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船,戲
這一日,是一個難得的夏日雨天。
魚非池很是喜歡夏日裡的下雨時分的,雨水落得酣暢利落,痛痛快快,飄潑似地盡情往下倒,不似秋雨那般陰沉綿密,要下不下的,一點也不幹脆痛快,平白給人心裡填堵。
尤其雨打芭蕉的聲音也是很動聽的,翠綠的芭蕉葉接著豆大的雨珠兒,滾在上面濺起雨花,再順著葉子滑下,匯成小溪一般。
她住的院子後方,便有這樣一方聽雨看葉的好地方,隔著一扇雕花鏤空的木窗,外面是雨聲,裡面是人聲,兩位小朋友蜷在一邊你推我搡地過著不傷皮肉的招,溫暖姑娘她用商夷的法子煮一壺難得一見的好茶。
若無閑事掛心頭,魚非池可以倚窗聽雨看人消磨一下午的時光。
溫暖來此,也似無甚事,只是陪她閑聊說著些不搭邊界的話,一會兒是宮裡哪個宮娥喜歡上了蜀帝卿白衣,讓卿白衣百兩黃金請菩薩一般地送走,一會兒是卿年這兩天又哭哭啼啼求著她哥哥再往南燕去道旨,能不能再結兩國姻親。
魚非池陪著她嘮嗑,桌上的瓜子殼堆了一桌。
嗑到後來她舌間都有些發麻,茶水也再喝不下,她才拉著溫暖的手:「來,說正事兒吧,咱們兩繞了半天,繞得夠久了。」
溫暖把握她手心,眼中滿是誠懇:「魚姑娘,我沒有什麼朋友的,你知道吧?」
魚非池點頭,她能有什麼朋友呢?
往日在商夷,宮中的人怕是都恨不得她死,不要佔著商帝一顆心。
如今在後蜀,宮裡的人也是多看她不順眼,少要欺著蜀帝一份情。
其實她什麼也沒做錯,身帶異香,美貌驚人,是上天給的,又不是她用了什麼壞心思得來的,不是嗎?
魚非池偶爾想不明白那些人的想法,為何非要對比自己好看的女子抱有如此之大的惡意?
溫暖推開窗子,伸手接了些雨水,清亮的雨水穿過她細軟柔美的青蔥十指,她似有些出神一般:「我沒有什麼朋友,但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朋友,我不想我的朋友出事。」
「嗯,你的好心,我懂的。」魚非池沒有諷刺她的意思,溫暖絕不可能害她,否則早就讓許家的人對她刀劍加身了。
溫暖聽著柔軟一笑,真是好看,好看得連魚非池這樣的女子都生起憐惜的心腸。
她說:「離開后蜀吧,魚姑娘,除了后蜀,你要去哪裡都可以,帶著遲歸公子和石公子離開,你們留在這裡,只會引來禍事。」
魚非池明白她的意思,她憑一己之力已經均衡了后蜀與商夷這麼久,只要沒有人來打破這平衡,她想著她可以繼續均衡下去。
但是她不知道,在遠方的商夷國,有一個叫韜軻的男子,也跟她一樣受著相思之苦,以往是沒有韜軻,所以她可以穩得住許家,現在卻不同了,誰也說不準,韜軻會為了綠腰做出什麼樣的事來。
魚非池雙手捧住茶杯,溫熱的溫度使她常年冰涼的手心有點溫度,魚非池輕聲問她:「你們……對石鳳岐做了什麼?」
溫暖的眼神微顫,垂下眼皮蓋住她眼中的慌亂:「魚姑娘,今日你不該在此陪我喝茶。」
「這般好光陰,就是用來陪美人虛度的。」魚非池笑聲說。
「魚姑娘,我不會害你的。」她再次說。
「我知道,你不是個能害人的女人。」
魚非池笑著起身,放下手中茶杯,負手起行,臉上淺淺笑意隨著她的步子一點化為虛無,她邊走邊說:「南九,備馬,陪我出宮。」
「我也陪你去吧,小師姐!」遲歸連忙說。
「阿遲啊,溫暖姑娘一人在此未免孤單,替我多陪陪溫暖姑娘,好不好?」魚非池捏了下遲歸的臉蛋,轉身走入漫天大雨中,未曾來得及去拿一把雨傘。
她依然喜歡這夏日的大雨,下得酣暢淋漓,痛快乾脆,淋得人心通暢,沒有半分拖泥帶水的地方,多似她做人行事的風格?
