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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 余岸之罪

  老將軍說,憑一己之力,是無法對抗一個王朝的。


  魚非池對這句話十分贊同,從來沒有聽說哪個偉人,憑一人之力扭轉一個時局,那些被神化了的大人物們,只不過是因為在歷史洪流中,激出了那朵最大的浪花。


  而在這朵浪花之後,有太多不具姓名的人撲死在堅硬的礁石上。


  余岸算不得是一個王朝,可是他人脈廣及南燕半個朝堂,手握長寧城中百姓人心,雖說從未插手政事,可是政事里他也從未遠去。


  魚非池已經證明了余岸不是個善人,證明了殺了他不算冤枉,便不想再耗費力氣與這樣的人消磨時間下去,她選擇最粗暴的方式了結這一切。


  將軍府里傳來好消息,余岸絕不可能再離開大牢,他必死無疑,罪名不重要,強大的王朝想處死一個人,總可以安上無數的罪事。


  而魚非池收了心,每日陪著南九,南九傷勢太重,昏迷數日才醒轉過來,可是依舊只能躺在床上,連翻身抬手都不能。


  她用棉布浸水,打濕他過份乾涸的雙唇,動作輕柔小心。


  南九腫著一雙淤青發紫的眼睛看著他,拉扯著沙啞的嗓音說:「小姐,有個黑衣人,向余岸告了密。」


  「知道是誰嗎?」魚非池挨著他坐下,跟他說家常一般地閑話。


  「不知道,本來余岸是發現不了我的……」


  魚非池那日給南九的信寫著很簡單的東西,讓南九暗中觀察余岸,尋找機會潛入。


  自打那日在街上,魚非池見到有奴隸呼籲百姓伸出援手,救救他們,魚非池便知道那些奴隸有問題,後來南九去查看了好幾次都未發現異樣,魚非池便決定讓南九提前潛伏。


  那時候,魚非池就已經決定了要拿十萬兩銀子去給余岸,引蛇出洞,她想知道余岸會從何方買奴隸,怎麼買奴隸,到處怎麼處置那些奴隸,不管真假,魚非池都需要一個人深入地去了解,這不是石鳳岐的人能做得到的。


  至於為什麼要提前那麼久讓南九出發,是因為如果剛剛好余岸的人一走,南九就消失,也太容易讓人聯想到南九是去監視余岸了。


  南九臉上的烙印是最好的掩飾,他一路跟著余岸到了南燕邊境,那裡是與后蜀交界的地方,魚龍混雜,奴隸販子也不少,南九混進了一個奴隸場,等著余岸來買人,再混進他的隊伍,看看他到底要做什麼。


  「後來發生了什麼?」魚非池替他蓋著被子,輕聲問道。


  「小姐還記得在街上的那些奴隸嗎?」南九問。


  「記得的,怎麼了?」


  「那些人,不是奴隸。」


  「果然啊。」魚非池握著被子一角的手停下,苦笑一聲。


  南九跟著奴隸群上了余岸的船,一天晚上他照例去盯著余岸時,看到一個黑衣人全身籠在黑袍澤中,正在紙上寫著什麼,余岸不時問他些話。


  南九自幼跟著魚非池,是能識文斷字的,剛想去看清紙上寫的東西,卻見一道輕煙在他腳下升起,他知道那是毒煙,但是來不及掩鼻就被毒倒,昏迷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余岸的:「這便是你說的南九了?」


  黑袍客似乎不能講話,只是冷漠地站在一邊,看著南九一點點昏迷過去。


  以南九的武功普通的毒藥根本不可能將他放倒,這毒是特意調配過的,顯然這黑衣人知道南九武功高強,有備而來,也知道南九就在船上,故意設了圈套。


  南九再次醒來時,已經被關進了一間船上的暗室,那時,他身上的筋骨還未斷,還有逃走的力氣,可是當他剛抬步準備逃走的時候,踢到了倒在地上的一個人,南九翻過那人身體一看,那人的臉上有一個剛烙上去沒多久的「奴」字。


  他還未來得及細想,又見暗室的門打開,南九趕緊倒在一邊假裝昏迷。


  他看到,那些火紅的鐵鉗。


  他聞到,那些焦糊的味道。


  他聽到,那些慘厲的呼叫。


  他都熟悉,那些是什麼。


  往年恐懼的記憶幾乎將南九淹沒,他想起了那些被當作牲口一般對待的日子,他記起了那些打在他身上的鞭子,那些埋藏在他記憶最深處,他都快要淡忘的回憶就這般洶湧殘忍地再次在他眼前上演。


