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鴻奎再次從昏迷中醒來,天已大黑。
白秋蓮坐在床邊,正在用濕布輕按他乾涸的嘴唇。
白鴻奎:秋蓮,把錢還回去吧。我們可以把房子賣了,阿爸還可以打官司賺錢……再怎麼樣你也不能走這一步啊……阿爸寧可死在大牢里,也不想你毀了自己一生!
秋蓮:阿爸,事情已成定局,如今反悔也是反悔不來了……
白鴻奎淚如雨下:阿爸老了,還有幾年好活?死不足惜啊!你還年輕,你的日子才開了個頭啊……
秋蓮:阿爸,秋蓮別無所求!只要阿爸好好的,女兒就能好好的活,要是阿爸沒了,女兒就是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白鴻奎聲音顫抖:爸這心裡不是個滋味啊……阿爸對不住你啊……
秋蓮:阿爸,快別說了,這都是命……
服侍白鴻奎入睡,秋蓮端著空葯碗從裡屋出來。蕊芳正坐在桌邊吃飯。
蕊芳:先生睡了?
秋蓮:睡了。
蕊芳:那你快來吃飯吧,菜都涼了。
秋蓮來到桌邊坐下,拿起了碗筷,怔怔地望著桌上的飯菜,嘆了一口氣。
秋蓮:我沒胃口。蕊芳,你先收拾吧,收拾完了早點去睡。今天你也累壞了。
蕊芳:不吃怎麼行,多少吃一點,啊?
秋蓮:等會我想吃了,我自己再熱。你先收拾吧,早點歇息。我心裡很悶,到外面透透氣。
蕊芳無可奈何的望著秋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夜深了,巷子里一個人影也沒有。
秋蓮走出家門,慢慢地走過小巷,來到沿河拱橋頭,在青石台階上坐下。望著月光下波光鱗鱗的河水,兩行淚水又悄無聲息地滑落下來。
她默默地抽泣著。
突然,她的身後響起了一個聲音:白小姐!
她回頭一看,馮誠譽站在不遠處,也不知他是何時來的。
秋蓮:是你?你怎麼上這裡來了?
誠譽:我來找你,正好看見你一個人出了家門。這麼晚了,我放心不下,就跟過來了……
說完誠譽掏出一塊潔白的手絹輕輕拭去秋蓮兩頰的淚水,將手絹交給了秋蓮。
誠譽:白小姐,你別難過。我說過三天之內替你籌款,一定會做到的。這裡是二百八十塊,怕你著急,先給你送來。還有兩天,一定能給你湊齊保金。
秋蓮不接遞過來的銀票:二少爺,昨天到現在,難道你沒回過家?
誠譽:沒有,怎麼啦?為了籌錢我回學校了。林國平召開了一個同學會,讓我把白先生吃冤枉官司和你的事跟同學們說了說,大家都很同情你和白先生,一下子就捐了二百多塊!同學會還發動那些家裡有錢的同學,回家想辦法籌錢。我相信,三天之內一定能湊齊一千大洋。同學會還決定,要到社會上去為白先生申冤,準備明天就去縣政府請願。如果不行,就去杭州,到省里去請願。
秋蓮眼淚撲簌簌淌下:二少爺,昨晚,……我……我……
誠譽急道:你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快說啊!
秋蓮:昨天,警局的人來了……我阿爸他快不行了,他挨不下去了……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呀……
誠譽明白了過來,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秋蓮的手:你,你收了我阿爸的錢了?
秋蓮點了點頭。
誠譽的心猛的一沉:白小姐,千萬不要做傻事啊!不行!等我把錢湊齊了,你就去還給他!
白秋蓮痛苦地說:我拿了錢,手印也蓋了,不能反悔了!不然你阿爸會告到官府去的!
誠譽握緊了秋蓮的手:那麼,我們就一起逃走,離開這裡!白小姐,不瞞你說,我早就不想再在那個家裡待下去了。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
聽了這話,秋蓮愣住了。她望著誠譽,心中萬千漣漪,一時說不出話來。
誠譽突然來了勇氣:白小姐,自從看到你的第一天起,你就在我心裡了。你是這樣美好,這樣有才氣,這樣善良,我……我……我一直都喜歡你……
秋蓮滿臉羞紅,旋即想到了馮老爺的契約,不禁又淚如雨下:二少爺,你別說了!遲了,一切都遲了!
正在這時,遠處傳來了蕊芳的聲音:秋蓮姐!秋蓮姐!你在哪裡啊?——
秋蓮輕輕抽回被誠譽緊握的雙手,幽幽嘆息:二少爺,你是個好人。人品好,樣貌好,什麼都好……可惜我白秋蓮沒有這個福份啊……
說罷,掩面急步離去。
秋蓮沒有注意,自己的手中還捏著誠譽的那塊白手絹……
夜已深,秋蓮卧房裡一盞油燈如豆。
坐在燈下的秋蓮久久凝視著手裡的白手絹。回憶著二少爺剛才對自己說的話,心中湧起萬般柔情。她寬慰著自己,有二少爺的這份情意,就無憾了。哪怕今後只能在旁邊遠遠望著他,能這樣望著他一輩子,對自己來說也是一種幸福!
