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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九十五章 何以為自己的卑劣開脫

  當初止整條腿上的肉都被魚非池削走,只剩下一條白骨的時候,初止終於崩潰,說出了他所知道的全部的事情,只求一死。


  「黑衣人知道有條小路可以通過沙漠,避開你們的耳目,抵達月牙灣,所以叫我在那裡等著。帶去的人只有八百,但是把樹葉綁在了馬尾上,馬跑起來的時候,揚起的灰塵就多,看上去就有數萬之眾,這些做法是讓你們以為我們動用了很多人去劫糧,但真正的人我們已經送走了。」


  「但我並不知道送去了哪裡,那些人被黑衣人下了葯,全部只他的調令,平時那時人就跟傀儡一樣,黑衣人叫他們做什麼,他們就會做什麼。至於黑衣人是怎麼做到的,我也不知道。」


  初止虛弱的聲音說著,魚非池聽了一晌,補充道:「真正的人送來了戰場,就是今天做在後黃雀的黑衣士兵。」


  「我不知道韜軻會來跟石鳳岐開戰,這跟我沒關係,黑衣人也不會告訴我!」初止掙扎著要辯解,不是他做的事,他不肯認,「但是我知道,那些人一直是留著準備對付你們的,或者說,對付石鳳岐。」


  「嗯,所以他給這些人喝了羽仙水。奇怪啊,明明喝了羽仙水的人,不該是那樣子,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有誰把羽仙水改良了?」魚非池輕聲自問著,又拍了拍初止的傷口:「你還知道些什麼?」


  「當初投誠之事,是黑衣人叫我做的,目的是為了讓瞿如可以快速地趕來與石鳳岐會合,他要把你們一網打盡,石鳳岐只是一個開端。」初止總算是說出了些有用的東西,不過這黑衣人何等大膽,竟敢故意放瞿如快速前來與石鳳岐會合。


  也許是仗他手握羽仙水,所以想一舉殲滅所有人。


  也是,如果下次瞿如作戰遇上的人是黑衣人,黑衣人再來一把羽仙水,哈,誰人可與他相敵?


  在他除掉了蘇於嫿和石鳳岐之後,他都可以在這片大陸上橫著走了,誰會是他的敵手呢?


  魚非池微嘆一聲,似覺得遺憾,怎麼會有這樣強大的人呢,可該要如何是好?

  初止讓她這聲似有似無的微嘆嚇得一顫,他已對魚非池任何看似靈動的音調產生了生理性恐懼,她越是靈動無害的樣子,越是可怕得讓人心驚肉跳。


  像是怕魚非池再對他做什麼似的,初止連忙說:「但是這件事商帝不知道,只有黑衣人和我知道,不過,這一戰之後,只怕商帝也要知情了,商帝不會放過他的。」


  「還有很早以前,我與瞿如對峙,突然轉攻大隋武安郡,其實也是黑衣人的意思,目的就是為了把瞿如引開,給黑衣人爭取一些時間安排後來的事,這都是他想的,跟商帝沒有關係。」


  ……


  初止說了很多很多,很多以前大家誤會了的事,都是黑衣人所為,魚非池抱著膝蓋坐在一邊安靜地聽著,神色寧和得如同聽老爺爺說睡前故事的小女孩,對黑衣人所作所為沒有半點驚訝和詫異,只是安靜地傾聽,模樣甚至有些……乖巧。


  他一直說到了黑夜時分,外面的大雨依舊不止不歇,成為這場坦白最好的背景聲。


  在一旁陪著聽的葉藏已經面色慘白,他絕對想不到,在他們不曾知道的地方,有這樣一條毒蛇,暗中咬了他們這麼多口,毒快要入心的時候,他們才知道這毒蛇的存在。


  這樣的事情,想一想,後背都要爬滿冷汗。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殺了我吧!」初止已經疼到極致,只求一死,反覆求死。


  反正,他很清楚,魚非池不會讓他活著。


  「我有最後一個問題。」魚非池伸直有些麻木的雙腿,好奇地看著初止。


  「什麼?」


  「為什麼你會是這樣的人呢?初止,在學院的時候,大家對你不好嗎?為什麼你要做一個這樣的人?」


  初止被她的問題問住,滯澀了很久。


  也許他所有的答話都是帶著不甘心不情願,但是這個問題,他掏出了靈魂深處最骯髒的部分,給出了真實的答案。


  「這個世界,沒有那麼多的將心比心。你善良,就有人得寸進尺,你軟弱,就有人道德壓榨,你正直,就有人暗中背叛,你深情,就有人漠然辜負。把良知和善意交付於錯誤的人,就不能責怪這個世界殘忍,因為,都是你的愚蠢才收穫了傷害,所以,只要變得更狠就好,只要想著自己就好了,而不是痴心妄想改變這個世界,也不是妄圖相信這個世界還有善意。我就是這麼過活的,這近三十年來,我都是這麼活過來的,我活得比你好,不是嗎?」


