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石
天慧寺周圍,有很多像梧黎村這樣的小山村,星星點點地散落在方圓數十里的範圍。
涉雲鎮是山下最近的鎮子,也是彗辰國第三大城鎮。
發源自上古大雪山滾滾逝去的辰河水,繞過涉雲鎮,自西北向東流入雲澤。
辰河兩岸,被河流多年沖刷,形成上下兩個沖積平原。
上遊河段叫彗谷,原上坦蕩廣闊,沃野千里,沿著水道灌溉了千萬頃良田。
下游叫辰河原,這裡水勢輕緩,河道寬深,航運和漁業頗為興盛。
沿河遠眺,群峰疊嶂,舟楫縱橫,商旅如過江之鯽,人口如天穹之星。
辰河偏東南就是彗山,辰溝在彗山西北,與辰河一水相連。
關於這一山一溝的來歷,從祖祖輩輩口中流傳下來,據說已有千年。
上古時候,一日天昏地暗,風雷滾滾,天空中突然墜下一顆赤紅的星辰,炙熱而碩大的星體頭部,猛烈地衝撞在辰河岸邊的平地上面,頓時天搖地動,風雲變色。
流星巨大的衝擊力如利刃般劃開地面,割裂了長河的河道,地面巨型的裂縫快速延展開來,向西深陷入地底,湍急的河水傾瀉而入,形成了辰溝,與辰河一氣貫通后連在一起。
被巨力擠壓過的坡地和山巒,在辰溝的裂縫邊緣糾纏疊壓,向東南豎直抬高,綿延數里,衝天而起形成彗山。
彗山巍峨陡峭,高聳入雲,各種珍禽異獸隱匿出沒,山上遍生奇花異草,四季繁茂,花香襲人。
彗山和辰河就如相愛的一對男女情侶,整日相依相伴,春夏與天水一色,秋冬共霜雪梅香,四季輪轉,景色霏微。
當朝天乙國師身臨彗山時,孤身一人登上峰頂,觀看山脈和天象運勢。
目睹群山蒼翠如同錦繡圖畫,他大為感嘆,下山後仍意猶未盡。
返京途中,天乙真人心有所感,就以遊覽彗山為題作了一首《觀彗山》:
天石曾不讓,
山壑可弛張,
或可通仙去,
神佑國勢昌!
……
每逢天降雨雪,彗山上的溪流瀑水經百轉千折后,全都匯入辰溝。
世間之事,本應該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但不知為何,無論連天的暴雨還是消融的積雪,辰溝從來沒有被注滿過。
溝底的流水,永遠只是半池清淺的樣子。
樹木非常茂密的辰溝深處,古老的石渠縱橫交錯,水聲潺潺,石渠中游魚快活地遊動嬉戲。
一座座殘破的小石橋,橫跨在一些寬闊的石渠上面,連接著周邊突兀嶙峋的岩石和險峻。
一個身著淡紫布裙的少女和一個藍衣男孩,沿著石渠旁的小道相隨而行。
很多石渠已經年久失修,水流淤積堵塞斷開了彼此間的連通。
渠中水脈因為淤滯而變淺,蓄著水的區段,已滿足不了游魚的嬉戲和生長。
一些年輕的僧人,正從水量不足的渠中將魚撈出來,放在水流深一些的水渠。
淺水處,他們就捲起褲管,手執網兜耐心淘弄。深水處,就乘著竹筏和小舟划來划去,虔誠地做著救生修行的功課。
少女正值妙齡,杏眼柳眉,紅唇玉膚,身材窈窕,髮髻間簪著舊式的銀制昝釵,身上穿著的粗布衣裙,也難掩其出眾的芳華,行路時身姿綽約,宛如出水芙蓉。
少年一身農家孩子打扮,墨藍色的粗布衣衫,劍眉舒展,鳳眼星眸,唇角帶笑,右肩挎著一個碎花包袱。
二人駐足橋頭,細看了片刻,想幫一幫那些僧人。
紫裙少女從橋欄杆探下身去,伸手去捉一尾錦鯉,水池稍有些寬闊,錦鯉有足夠的騰挪餘地,或左或右躲避著少女伸來的纖細手指。
見此情景,那藍衣少年索性脫去鞋襪,利落地翻過橋欄,一躍而下。
他踏水走到中間,兩捉三捉,很快就捕到了那條錦鯉,笑呵呵地雙手將魚捧起,放在另一處水面更為寬闊的渠中。
「飛雲,快上來,別著涼了」,紫裙少女眉眼急切的催促著。
「哎……」藍衣少年答應一聲,一縱身又輕盈躍回小橋之上。
望著一泓鱗波蕩漾的水池,兩人對著池中游魚指指點點,又怡興盎然地談笑了一陣。
揮手辭別放生的眾僧,姐弟倆整理衣衫和包裹,收拾妥貼,穿過小橋繼續趕路。
艷陽普照,山巒疊翠。
兩人徑直往東,說說笑笑,走走停停,一路爬山涉水,離村落和人煙越來越遠,終於走出了辰溝。
臨近晌午,已遠遠可見天慧寺的輪廓,倆人立刻氣力大增,拾階而上,不知不覺已到天慧寺大門。
姐弟倆尚未接近寺院,一陣鼓樂喧天的笙管絲竹之聲已經傳來。
二人還是孩童的心性,聽得熱鬧,急不可耐地邁步進入寺門,把院內的景象看在眼中。
