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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一章 相見,不如未見

  越是靠近陵昌郡越不好走,因為戰事這裡守衛嚴密,城中幾乎已是只可進,不可出,守城門關卡的士兵多達三四十餘人。


  進城的人很少很少,在這種時候,沒有誰想不開會來這裡找死,誰知道這陵昌郡什麼時候就被攻破了,他們就會成為刀下亡魂?

  城中百姓能逃命的都已經逃了,逃不掉的要麼是些老弱孤寡,要麼是些還帶著對大隋忠誠的人,但也不多了。


  魚非池一行三人最後棄了馬車,喬裝打扮,步行入城。


  入了城才覺城中幾乎已是風聲鶴唳,街上空無一人,到處都是一片蕭索,街上倒著橫七豎八的雜物沒人打理,店鋪大門緊閉,積雪污黑無人清掃。


  他們三個走在空蕩蕩的城中,格外地與這裡格格不入。


  「小師姐,我們現在去哪裡?」遲歸問道。


  「找守城的將軍。」魚非池說道。


  「以什麼身份呢?」遲歸想了想,守城的將軍,這會兒怕是沒什麼時間見普通人吧?而魚非池的身份,也的確是很尷尬。


  魚非池望著這座破敗的城池,笑了一聲:「以無為七子的身份。」


  這是她最純粹的原始身份,是因為這個身份才有了後面的一切故事,就讓這一切回到最初吧,記得無為七子所肩負的使命,記得他們七子該做的事情,以無為七子的身份,撐住這片搖搖欲墜的大陸。


  遲歸眸光一亮,笑聲道:「那我也是。」


  「對,你也是。」魚非池拍拍他肩上的落雪,又對南九說:「南九,我們走。」


  守城的將軍去軍中巡視了,把他們迎進將軍府的是府中下人,下人對他們倒也還算恭敬,把他們請進了後院坐著,上了香茶。


  三人沒有等多久,就連茶都未喝幾口,便有人來見他們。


  來的人身著普通長衫,臉上戴著面具,面具,凶神惡煞。


  「可是陵昌郡太守李大人?」魚非池皺眉問道,總覺得此人氣息很熟悉。


  面具人搖搖頭,只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魚非池認得那雙眼睛,也認得出那雙眼睛里的情緒,她放下手中茶杯,半垂了眼神:「陛下。」


  「非池……」他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像是被大火灼傷過喉嚨一般的沙啞,透著濃濃的疲憊,還有近乎已伴骨髓而在的愧疚。


  她叫自己「非池」,而不是「魚非池」。


  魚非池還未說話,南九手中的劍已是寒光綻起,凜厲而刁鑽的一劍不帶任何花哨,直取石鳳岐胸口。tqr1

  這一劍雖然去得快且猛,但是以石鳳岐的武功要避開也不算難,甚至他在南九手下走上百個會合也不難,可不知為何,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眼看著南九一劍刺來,他的眼睛只望著魚非池,並未想過要去避讓。


  「南九!」魚非池眼看著這一劍將要刺穿石鳳岐心臟,連忙高喝了一聲。


  南九手一偏,劍從石鳳岐肩膀處穿透,於他肩胛後方鑽出劍身,滴著黏稠的血線,劍柄抵在石鳳岐肩窩處。


  石鳳岐不閃不避,他說過,如果魚非池要拿走他的命,他不會躲,他會告訴魚非池要怎麼樣,才能讓自己一擊必死,解她心頭之恨,所以,他連哼都沒有哼一聲,面具之下他的眼睛始終溫柔,像是一抹柔軟著吹過花樹的風。


  南九握著劍的手在發抖,從來無暇的眼中滿漲著恨意,連聲音也很扭曲:「小姐,下奴說過,再見到他,下奴一定會殺了他!」


  「他不能死。」魚非池說。


  「小姐,你答應過下奴的,你答應過的!」南九的聲音低沉發顫,他甚至不敢去看魚非池的眼睛,他知道只要他看了,他就不能再違背小姐的意思,他會放過石鳳岐。


  「南九,我需要他。」魚非池輕輕握著南九的手,讓他鬆開劍柄,自己抽出了石鳳岐肩膀上的長劍還給南九,看著那道流血的傷口,魚非池說:「天下需要他。」


  「小姐!」南九恨聲道。


  「帶阿遲下去,我有話要跟他說。」魚非池的話裡帶著不容置疑的肯定,她看了遲歸一眼:「阿遲,有沒有止血的葯?」


  「有,但我不想給他用。」遲歸笑得明媚,看著石鳳岐的眼神帶著鄙夷,「他不配。」


  魚非池聽著淺笑:「我們說好了的,不再任性了,不是嗎?」


  「那要看對誰,小師姐,你不要告訴我,你準備原諒他。」遲歸偏頭看著石鳳岐,笑得有些淡,笑得有些怪,「他,不,配。」


  「那好吧,你與南九先去休息。」魚非池見遲歸如此倔強,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葯是他的,總不好自己去逼他。