  他眼看著那些瘦弱病態的人被打得蜷縮在一起苦苦哀嚎,臉上被打上「奴」字烙印,奴隸主告訴他們,他們是最下賤的人種,他們不配有尊嚴地活著,他們只是奴隸主與貴族的財物。


  他們是奴隸。


  「南九?」魚非池見南九的身子都在發抖,連忙握住他的手,「南九,已經過去了,沒事了南九。」


  南九緊緊抓住魚非池的手,力氣大得嚇人,繃開了他身上纏著的紗布,激動地說道:「下奴當時沒有忍住,撿起地上的一塊木板就沖了上去,下奴要救他們,他們不是奴隸,他們只是普通人,可是……可是……」tqr1

  可是南九身上的毒化去了他體內的內力,他不是數十人圍攻的對手,尤其是在他還未完全恢復力氣之前,南九拼了命,紅了眼,嘶吼著,痛苦著,也只能眼睜睜著,被人按在地上,再次親眼目睹著那一切,看著那幾十人如同一頭頭待宰的豬一樣倒在地上,怕到連呼痛都不敢。


  他目眥欲裂,他無可奈何。


  「一個奴隸,還妄想拯救他人,不自量力!」余岸冷冷哼一聲,腳踩在南九背上,提著他的頭髮讓他看著那邊數十個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等他們也變成奴隸,你不就有伴了嗎?」


  南九不說話,咬死了牙關不出聲。


  「垃圾!」余岸扔下他,走到另一人身邊,拱手笑得溫和又仁善:「李老闆,此次多謝你出手相助。」


  「余公子客氣,這點小事不足掛齒,再到前方就是我們約好的地點,我的奴隸我就先帶回去了,這些人我也幫余公子你調教好了,就此別過。」那位李老闆說道。


  然後便是那是大火,起火之前,那李老闆和滿船的奴隸早就已經下去,船隻是個空船。


  而南九被余岸帶在身邊,為了以防他再次逃走,將他打成了木箱中那副模樣,若不是南九習武,底子厚實,怕是早就丟了性命。


  「小姐,余岸帶回來的那些人,不是真的奴隸,是他抓的人,在他們臉上打了烙印,把他們打到不敢反抗的普通人。」南九一聲聲地對魚非池說道,捏得魚非池的手骨都要斷掉一般,「他一直在這樣利用奴隸賺錢,小姐……」


  魚非池抽出手來坐在南九床頭,輕輕抱住他:「我知道了,南九,不要太激動,對你身體不好。」


  「他可直接買奴隸啊,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南九問道。


  「因為所有的奴隸都有來源,他們把奴隸看做貨物,貨物就有發源地,如果我們順著那些奴隸一路查上去,早晚會查到那個李老闆,他一切打算就都作廢了,所以重新抓一批人,換一個名號,說一個不存在的奴隸販子的名字,就算我們想問真相,也問不到。」魚非池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真正的奴隸是不再有自我,眼睛都是死寂的,這樣的人一旦成為貴族的所有品,就完全忠誠於貴族,除非再換一個主人,只要貴族問話,那些奴隸都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早晚會說出奴隸主是誰。


  而余岸新抓的人就不一樣了,他們不是真正的奴隸,他們知道害怕,他們記得鐵鞭的味道,他們會被三番五次地警告不得說出來自何方,他們是怕,他們會怕,他們因為怕,而不敢發聲。


  余岸很懂這些心理,他利用得完美。


  南九緊閉著雙唇不再說話,未曾經歷過南九經歷的那一切,誰也不能如他那般切實地感受到一步步失去自我,淪為下賤之物的絕望,魚非池不可能會去責怪南九辦事不利,暴露的行蹤,更不可能怨怪南九讓自己擔心。


  怎麼可能,怎麼忍心?


  魚非池抱著南九,輕輕拍著他的肩膀,似哄他入睡一般,讓他過份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自己卻不知不覺紅了眼眶。


  從在街上看到那些余岸家中奴隸的第一眼,魚非池就知道,那些人不是真的奴隸。


  真正的奴隸眼中不會有那樣恐懼驚慌的神色,真正的奴隸是南九這樣的,他們已經徹底失去了自己,他們像根木頭,像塊石頭,他們沒有感情,不知疼痛,雙眼死寂,與街上那些人是不一樣的。


  魚非池啊,她都知道,她只是不能證實罷了。


  所以她早早就論斷余岸不可能是個好人,他製造著慘案,再讓這些慘案中的人去呼喊,為他牟利。


  他利用著賣弄著奴隸的凄慘,賺取著大量的金錢,卻沒有一分一厘的錢用在他們身上。


  魚非池都知道。


  她原以為她看得開,看得淡,見多人世險惡便沒什麼不能承受,可是當南九把當時的慘狀對她敘說時,她依然為這人性之惡,深感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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