只見寺院居中的大雄寶殿前,一大片開闊場地中,眾多僧道各列兩旁。
在這群僧道的外圍,大隊金甲武士橫著畫戟肅立,將喧鬧的人群隔離在外。
場地中心,紅毯鋪地,鮮花環簇。一位虯髯白衣道人緩步昂首,沿階步入大殿,身後緊跟著一位白面少年和一干人等。
那虯髯道人雙眸如炬,鼻闊口方,氣勢迫人,那滿臉虯髯著實讓人印象深刻。
道人身後的白面少年官服被身,鼻若懸膽,眉如彎月,目含春風,頭戴一頂金冠,巾帕綰髮,是一位玉樹臨風的翩翩俊公子。
姐弟二人擠在人群外圍看熱鬧,棲霞正疑惑場中人的身份,人群中知曉內情的一位中年人,與同伴的低聲閑聊傳到耳邊。
「呶,那個滿臉大鬍子的,天乙真人,當朝國師你總該知道吧?」
「知道,知道,天乙國師的名頭可響亮的緊。」
「那官家少年,更了不得的身份,三皇子文桓風,寺廟門口貼了祭天封禪的誥文,上面都寫著呢。」
「梁叔,還是你有學問,不像我這目不識丁的大老粗。」
「哪裡哪裡,老哥過謙了,在下只是略知一星半點,哪如你熊哥箭術超窮,名頭更強!」
棄了二人的互相吹捧,棲霞又看向場中的熱鬧。
寺院正殿前的空地並不大,大殿寬闊的門廊沒有遮攔,門宇敞開,圍觀的人群視線開闊,可以看到場中的一行人一直進到殿內。
天乙真人與三皇子,撩衣襟下跪於巨大的神像前,身後的人群也隨之跪倒一片。
這座大雄寶殿雖然殿宇高大,但殿中建造的神像只有一座。
供奉的神像也很特別,既不是釋迦牟尼佛,也不是道家日常供奉的三清道聖,而是青雲門開山立派的迦葉道人,也是當朝國師天乙真人的師祖。
在街頭巷尾的傳說里,這迦葉道人是一位奇人,不僅道法神奇,還有一片慈悲心腸,出生來歷也不尋常。
他自幼父母雙亡,先是被一個荒僻的寺院收養,還未到成年,突然離開寺院開始遊歷江湖。
再出現在世人眼前時,他已經不知在何時何處,學得一身道家本領,更不知師從何人,源自何門何派。
習得好武藝,賣與帝王家。
一次機緣巧合,迦葉救援了羽夏國帝王軒轅弘后,深受信任和器重,被封為羽夏國的國師。
此刻,迦葉的身份已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幼年時養育他的老和尚已經仙逝,無處報恩的迦葉就在羽夏國境內,修繕各處的大寺,提高僧人的身份地位。
又大力推進佛儒釋道各門各派相互融合,對待小門小派也不歧視不放棄。
全國僧人和道侶感念迦葉的恩情,把他尊為聖人,並在慧辰帝國的國廟天慧寺塑了他的金身,日日香火不斷。歌功頌德,每年也會舉辦隆重儀式加以祭祀。
天慧寺的大殿上,天乙真人三叩九拜禮畢,回身掃視一遍大殿上的眾人,然後朗聲言道:
「恭承皇恩,奉天祈福,天乙不才,行國師責,奉旨率青雲宗弟子,護小王子稟天封禪,明日玄黃銜日,乃上上大吉,爾等需妥善籌備大典,各司其職,勿要壞了皇家的體面。一旦行差就錯,就是掉了你們的腦袋,也難辭其咎!」
眾弟子立即應聲說「不敢」,然後四下里散開,分成幾隊,列於殿內各個角落待命。
等天乙真人與三皇子離開大殿,青雲門的眾徒弟,便馬不停蹄地開始周密布置籌備,封禪大典需要用到的儀仗車馬,祭祀場合的各種器物,雜七雜八的事項,暫且按下不表。
姐弟倆看過大殿聲勢浩大的熱鬧之後,一前一後,穿長廊過小徑,熟門熟路來到東側偏殿,在觀世音菩薩座前,焚香跪拜,依著母親的囑咐,默念祈告了一番。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沙彌,端了茶盤在一旁伺候左右,盤中兩杯熱茶騰著熱氣。
還願完畢,伍棲霞從懷中取出一兩紋銀,小心翼翼遞與小沙彌,小沙彌接過香油錢收好,雙手合十謝禮,棲霞合手還禮。
手捧熱茶正和小沙彌道別,棲霞回頭一看,見伍飛雲依然木木獃獃的,還半跪在佛像前的坐墊上,目光注視著慈眉善目的菩薩塑像。
「阿雲,快起身,咱們該走了」。
「阿雲……阿雲……伍飛雲……」
「嗯……!?」棲霞連喚了三聲,飛雲才恍然回過神應了一聲。
「阿雲,你不舒服么?」,棲霞看了看他的面色關切道。
「哦,姐,我沒事,咱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