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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章 琴弦,妖物對穢物

  綠腰站在遠處望,魚非池說,今天先給她討利息,但是綠腰沒想到,魚非池會親自上陣,甚至會來親自叫陣。


  她很擔心,她覺得魚非池的極致瘋狂佔據了她的靈魂,她失去了清醒。


  任何正常人,都不會只帶這點兵力來跟黑衣人的羽仙水大軍開戰。


  甚至,再多一倍的兵力,都未必是黑衣人的對手,那些服用了羽仙水之後的人,是什麼樣子,她聽說過的,那是以一當十的狂暴姿態。


  當初音彌生憑著羽仙水,生生把石鳳岐的蒼陵勇士大軍都困在城中數日不能動,如今這羽仙水還是經過了黑衣人改良的,魚非池這些人手又如何能敵?

  「朝妍姑娘,你們真的不勸魚姑娘回來嗎?」綠腰擔憂地問道。


  朝妍面色慘白地搖頭,擠出一個勉強地笑:「綠腰,你要不要跟我先回去,打仗,不好看的。」


  「不,如果魚姑娘連上戰場都可以,我看看有什麼不可以的?」綠腰搖頭:「那是害死了韜軻的人,我要看到他慘敗!」


  朝妍握了握綠腰的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不住地嘆氣,不住地嘆氣。


  黑衣人騎著馬,來到陣前,看著魚非池,說道:「你不會贏的。」


  「也未必輸。」魚非池說。


  「我不會讓大隋成為天下霸主,你費盡心思也無用。」黑衣人說。


  「我對天下霸主已經沒興趣了,我對殺了你,很有興趣。」魚非池溫柔地笑了笑,似三月春花般的嬌。


  黑衣人怔了一下,似是未料到會到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下看到魚非池臉上露出這種嬌俏神色。


  怎麼看,都是不合時宜的。


  於是,黑衣人說出了與初止一樣的話:「你瘋了嗎?」


  「大概吧,這不是你的功勞嗎?瘋了也好,瘋子行事,你總是猜不到我的打算了吧?」魚非池還是溫柔地笑著,連眼中都泛著似水的柔情。


  黑衣人望望魚非池身後的大軍,輕笑了聲,帶著不以為意的輕蔑:「你帶他們來,只是送命罷了。」


  「同歸於盡也是好的。」魚非池依舊笑。


  黑衣人似覺得跟這樣的魚非池對話毫無趣味,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黑衣士兵整齊進發。


  魚非池也調轉馬頭,回到了軍陣之後,臉上的笑容從溫柔,一點一點,一滴一滴,變得殘酷,無情,狠毒,陰冷。


  「阿克蘇大叔,你的煙袋借我一下。」魚非池突然說。


  阿克蘇把手中的煙桿遞給魚非池,魚非池握著走上高地,扶著欄杆,點了個火摺子,點燃了煙絲,吸了一口阿克蘇的旱煙。


  下面一聲號角響,兩軍對沖。


  也許,用兩軍對衝來形象,是不對的。


  只有黑衣人一方衝過來,而大隋這邊只有一百個騎兵動。


  與黑衣人相同的是,他們也保持著絕對的沉默,無聲無息,於是這場對戰,變得極其詭異,除了腳步聲,靜得毫無人聲。


  一百個騎兵,每行二十個,共五列,整齊地往前衝過去。


  快要接近黑衣人士兵的時候,突然從中分開,分為兩個方陣,依舊是五列,但分為每行十個騎兵,漸漸的,再分往左右錯行,不再列成整齊的方陣。


  每列士兵之間留出了空隙,前後相隔共十餘步,但是每行之間依舊緊密相依,十個十個的,緊緊地連在一起,連成一排,共計十排。


  仔細觀察之後可以發現,這十排騎兵中,每兩排為一組,共分五組,每組兩排之間,保持著一個固定的距離。


  這一百個騎兵的速度非常快,可以用風馳電掣來形容,馬也是好馬,保持著這樣的極快速度,他們瘋了般地往黑衣人衝過去。


  緊接著,數不清的黑衣士兵的腦袋,憑空掉落,或是從脖子處整齊切掉,或者乾脆是切了臉的一半,整整齊齊,光滑無比,像是有一片極為鋒利的刀片,平滑地切開了他們的項上人頭。


  骨碌骨碌。


  骨碌骨碌。


  骨碌骨碌。


  連濺起的血漿都沒有,只有緩緩滑落的人頭,緩緩流下的紅血。


  沒有震天動地的嘶吼,沒有高歌不休的熱血,沒有激情澎湃的戰意,有的只是安靜,安靜,絕對的安靜,恰似死亡的安靜。


  認真地看,黑衣士兵所掉的人頭,都是每組騎兵之間的那些人的。


  在每組騎兵之間,有一條,細細的線,這條線比刺客用的還要細,還要韌,還要鋒利,在最快的速度衝撞之下,便是收割人頭的利器。


  就像,兩根手指,握著一根細線,切開了一排豆腐。


  兩排一組的騎兵,就是手指,他們手裡的那根細線,已經有些分不清是不是發了瘋的魚非池取了一個極為雅緻的名字,叫琴弦——這與當年的未顏給滅世毒物取名「羽仙水」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如今「穢物」與「妖物」所創造的這兩樣殺器撞上,也不知是不是因果的循環。