  「魚非池,你此刻所收穫的一切痛苦,都是源自於你的人性。」


  「這個世界沒有人性,只有獸性!」


  他突然激動起來,掙扎著身子想湊近魚非池,大聲地告訴她,自己沒錯,自己只是做了最有利於他的事情。


  他的這番詭辯得到了魚非池脆若銀鈴的笑聲作回應。


  「你笑什麼!」初止大聲地喝問,似有驚慌,似是害怕被人否定:「難道不是嗎?魚非池,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難道不是你的善良造就了你的愚蠢嗎?」


  魚非池笑聲止住,輕聲說:「誰跟你說善良的人就活該被欺負,軟弱的人就活該被壓榨,正直的人就活該被背叛,深情的人就活該被辜負,愚蠢就活該被傷害?誰跟你說的?誰跟你說的!」


  她的聲音陡然高了起來,堅定有力地反駁著初止的謬論:「誰給你這些借口為你的卑劣開脫!誰給你這樣的膽量嘲諷正義鼓吹邪惡!誰給你這樣混淆黑白是非不分還自以為是沾沾自喜的勇氣!」


  「萬事賴過往,賴世界,就是你這種人自我開脫的兩樣法寶,好像把一切推脫給過往和命運,就可以為自己的卑劣找到借口,好像你真的有多麼迫不得已,好像你真的是被人拿著刀子逼著做這樣的選擇,你可以做一個漠然的人,甘居黑暗,但你永遠沒有資格去嘲諷那些向著光明而活的人!你永遠沒有資格去笑話那些為了正義而獻身的人!」


  「你這番話,否定了無數個與你完全不同的人,這些人裡面包含韜軻,商向暖,卿白衣,音彌生,挽瀾等等所有人,他們死於正義,死於勇敢,死於悲壯,你卻對此揚揚得意,你覺得你做得對。初止,你真讓人噁心。」


  她的話如石塊,重重砸在初止心間,動搖了他這十多年來堅守的生存法則。


  從來,初止都是一個投機取巧的人,他這無為七子的水份是最大的,當初若不是借戊字班之力,他甚至未必能躲得過學院里最後的廝殺。


  他用這樣的一套法則,在夾縫裡四處尋找著機會,攀上高枝,從西魏,到蒼陵,從蒼陵,到商夷,他一次又一次地出賣,一次又一次的地輾轉,一次又一次地拋棄舊主投奔新主,三姓家奴,毫無尊嚴,都是為了去到商夷最高的地方。


  因為商夷是最強大的國家,因為商帝是最有權勢的帝君,因為在那裡可以有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以及最重要的權柄高位。


  他太過自卑,導致他太過自傲,他恨不得撕掉他身上所有的不堪的過往標籤,讓世上再無人知道他曾經只是一個破落秀才的兒子,他需要無窮的利益與閃耀的珠寶掩蓋他內心的缺失和膽怯。


  為了權利和高位,他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可以做出任何喪盡天良之事,可以傷害一切無辜之人。


  只要,對他有利。


  他是諂媚者,他是屈膝者,他是真正的奴隸,是權與利的奴隸。


  這番話說得初止久久不能回神,似乎連身上的疼痛都忘記。


  殺人誅心,最痛的,永遠不是身體上的傷口,而是內心的崩毀。


  魚非池站起來,淡聲說:「把他拉下去,喂狗。」


  「師妹,師妹,你放過我,我可以幫你,幫大隋,你現在需要人手不是嗎?或者你給我一個痛快,師妹!」


  「念在我們同門一場的份上,你給我個痛快!」tqr1

  初止這才回過神來,大聲求饒,給他一個痛快的死法。


  不可能了,在他做了那麼多惡事之後,魚非池不可能讓他死得痛快。


  那樣的話,對不起那些,善良,軟弱,正直,深情的人。


  她與初止這番對話,不知到底是說給初止聽,還是說給她自己聽,魚非池很想找回一點,屬於她心臟溫熱的跳動,而不是真的如個瘋子。


  至少讓她覺得她還會悲痛,會流淚,會為石鳳岐難過絕望,而不是像現在,像個瘋子。


  她知道她的話是對的,她骨血里的驕傲尊貴讓她能區分善惡,明白是非,知曉黑白,但是她突然覺得,她再也不做不到自己說的那樣。


  因為她覺得,好像,一點意義也沒有,一點意思也沒有。


  活著也好,死了也罷,好像都毫無意義。


  活著只是一具殘破的腐爛肉體。


  死了也不過只是一捧黃土稀泥。


  她都快要不能記得,她背負的是什麼。


  什麼天下啊,蒼生啊,都跟她好像沒了關係。


  石鳳岐曾問她說,如果那時,在月牙灣遭遇不幸之是他,魚非池會怎麼樣。


  魚非池答,那就隨他而去,這天下,她再也不要了。


  這天下,她真的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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