,其中有一個人堪稱是不世出的人才,偽造的畫作幾乎沒人能鑒定出來,那個人曾偽造過一副仇世和的絕筆之畫,據稱騙過了好多高手,最終賣了一千萬。那時候,彷彿復仇之神降世,我的調查工作一順再順,我又查出,是有人給了那人一百萬元,要他做這幅贗品的,給錢的人姓蔡,正是岳家的蔡管家。正當我為採取什麼樣的方式報仇而自己還能全身而退發愁的時候,也是機緣巧合,那一年在從新疆回來的火車上,我遇上了一個姓鄭的老頭,一見如故,相談甚歡,不知為什麼,對他我有一種十分信任的感覺,沒聊多久,我就把我的身世合盤托出了,那老頭快要下車的時候,送給了我一把釘子,告訴我,這叫刑釘,用它可以行一種很靈驗的巫術,可以做到殺人於無形,並把使用的法子給我詳細的說了一遍。我懷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先把這巫術施在了那個造假者身上,確實很靈,沒過多久,那人七竅流血而死,至此,我的疑心一掃而空。為了接近岳老闆,我費盡心事,歷經數年,終於淘得了仇世和絕筆之畫的真品,帶著這幅畫,我開始了我的復仇計劃。以後的事你們就都知道了,我這裡也不再重複了。」
聽關啟瑞講完,柳天軒說道:「我還有幾件事比較好奇,你在火車上遇到的那個姓鄭的老頭到底什麼來歷?長的什麼樣子?那蔡管家和你父親有什麼仇怨,為什麼要用這個法子害他?還有,咱們初次相見的那個下午,你是故意接受那個女記者採訪的吧?」
關啟瑞微微一笑,說道:「那老頭六七十歲的樣子,留著山羊鬍子,十分清瘦,我和那老頭只是萍水相逢,只知道他這些年走南闖北,足跡幾乎遍布全國,說話的口音摻雜著各地的方言,但聽起來十分好聽。從我父親留下的筆記來看,那蔡管家使奸計害我父親,是為了爭寵。他認為,我父親和岳老闆的關係已經足以動搖他在岳家的地位。咱們初次見面的那一天,我之所以會接受那女記者的採訪,正是想用這幅畫不同尋常的血腥來歷來吸引你們的注意,使你們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這畫上。」關啟瑞說著,看了下表,說道:「時間不早了,我再附送你們一個問題:我今天為什麼會約你們來這裡?因為一事這些事情壓在心頭確實不好受,總要找個人傾訴一下才好,更重要的是,今天是蔡管家的死期,我不想你們留在岳家別墅壞了我的計劃。」
柳天軒和楊策一聽,同時發出一聲驚呼,關啟瑞充耳不聞的繼續說道:「雖說當年那岳老闆做的事無情無義,但畢竟我父親有錯在先,岳老闆不要那一千萬是情分,要那一千萬是本分,只能說他寡恩刻薄,但那蔡管家可就不一樣了,他是存了害人之心的,所以,我額外給蔡管家準備了一份大禮,那幅畫是下了詛咒的,被詛咒者正是蔡管家,今天晚上是詛咒發作的日子。」
「可那幅畫上有關山印啊,它怎麼能作為行詛咒之術的載體?」柳天軒不解的問道。
「關山印也可以造假啊,是啊,誰能想象,一副傳世名畫上,有人竟能忍心加蓋一方造假的關山印!」關啟瑞冷笑著,又對楊策說道:「楊警官,你今天若不帶我回警局調查,我可就先行告辭了。」
楊策知道,就算現在把關啟瑞帶回警局,也根本找不到合適的法條給他定罪,那何必自討其辱呢?於是,楊策又低下頭來,繼續吃他的肉,連話也懶得回了。
關啟瑞見楊策沒有反應,隨即站起身來,沖柳天軒說道:「那老頭給我釘子的時候告訴過我,這釘子害死七個人的時候,就會反噬其主,那老頭把釘子交給我的時候,已經用它害過兩個人了。柳兄,那釘子你一定要收好,免得再流落民間,為他人所用。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話音未落,關啟瑞便飄然而去,留下柳天軒和楊策面面相覷。
從餐廳出來,柳天軒和楊策心急火燎的向岳家別墅趕去,剛到門口,就看到院子里停著幾輛警車,倆人知道,那蔡管家肯定出事了。倆人來到客廳,正看到岳老闆和肖戰在交談著什麼,肖戰的出現使倆人一愣,柳天軒雖然因為寧山的事還和肖戰心存芥蒂,但還是走上前去,和他打了聲招呼,隨即將晚上和關啟瑞見面的情況詳細的向岳老闆做了彙報,岳老闆長嘆一口氣,說道:「那老蔡在我家幾十年,一直勤勤懇懇,兢兢業業,我萬沒想到,他也有這樣齷蹉的心事,做出這樣齷蹉的事情,但人死帳了,死者為大,我現在也不想追究什麼了。」又聊了幾句話,那岳老闆因為這些日子來飽受打擊,心情極度不好,找了個理由,便回房休息去了。
岳老闆走後,柳天軒問了幾句寧山的情況,肖戰稍作回答,便把話題轉移到岳家上來,肖戰問道:「那根邪釘真有這麼大的效力嗎?拿出來讓我見識一下。」柳天軒不好推託,從隨身的袋子里把那邪釘取了出來,肖戰假意把玩了一會兒,對柳天軒說道:「這釘子太邪門了,決不能再讓它流落民間,成為害人的工具,我先把它收起來,回去的時候把它歸檔到警局的證物保管處,免得有誰再惦記它。」說著,肖戰就把那釘子收了起來,柳天軒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想說什麼,終究沒有說出來,算是默許了肖戰的做法。
眼看天色已晚,肖戰又說道:「你倆趕緊收拾收拾,明天一早咱們就回省城,那裡出了件很蹊蹺邪門的案子,老局長把這個案子交到我們身上了。」
柳天軒和楊策一聽又有案子上身,苦笑一聲,回房休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