  而黑衣士兵,便是豆腐。


  琴弦末端加粗,纏在騎兵的腰間,騎兵都是精心挑選過的,挑的又矮又壯的,馬兒也要矮矮的,不能過於高大。


  人太高了的不好,琴弦綁得太高,割不到人頭,人太瘦了不好,要壯實些才不會被拖下馬,十個人一組緊緊地挨在一起,共同綁著琴弦一端,才夠穩,夠結實,才不會在劇烈的衝撞中被拖倒。


  既然,只有砍掉他們的腦袋,才能讓他們死掉失去戰鬥力,那就直接從他們的腦袋想主意好了,不然呢,還有什麼辦法。


  不好拿一命換一命的,不值得,甚至,一命還換不來一命,就越發的不值得了。


  黑衣士兵服用羽仙水,這東西不管怎麼改,有一點沒改動,就是他們只聽令行事,沒有自主意識,便是叫他們跳火坑,他們也會跳,若非是如此陰毒殘暴之物,當年又怎會被七國列為禁藥?

  黑衣人叫他們前進衝鋒,他們便向死而進。


  等黑衣人發現不對勁,想叫他們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享受這場死亡的盛宴吧,就像傳承百年的貴族們用餐,不發出半點聲響,優雅,矜持,高貴,微微抬起蘭花指,一舉一動都是雍容,伴一場悠揚悅耳的華美曲調。


  享受吧,盛大的狂歡,死亡的快感,便讓黑暗降臨在每一個人頭上,便讓世間萬物都化雲煙。


  殘忍活著的人,享受,享受就好。


  魚非池抽著旱煙,吐著煙圈,煙霧繚繞遮著她的臉,朦朦朧朧中看不見,她背對著後面的琴弦死局,哼唱著不知名的曲調兒。


  半倚著身軀,姿態慵懶,閑散,半閉著眼,甚至一隻手還在半空中柔若無骨的輕輕畫著圈,像是午後邂逅了一場好陽光,曬得身子正是暖洋洋,所以忍不住輕聲哼唱,歌詠這血腥的美好畫面。


  就好像,背後那些無聲無息的血光紛飛,人頭掉落,都只是一場殘酷至巔峰的好畫作,畫中人不值得她看一眼,不值得她為之憐憫悲惜。


  一百個騎兵倒下,就有另一百個人接上,魚非池準備了不少琴弦,保證能把這首輓歌唱絕。


  她答應綠腰要報仇那一天,就一直在想,該怎麼報仇,該怎麼對付黑衣士兵,該怎麼做才能殺了他們,羽仙水那麼強大啊,要怎麼辦才好?還有那個黑衣人,要怎麼樣,才能讓他的羽仙水毫無用處。


  她想啊想的,有一天她看著廚子切皮蛋的一個好方法,廚子嘴裡咬著線頭一端,線頭另一端握在手中,另一隻手拿著皮蛋,線一壓,皮蛋從中被劃破分成兩瓣。


  就那一剎那,魚非池想到了:琴弦。


  就有了今日殺招。


  很不容易呢,要製成那樣細的線,還要保證強韌不易斷,可是很費工夫的,跟蘇門的人商量好幾回才定了下來,所以才準備了這麼久,這麼久之後才來跟黑衣人下戰書,每一個等待的日子都讓人迫不及待啊,多想看到黑衣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不過,她對這殺招不以為意,眼前是遮眼掩面的煙霧繚繞,她哼著小曲兒抽著旱煙,醉死夢死腐朽到不肯醒一般,背後鋪天蓋地而來的那些死亡與殺戮,都像是跟她沒關係,她眼神中甚至還帶著無辜與懵懂。


  拿她與對著商葚和瞿如他們說話時的神態與此時的她相比,判若兩人。


  她真的在精神分裂,快要發瘋的邊緣。


  綠腰臉色煞白,她想一開始綠腰叫她離開的時候,的確是為了她好,眼前這場靜止無聲的殺戮,太過駭人,甚至希望聽到有人嚎叫,有人痛苦地求饒,也好過這樣詭異地寂靜。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魚非池,看到魚非池在煙霧中迷茫痴嗔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苦難與她相比,或許,真的太渺小了。


  能把魚非池逼到發瘋的事情,不多,除非是,太多。


  「師妹啊……」朝妍抱住魚非池,哭喊著想叫醒她,不要真的瘋掉,師妹啊,醒一醒。


  「噓,不要出聲,你聽——」魚非池拍著朝妍的後背,比著手指在耳邊,似在傾聽著什麼樂曲。


  「聽什麼?」朝妍抽泣著問道。tqr1

  「聽琴弦在奏樂。」魚非池反手點了點下面的殺戮場,帶著古怪地笑容,「聽見了嗎?」


  朝妍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捂緊了嘴唇不想哭出聲,一雙淚眼看著魚非池,最後再難忍受,扭頭跑開。


  殺戮正在戰場上恐怖的蔓延,魚非池在以殺戮為背景,輕聲哼唱著不知名的歌謠,歌謠的歌詞細細聽來,似乎是——


  風曾動我心,雨曾滋我情,我曾揮揮兩袖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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