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懦夫,沒有資格嘲諷勇士
講道理的話,遲歸給卿白衣提出的這個意見,是相當有水準的,體現了遲歸他作為無為七子該有的智謀與眼光。
從長遠及宏觀角度上來講,后蜀在此時此刻選擇依靠大隋,絕對是最佳時機,可以趁南燕不備之際,一舉幫著大隋攻下南燕,於後蜀,於大隋,這都是一個千載萬逢的,一招將南燕斃命的好時機。
遲歸如同一個可怕的儀器,精準地算到了這次天賜良機,或許,連石鳳岐與韜軻他們都不會往這上面想——不是他們想不到,而是他們根本不會考慮用這樣的方法,於是便會錯失這樣的好時機。
那麼,遲歸的惋惜也就變得可以理解了,錯失良機的確讓人遺憾與惋惜。
默默走出宮的遲歸與南九肩並肩走在無人的長街上,長街上安靜,沒有人來人往,只有捲起的風揮著楊柳的枝條,帶來河面晚風的粘稠潤感。
涼月銀霜,照在地上,也照在少年的臉龐上,勾勒出美少年的輪廓,如同剪紙的畫那般立體明朗。
「你失望嗎?」南九突然問道。
「失望什麼?」遲歸像是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南九的問題,旋即又笑道:「你說卿白衣呀?不失望。」
「你冒這麼大風險,甚至暴露了行蹤,什麼都沒做成,你不失望嗎?」南九不相信遲歸的話。
「我早就料到他有可能這樣了,卿白衣呢,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以前的時候我們就知道啦。重感情的人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哪怕與他為敵,他也會從內心深處對你尊重,不忘舊情,比方他今日就該殺了我們兩個的,卻把我們放了,這就是好處。」
遲歸一邊搖著手指頭,一邊笑聲說道。
「那壞處呢?」南九還是不太懂。
「壞處……便是他不肯答應我的提議咯。真正理智冷靜的人,是一定會考慮我的說法的,因為這是后蜀唯一的出路,要麼投靠商夷,要麼投靠大隋,他不想去商夷,只能來大隋,否則等著他的就是金戈鐵馬,血流成河。」
「付出這樣沉重的代價之後,他依然會失去后蜀,所以小師父你說,這樣的犧牲有何意義呢?他為了自我滿足這種悲情式的英雄色彩,為了體現他的不屈偉岸,帶著整個后蜀走入水深火熱,這大概就是他重感情的壞處了。」
遲歸說到這裡笑了一下,像是在笑卿白衣一樣:「他還是在被情感左右,不想投誠商夷,是因為溫暖姑娘的事,不想投誠大隋,是因為石鳳岐曾與他是兄弟,寧可與他戰死沙場,也不想被他看不起,真是好笑。」
南九的步子慢慢停下,疑惑的神色一點點散去,純真無暇的眼中神色清明。
「怎麼了?」遲歸轉身看著他。
南九搖搖頭,語氣堅定:「不是的。他不是為了一時義氣,也不是為了被石公子看得起,他是為了后蜀。兩個高手比武過招,明知自己會輸的那一方依然拼盡全力,不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尊嚴,滿足個人的英雄色彩,還有對對手的尊重,對這場比武的尊重。認輸的人的確是聰明的,從一開始就直接走向了最終結局,避免了慘烈的過程,可是拼殺到底的人,更加值得尊敬。」
「懦夫,沒有資格嘲諷勇士。」
南九的眼眸在柔和月輝下泛著奇異的光彩,好像他的眼神特別明亮,也好像他的眼神特別堅定。
他是一個特別特別簡單的人,簡單到都不能讓人放心地把他一個人留在外面的世界,他不懂人心險惡,不會計算陰謀。
他這個簡單的人,也能看到最簡單的道理,略去了那些繁瑣無用的推理和說教,他總是可以看到事情的真相。
他在魚非池十數年的引導下,不再是那個只知道聽從主人命令的奴隸,他有了自己的思想,會思考,會反駁,會有自己的觀點,他還有了自己想做的事。
遲歸看著南九,突然笑起來,笑聲道:「小師父,今日這聲小師父,我卻是叫得無比心悅誠服的。」
「你以前不服我嗎?」南九一臉不服地問道。
「你以前除了武功好,也沒有別的地方比我更厲害了呀。」遲歸笑道。
「那這麼多年你豈不是挺委屈的?」南九更鬱悶了。
「只是一個稱謂而已,哪裡重要?反正,小師父你大概是全天下,我唯一的朋友了。」遲歸笑慢慢踱著步子,一格一格地踩著地磚。
「其實你有很多朋友。」南九跟他一同踩著地磚,一格一格的跳。