所以她鑽進雨幕里,快馬劃破好雨景,濺起的泥巴落在了芭蕉葉上,好端端的綠葉上沾了一點污,大雨再一衝,又化作為無。
南九在她身後喚著:「小姐,你慢一些!」
魚非池似未聽見,抖動著韁繩奔向了江邊。tqr1
江心有艘船,船很大,不久前一共有十個人在這船上暢飲整晚,各自懷揣傷人的情懷。
碼頭上站著十來人,看其衣服制式,似是大富人家裡出來的。
魚非池拉著韁繩,看著這十人,對南九說:「殺乾淨,一個不留。」
南九心知他小姐今日有異,怕她心情很是不快,出手間也毫不遲疑,動作快得都看不到影,在雨中像是一個移動的鬼魂般快速。
血水順著碼頭上的青石一階階滑進了江里,跟那芭蕉葉上的泥水一般,一轉眼就化無。
南九扶著魚非池下馬:「小姐?」
「上船。」魚非池說。
南九抱著她,點水而過,遇水時激起的波紋比之雨滴兒入江時還要小,恰似蜻蜓遇水。
上了船,魚非池按下南九:「在這裡等我。」
「可是小姐……」
「等我。」魚非池聲音並不大,她止下南九從來只需要輕輕一句話。
「小姐若有事便喊下奴,下奴候在此處。」
她走到船艙處,推了推門,門從內反鎖,她推不動,便用大了些力氣撞了一撞,依舊撞不開。
正當她嘆氣之時,門卻被劍鞘猛地砸開了,魚非池回頭看,南九手心虛握伸在半空中,大雨中他對著魚非池輕輕的笑。
魚非池點頭,沖他眨眨眼,示意他幹得漂亮,便轉頭走進船艙。
船艙中撲面而來一陣迷離的香氣。
說來慚愧,這香氣魚非池是知道的,她去葉藏的店裡,葉藏特意介紹過,說這是一種好葯,比之普通的媚葯不知高明了多少倍,男女之歡時,常備之物。
再走上一步,腳下可見滿地都是被撕扯扔落的衣衫,有女子的也有男子的,夏日衣衫多輕薄,團在一起蜷成曖昧而風情的模樣,還有酒壺酒盞點綴其中。
她低頭撿了兩件眼熟的衣物,挑挑眉繼續往裡走。
拔開薄綃做的粉色帘子,她見一男一女躺在這寬大的軟榻之上,女子正一絲不掛地側躺在男子的胸口。
「魚姑娘!」女子失聲尖叫,抱起薄被蓋住胸前豐盈,蜷縮在角落,驚恐地看著她。
魚非池淡淡看她一眼,溫柔地笑道:「又見面了,許姑娘。」
「魚姑娘你不要誤會,我……我……」許清淺白著小臉想要解釋什麼。
「嗯?」魚非池也不急,繼續極富耐心地看著她,眼神溫柔而和善,等著她「我我我」地繼續說下去。
可惜許家姑娘我我我了半天之後,卻什麼也沒有我出來,只一個勁兒地求著魚非池不要誤會,眼淚說來就來,楚楚動人。
魚非池一瞬間地就厭惡上了「楚楚動人」這個無辜的好詞。
「你解釋完了嗎?」魚非池笑望著她,平靜而柔和的目光中,不含一星半點的火氣。
「魚姑娘……」許清淺哆嗦著嘴唇,這再演下去,戲就有點假了,她料不清魚非池的套路,不知道該怎麼發揮才能起到作用,便顯得尷尬萬分。
「穿上衣服吧,雖說是夏天,但也容易著涼。」魚非池好心地說。
許清淺沒料過魚非池這樣的反應,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遲疑了半天還是撿了外衣披在身上,抱著膝蓋蜷縮在一旁,眼中含淚地看著石鳳岐仍自熟睡的側臉。
他睡熟了的樣子跟平日里的樣子不太一樣,平日里總是太不正經了些,睡熟之後眉頭微斂,鳳眼閉著微微往上挑,透些桀驁的霸氣。
魚非池抬手拍拍他臉頰,他也只是皺皺眉沒有反應。
她抬頭四處張望,找到一盆洗臉用的清水,端過來劈頭蓋臉地潑在石鳳岐臉上。
石鳳岐睜開眼猛地坐起來,抬手便制住了魚非池,手指捏成鷹形爪,卡在她脖子上,將她壓在身下,眼中狠光戾氣四溢。
魚非池一個不防備,後腦勺撞在了軟榻扶手上,「咚」的一聲悶響,疼得她皺起了眉。
太疼了,疼得她淚花都險些溢出來。
石鳳岐看清了手裡的人,連忙收了爪拉著她坐起來,看她全身濕透,頭髮都粘在了略顯蒼白的臉上,眼中更有強壓的火氣,開口便是:「你怎麼弄成這樣子,著涼了怎麼辦?」
魚非池將手中衣物扔他臉上,扶著後腦勺站起來,好聲好氣道:「你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身材不錯,肌肉也好看,之前在大隋國受的傷疤痕也淡了,嗯,拉去男妓店可以賣個好價錢。」
石鳳岐只用了一瞬間便看清了眼前所有情況,二話不說穿上衣服,拉著魚非池便往走,臉色陰沉得比之外面的天色還要駭人,再擰上一擰,便是要出水了。
「石公子……」許清淺輕喚一聲,柔弱的聲音配合她微微抖動的肩頭,真是……可憐極了。
石鳳岐與魚非池一回頭,不偏不倚,不歪不斜,不多不少,看到那起杏色被褥上一點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