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一章 相爭
遲歸偏頭一看,卿白衣抵在他眉心的劍尖點破了他的肌膚,一點殷紅如硃砂的血珠子滲出來,像是在他眉心處點了粒血痣,透著詭異的妖色。
「向暖師姐。」他嘆氣,說來說去,整個后蜀最難對付的人,其實是這位師姐呢。
商向暖一身華衣,隆重盛大,像是那日她從商夷王宮裡出嫁時般的盛大,累累華服層層疊,金錢銀絲拘鸞鳳,雲鬢花顏透雍容。
這位商夷國的長公主,已為人母,可是,沒有半分柔和與媚然在眼中,她換上了商夷國長公主的宮裝盛服,依舊是那個鐵血政權里磨練出來的睿智長公主,來到了后蜀國的御書房中。
她驕傲肆意,雍容華貴,眉宇之中都飛揚著皇家貴女的傲然與大氣。
她緩步而入,冷冷掃過了殿中眾人,最後目光落在了遲歸身上,帶著一絲冷意,道:「遲歸,一別數年,你倒是讓師姐刮目相看,竟敢對后蜀國君寸寸相逼!」
遲歸拔開卿白衣的劍,轉過身子正正地對著商向暖:「師姐過獎,遲歸資質愚鈍,生性拙劣,不敢與師姐爭鋒,更不敢對后蜀相逼。遲歸不過是……道出實情罷了。」
商向暖冷笑:「實情?遲歸,你身為無為七子,若只看到眼下這區區一點局勢,便敢說是實情的話,便是讓人不恥!你這等人,豈有資格與他們並稱七子!」
遲歸面色微變,很快鎮定下來,依舊笑道:「看來師姐是要提點師弟了?莫不是師姐嫁給了書大人之後,一門心思便撲在了后蜀之上吧?難道師姐有妙計,可解后蜀之危?那遲歸可真是要洗耳恭聽了。」
「你們吵夠了嗎?」卿白衣垂下劍,慢慢收回劍鞘里,神色如死灰,口中淡淡道:「這裡依然還是后蜀王宮,我依舊是后蜀之帝,你們,吵夠了嗎?」tqr1
「君上,內子並無惡意。」書谷低聲道,他清楚,這個時候,商向暖私闖王宮,衝撞御駕,絕不是來救后蜀的,所以,書谷眼中的悲傷之色更為沉凝。
「書谷,內務府前些日子來了一批好玉料,你去挑幾塊給你家書鸞帶回去。」卿白衣緩緩坐回椅子上,慢聲說道。
「君上!」書谷猛抬頭,驚訝地看著卿白衣。
「去吧。」卿白衣抬手,示意讓書谷下去,音調很輕,甚至帶著些溫色笑意,但是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書谷看著卿白衣許久,牙關幾顫,最終低頭。
他走出御書房時,與商向暖擦肩而過,未曾看她一眼。
商向暖心頭一顫,下巴輕昂,透著決絕。
早就知道有朝一日會走到這步的,商向暖與書谷二人都不意外,難抵的不過是內心最深處的受傷與悲痛。
受傷與悲痛有什麼用呢?毫無用處的東西,就不該拿出來晾曬,向人訴苦,咽下去爛在肚子里,爛穿心肺就行了。
卿白衣看著商向暖與遲歸二人,突然笑了一下,擺擺手道:「坐吧。」
「謝蜀帝陛下。」商向暖道謝,卻沒有坐下。
卿白衣瞧著她:「你是謝我把書谷支開,免得你在這裡遊說寡人投誠,他在旁邊受煎熬,你們夫妻二人形將反目,還是謝寡人給你賜座呢?」
商向暖嘴一抿,不說話。
卿白衣搖頭一笑:「你不用謝我,寡人恨不得將你們幾個抽筋剝皮,生吞活剮。」
「原來向暖師姐當初嫁書大人,也是在等著這一天么?師姐,你為了商夷,真是用盡苦心呀。」遲歸首先發動了攻擊。
商向暖收回停在卿白衣身上的眼神,看著遲歸,開始反擊:「我是為了什麼,你有何資格談論?倒是你,遲歸,若是離了小師妹與石師弟,你又算個什麼東西呢?」
「我算什麼東西不重要,不過此時我倒是與師姐有共同的目的,只不過,歸途不太一樣罷了。所以,何不先聯手呢?」遲歸羞赧地笑道。
「與你聯手?若是勸服一個必敗之國投誠我都需與你聯手,豈不是辱沒了我的身份?」商向暖傲慢地說道。
「師姐自是身份尊貴,遲歸不敢與你相提並論。」遲歸頭一歪,並不動氣,笑看著商向暖:「只不過,師姐你又有何本事能說服得了蜀帝陛下?」
商向暖冷冷一笑,望向神色懶散,靜靜看著他們二人爭論,仿乎事不關己一般的卿白衣。
她說:「君上,我嫁到后蜀來,是嫁給書谷,不是嫁給后蜀。商夷與后蜀也從無可能永永久久地和平共處下去,我想君上也一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嗯,所以呢?」卿白衣支著額頭懶笑一聲。