「他們連看都看不起我,怎麼好意思說是我的朋友呢?不過沒關係,反正我也看不上他們。只有小師父你呀,是真真正正地在武功上把我壓得死死的人,而且,你從來沒有看不起我,小師父你從來不會看輕任何人,哪怕你武功蓋世,也不曾看不起過弱者。」
「那……小姐呢?」tqr1
「小師姐呀,她不是我的朋友。」
「小姐怎麼會不是你的朋友呢?」
「我不告訴你。」
遲歸與南九,兩個美少年在月光下一路踩著格子往遠處跳著,偶爾會說到什麼有趣的話,驚得旁邊樹梢上入眠的知了一聲鳴叫,夜晚的風送來溫柔,紙醉金迷的偃都城在夜色下溫柔地入睡,安然地等待著它的命運。
最後,兩人來到了書谷的府外,跳上了大概,看著書谷書房裡的燈火仍自點亮,裡面傳來低語笑聲。
商向暖與書谷兩人正在夜燈下說著話,旁邊還著一碗吃到一半的蓮子羹。
遲歸看著他們兩人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遲歸,小姐真的不能有孩子嗎?」南九突然問道。
「嗯,萬分之一的希望吧。」遲歸點點頭,不甚在意地說道,「小師姐是洒脫的人,不會在意這種事情的。」
「我覺得,她會在意的。」南九悶悶不樂,坐在樹梢上,兩條腿懸空垂在下方,看著月亮,「小姐只是不喜歡跟別人說她不開心的事,可是我知道,她肯定不開心的。」
遲歸挨著他坐下,也晃著兩條腿,聲調拉得有些長:「那也沒辦法,我要是能治,早就治了。我雖然討厭石鳳岐,可是我不討厭小師姐呀,能為她好的事,我都會去做。」
「我們現在身份也暴露了,要先回去跟小姐他們會合嗎?」南九擔憂地嘆聲氣,他們來這裡是候命而動的,結果自己一不小心就把自己扔到了蜀帝眼皮子底下,這也是史無前例地暴露形式了。
遲歸撅撅嘴:「我比你還想回去,好么?可是我們就是要回去,也得先聽聽小師姐的安排,等明兒蘇氏的人把消息送過去之後再說吧,說不定,小師姐有別的打算呢?」
「你太衝動了。」南九不滿地說道。
「這樣好的機會擺在眼前,怎麼可以錯過呢?總是要搏一搏的。」遲歸笑聲道。
「遲歸,你不要喜歡小姐了。」
「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
「小姐是要爭這天下的,她想做的事,總是會做到的。」
「我知道,所以,我會幫她。我曾經跟蘇師姐說過,小師姐若是喜歡這天下,我就幫她搶過來,供她玩耍開心,若是她不喜歡,我就扔到一邊,小師父,你覺得我能做到嗎?」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石公子能做到。」
遲歸不再說話,只是帶著笑意看著天上的圓月,眼帘兒彎彎,盛著好一眼的溫柔月色,晃蕩著一雙腿,輕輕哼著一首不知名的曲兒,穿樹而過的風帶起他漆黑的墨發,揚啊揚,飄啊飄,他顯得閑淡適意的樣子。
這天晚上,書谷與商向暖在夜燈下,就著那半碗蓮子羹的細語長談,談論之事卻並不輕鬆愉快,既不是夫妻之間的情趣話兒,也不是嘆一番今晚這月色可真美。
說來他們談論的這個話兒里,帶著那麼絲血腥味。
商向暖一邊攪著蓮子羹一邊說:「南燕與后蜀聯姻,於南燕與后蜀看上去誠然是個好事,可是鬧來鬧去在商夷眼中看來,也不若是在過家家一般,並不能起到什麼實質性的作用。」
書谷便笑:「好說我是后蜀之臣,你這般講話也不怕我傷心?」
「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你有什麼好傷心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估摸著過不了多久,我那位陛下哥哥就會給我來信,讓我想辦法破壞南燕與后蜀之間的關係,又或者催動南燕與大隋的戰事,商夷便會同時對后蜀施壓,趁此機會,拿下后蜀。」
商向暖倒也真是半點兒都不瞞著書谷,竹筒倒豆子般說得利利落落。
「這倒是大家都料得到的事情,說實在話,我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南燕,南燕此國,太過軟弱,徹底與大隋決裂之後,未必受得住大隋鐵蹄踐踏,投誠也怕是說不定。」書谷嘆息一聲。
「你倒不如好好擔心一下你們后蜀吧,卿白衣這是要一口氣撐到底,死活不肯跟商夷談和,我看你們到時候怎麼辦。」商向暖睨了書谷一眼。
書谷輕笑了一聲,看著窗外院子里的落花,眸色之中憂慮重重,是啊,后蜀到時候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