  遲歸與南九走出門口,南九合上門的時候,眼神狠狠地看著石鳳岐,那眼神像是要把石鳳岐的身體看穿,讓他暴斃在這裡。


  世上大概除了魚非池,沒有人想原諒石鳳岐。


  屋內安靜下來,石鳳岐抬手取下臉上的面具,帶著清雅的笑意看著她,一如多年之前,他總是這樣笑看著魚非池。


  如果不是他消瘦得厲害,不是他臉上蒼白得厲害,嘴唇艷紅得厲害,幾乎與當年無異。


  魚非池轉身看到他這副模樣,有些驚訝,不過是短短一些日子不相見,他怎麼變得如此虛弱?


  「你都記起來了?」魚非池笑問他。


  「記起來了。」石鳳岐也笑,用盡他所有的深情與柔軟深深地看著魚非池眉眼,老天爺才知道,他有多麼想擁抱魚非池,多麼想告訴她,自己有多想她,有多後悔,多愧疚,可是他什麼也不敢做,他甚至連去牽一下魚非池手的勇氣都沒有,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如遲歸所說的那般,他不配。


  魚非池卻只是笑,「那你該多痛苦啊。」


  石鳳岐原以為她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會是恨意滔天的怨憎,又或者是視而不見地轉身就走,像她這樣的性子是不願意讓她自己受半點委屈的,卻因為自己飽受屈辱與折磨,身心俱傷。


  如今聽得她這句話,石鳳岐卻覺得,還不如痛痛快快罵他一場呢,她越是這樣,自己越是羞愧,越是覺得無顏面對她。


  「是我活該。」石鳳岐沙啞的聲音聽著有些顫抖,看著魚非池的眼睛沒有移開過半分,怕是一眨眼,就像是平日夜裡的夢一般,她就不見了。


  魚非池接過他手中握著的面具,帶著很淡的笑容,說:「別傻了,我知道你沒錯,何必怪你?」


  石鳳岐覺得魚非池變了些,但又說不出來哪裡變了,她看著自己的眼神沒有半點恨意,但也不是空洞沒有感情,她只是好像,把自己當成了大地眾生,毫無特別之處。


  就像是壯著膽,給自己鼓了很大的勇氣,石鳳岐有些發顫的手臂慢慢抬起,很輕很輕地抱著魚非池,輕得像是抱著一個氣泡,怕力氣大一些她就會在自己眼前消散。


  直到胸口有了她實實在在存在的感覺,直到確認懷抱中擁著的這個人她確確實實存在,石鳳岐才慢慢閉緊雙眼,虔誠的痛苦在他眉心處堆積,貫穿他全身。


  「殺我,剮我,隨你處置,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石鳳岐說,漸漸用力,把魚非池緊緊地擁在懷中,埋首在她脖子里,喃喃低語,反反覆復只有幾句話:「我是怎麼把你弄丟的,非池,我怎麼敢把你弄丟,我怎麼能把你弄丟,非池……」


  魚非池抬頭看著上方,眼眶有些濕潤,真的是受過很多委屈的,很委屈很委屈,委屈得不得了還不能對他說,回想一下也很是替自己心酸,但是,都過去了。


  所有的一切,都過去了,不重要了。


  所以,魚非池輕輕推開他,讓他坐好,給他包紮著肩膀上還在流血的傷口,臉上既沒有責怪,也沒有怨恨,很平靜的表情。


  她一邊給石鳳岐包著傷口一邊說:「以前的事反覆提起也沒有意義了,你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其實都沒有什麼區別,其實你忘了也挺好,不用像現在這麼痛苦,你或許可以再喝一杯誅情根的水,這樣你也可以解脫。」


  石鳳岐有些恐慌地看著平靜說話的魚非池,他終於知道魚非池哪裡不一樣了。


  她不愛自己了。


  這樣的答案一躍入他腦海之中,石鳳岐心口劇痛,連忙捂住嘴咽下一口涌到了舌尖的血,悲痛欲絕地眼神看著魚非池。


  「我很抱歉我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對你,我以前很愛你,不過,我想我不能像以前那樣愛你了。你可以說我自私,無情,薄恩寡義,都沒關係,正好我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只是眼下,我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魚非池說這些話的時候,手中還忙著給石鳳岐擦掉他皮膚上的血跡,眼睛也沒有看向他,只是像說著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般。


  以前的事,不再論對錯,魚非池唯一有愧疚的地方在於,石鳳岐愛她很多很多,而自己,已經不能再回應這份愛了。


  石鳳岐偏過頭,悄然擦掉嘴角處的鮮血,開口說話的聲音極盡全力地去平穩:「你連恨我,都不想恨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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