「所以,我忠於商夷。」商向暖說。
「應該的,你可是商夷國的長公主。」卿白衣還是懶笑著。
「眼下商夷攻蜀,我想,君上你比我更清楚,就算沒有此時葉藏事件,后蜀也撐不了太久,頂多一年時間,商夷便能攻破后蜀全境,佔據后蜀。」商向暖說。
卿白衣眸色黯一黯,笑道:「若后蜀如南燕那般,舉國相擋呢?」
「一,后蜀不可能如南燕,君上你做不出屠城之事。二,南燕之人是置之死地而後生,后蜀則是一直在抵抗,長久的抵抗過程中,早就消磨了太多的勇氣與鬥志,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后蜀與南燕的拚死一搏不可同日而語。三,君上,你不會忍心看著后蜀變得跟南燕一樣,一國之民,全是瘋子的。」
商向暖緩慢地分析著,沒有留情,處處直插卿白衣軟肋。
卿白衣有些恍然般地看著商向暖:「屠城之事,是音彌生做的?」
商向暖點頭:「正是。」
「他瘋了?!」卿白衣低呼一聲,音彌生屠城那事兒太過殘暴,未有太多外人知曉個中真相,都只以為是大隋攻城之法,不曾想,真相如此黑暗。
商向暖便苦笑:「君上你看,你只是聽一聽,便覺得此舉如同瘋魔,你又如何做得出來呢?」
卿白衣啞然,驚詫地看著商向暖,卿白衣想著,若是有朝一日,讓他自己去親手屠殺他的子民十三萬七,他做得到嗎?
答案是不用遲疑的,他做不到。
他終於明白,列國諸君,原來他是最懦弱那一個。
「君上,此等情況下,后蜀必亡,就更不要提葉藏之事只是加快后蜀亡國的速度。您又何必非要拖著整個后蜀墜入地獄?等到后蜀國中糧食耗盡,百姓流離之時,焦土遍地,哀嚎不止,那是比戰敗更可怕的後果,當子食母肉,血親相殘,后蜀會比南燕更可怕,南燕的瘋狂至少是一致對外,可是后蜀卻是內亂不止,走向癲狂,君上,你真的忍心看著你的國家變成這樣的人間煉獄?」
商向暖這番話中沒有一句虛言,句句誠懇,聲聲真摯,她描述的便是后蜀未來幾個月之後會發生的慘狀。
若只是戰敗,真的沒什麼的,亡國亡得有尊嚴一些,但是,若是百姓開始母子相食,生啃人肉,那真的是卿白衣承受得住的嗎?他的堅守,還真的有意義嗎?
他甚至讓后蜀變得像南燕那樣的想法都不曾有過,他絕不希望看到他的子民面臨種族絕滅之危,也不想舉國皆兵,老弱婦孺齊齊上陣。
他難道就想看到,后蜀變成比南燕更可怕的地方?
就在卿白衣有些恍然失神的時候,遲歸插進話來:「師姐果然好口才,師弟不得不服。所以,蜀帝陛下此時投誠大隋便是最好的選擇,后蜀背靠蒼陵,蒼陵物產豐富,幅員遼闊,后蜀百姓盡可往蒼陵去,不會餓死。」
商向暖睨著眼看他:「后蜀若敢向大隋投誠,商夷三十萬大軍,將把這裡踏成廢墟!」
「你什麼意思!」遲歸惱道。
「后蜀的確要投誠,但是只能投誠於商夷!」商向暖冷色對遲歸:「后蜀只要有一個人敢向大隋求救,商夷必會踏屍而過,血洗后蜀!」
「你要挾我?」卿白衣漠然出聲,「我說過我要投誠了嗎?」
「你有選擇嗎?」商向暖換了一種語氣,這種語氣剛烈強硬,不容反對,是商夷強國賦予了她這種底氣與硬氣。
「大膽!」卿白衣拍案而起!
「我說了那麼多,不是為了告訴你后蜀會有多慘,是告訴你,后蜀除了投誠,別無生路,而且,只能投誠於商夷!不瞞君上,韜軻大軍已暫時停止攻城,只等我來與君上商談過後,便會以最和平的方式接手后蜀!但是,若君上敢向大隋邁開一步,韜軻必定大軍過境,后蜀寸草不生!」
商向暖昂首挺胸,落字鏗鏘有力,斬金斷玉之聲!
「你胡說!」遲歸衝過來,急聲道:「只要后蜀投誠於大隋,蒼陵大軍必會來援助后蜀,抵抗商夷,絕不會讓韜軻得逞!」
「來得及嗎?」商向暖反諷一聲:「我們一直監視著蒼陵大軍的動向,蒼陵離這裡最近的大軍趕至后蜀,最少也需半個月,遲歸,你可知什麼是兵貴神速,你可知,韜軻攻破后蜀一座城池,只需半日!你可知,后蜀是我商夷,必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