想到此處,秋蓮將白手絹在身前比劃了下,然後找出針線,精心細緻地將白手絹改成貼身肚兜……
胡管家回到馮府,將秋蓮的賣身文書交給馮老爺。
馮老爺一面端著那把古色古香的紫砂壺喝著茶,一面看著秋蓮的賣身文書,臉上露出了笑容。
大少爺馮誠浩也在老爺身邊候著。
大太太沉著個臉。
馮老爺:這件事呢,我看得快點辦,免得夜長夢多,節外生枝。不過,我們也不能把事情做得太過分。得派人多盯著點,只要白老頭能起來走動,就把白小姐接過來。誠浩,這件事就交給你了,你跟胡管家一起去辦吧。
誠浩:好的,阿爸,這件事,我一定辦得讓你滿意。
馮老爺:白小姐再怎麼說,也是個讀過書的。酒席呢,最好辦一下吧,別讓白家挑了眼去,說我們馮家太摳門。再說我們馮府也好久沒熱鬧過了,趁這個機會,大家熱鬧一下。
大太太沒好氣地插話:不就是娶個小妾嗎?跟買個丫頭也差不了多少。再說,你都這把年紀了,也不怕人笑話?
馮老爺:這有什麼好笑話的?
大太太:哼,你不怕,我還怕呢!誠浩,辦酒席可以,但是不許弄得太張揚,就在家裡隨便擺兩桌,請幾個族裡的人來就行了。
馮老爺不滿地看著大太太,卻沒再說什麼。
誠浩:是。
十來天后,白鴻奎的身子漸漸好轉起來。也到了秋蓮入馮府的日子。
一大早,蕊芳手裡提著一件紅緞嫁衣走進秋蓮的卧房:「秋蓮姐,馮家迎親的人快到了,你該換衣裳了吧?」
秋蓮脫下舊衣,露出白手絹貼身肚兜。
蕊芳詫異:秋蓮姐,你什麼時候做的這白肚兜,我怎麼沒見過?
秋蓮沒有回答,套上新娘的紅色嫁衣。
蕊芳提醒:秋蓮姐,辦喜事可不能穿白的。
秋蓮木然地:今天不是白秋蓮的喜事,是白秋蓮的喪事,今天開始白秋蓮就死了。
蕊芳知道秋蓮心裡難過,想要出言安慰,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任何話來。正自獃獃愣神間,秋蓮已端坐於梳妝台前,平靜地對蕊芳說:梳頭吧。
蕊芳給秋蓮梳完頭,上了妝。看著秋蓮,忍不住嘆了句:秋蓮姐可真好看啊!
說著拿起桌上的一面鏡子交到秋蓮手中。
秋蓮接過鏡子。
鏡子里映出了一張靈動美麗,卻毫無喜色的臉。
迎親隊伍的嗩吶聲已來到白家門口。
胡管家讓花轎停下,指揮抬彩禮的杠夫們:把彩禮抬進去!
白鴻奎拄著一根拐杖迎了出來。
胡管家上前一步,對白鴻奎行了個禮:白先生,恭喜了!
白鴻奎拱手還禮:胡管家,我有病在身,今天就不過去了。小女嫁過去雖是做妾,但有一句話我還是得說在頭裡。她性子剛強,受不得委屈。以後要是有什麼不到之處,還要請胡管家多多關照。
胡管家:白先生,令嬡對你的一片孝心,大家有目共睹。單憑這一點我就非常敬重白小姐,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會幫,白先生你就放心吧!
白鴻奎:那就多謝了……
馮府大廳中央擺了幾桌酒席,賓客滿座,吵吵鬧鬧。
馮誠浩今天負責招呼賓客。他來到大廳正中,向四座拱手:各位長輩,各位叔伯,各位兄弟,今天家父娶第五房姨太太,不想大肆張揚,所以,請的人不多,都是族親,各位可以隨便一點,如有招待不周之處,請大家原諒。
一位上年紀的族親:大侄子,也就是你們家,娶個姨太太還擺酒,這是給足了新姨太太面子啦!
一位和誠浩差不多年歲的公子哥兒過來拉住了誠浩:誠浩,過來,過來!這裡都是自家人,用不著這麼講究,過來喝酒。
此人名叫馮伯平,是族長六叔公的兒子,平日里和誠浩來往甚密。
誠浩笑著:伯平,今天我們一定要喝個一醉方休,啊!
馮伯平調侃:嗨嗨嗨,沒大沒小!今天這場合,我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誠浩一拍腦門,笑著:對對對,看我,還沒喝就醉了。小五叔,小五叔!
馮伯平:這還差不多!
誠浩:你父親呢?叔公可是一族之長,他怎麼不來?
馮伯平:我沒讓他來,他來幹什麼?他來了,弟兄們還鬧得起來?族長老太爺往堂上一坐,他是一臉孔孟之道,我們是一片鴉雀無聲,這是辦喜事,還是辦喪事啊?
誠浩:嗨嗨嗨,怎麼說話哪!
馮伯平:噢,對不起,烏鴉嘴!該打!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