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禍出北疆
明嘉二十五年春
明嘉帝這一通火發完了,那地上跪著的人們還是不敢起身。
這與以往不同,明嘉帝真的生氣了。
北疆私吞江南的稅款,明嘉帝多多少少是知道些的。但是他沒有想到會這麼多。這麼多年以來,北疆戰事上,明嘉帝給他白啟的錢銀夠多了。
上百萬的銀子流入北疆,明嘉帝為這些事情,他自己的宮殿十幾年沒有翻修,宮人的用度也一減再減。
「十七年了,」明嘉帝這時已經恢復平靜,顯出那般不悲不喜的模樣,「如今那些孩子都已經長大了,北疆的事情卻仍舊是老樣子。福子,你說,朕當初是不是用錯人了?」
曲錦福忽然被點名,琢磨著道:「皇上哪裡話!咱家不敢妄議朝政。可是咱家始終記得一個理兒,那就是這大淵是皇上的大淵,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咱家是皇上的人,吃著皇上的俸祿,就該替皇上著想,若有一天咱家做了什麼對不起皇上、對不起天下的事情,便是被五馬分屍也不為過。」
曲錦福這話說到明嘉帝心裡去了——這天下,是他明嘉帝的。
「把那東西拿了,封函,發到白啟面前去吧。」
明嘉帝這時一擺手,叫眾宮人起身,自己坐在龍椅里,仰著頭,後腦靠著椅背,閉上眼。曲錦福於是恭恭敬敬地起了身,親自將桌上的奏摺拿起來,交給下面的人,自己去開了半扇窗子,示意那裡站著聽差的寺人把窗前的黃鸝鳥拿走了,焚了一段千年檀,又把書案前的一盆鳳仙花換成了白茉莉,然後悄悄地將明嘉帝面前的茶端走了。
出了大殿,曲錦福把那茶交給了御前宮女:「且去換了六安瓜片,儘快到御前來。懈怠了仔細腦袋!」
那宮女方才受明嘉帝的震怒,還是戰戰兢兢的樣子,這時接了茶,連走路都有些不穩,踉踉蹌蹌地跑著去換茶。那碗里盛的是君山銀針,但是已經涼了。
……
王府里,老王爺聽說了明嘉帝發怒的事情,慌忙換了朝服坐了軟轎求覲見了。在宮門口遇到了同樣著急趕來的丞相大人。
「王爺安好!」丞相雖是風塵僕僕,倒是不失禮節。於是靖南王也回了禮:「丞相同安。」
「卻是不知皇上要如何處理白家!」
等召見的時候,丞相與老王爺聊起來。
靖南王搖搖頭:「皇上如今生了大氣,能不能有所緩和,還是要看白家怎麼計較。若白家有所悔改,說不定會有些轉機。」
丞相大人卻一臉愁緒:「今晨方收到戟兒信件,白家通過唐家在江南聚斂錢財數額十分巨大,怕是沒有什麼轉機了。」
老王爺細細想想,哀嘆:「白家也算得上歷代英良,便這麼毀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何況白家這次是的確過分了。皇上先前壓著不懲辦,終究是北疆那些事。如今玉界山失陷,又遭此事,白家是要難捱了。」
靖南王話音落地,便見曲錦福小跑來:「哎喲,可算是把二位盼來了,皇上正等著二位呢!」
於是丞相大人與靖南王便迅速趕往御書房,覲見明嘉帝。只是這時外間卻是沒人。明嘉帝坐在裡間,似乎在看哪裡的奏摺。
於是這二人便下座了等著。好在那時間不長,明嘉帝很快就出來了。
問安自然必不可少,明嘉帝也沒有多客套,只叫他們坐了,奉茶的宮女進來遞送茶水。丞相發現,茶是六安瓜片。但是這個季節,明嘉帝一直喝的君山銀針,如今突然換了茶,那隻能說明,明嘉帝這次是果然動怒了。
「白家的事情,想必兩位已經有些耳聞了。」
明嘉帝帶著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悲傷,讓座下的兩人都有了一種他突然變老的感覺。
「內外交困之際,卻出了這樣的事情,原是朕不好。」
兩人便立時起身跪了:「皇上言重,白氏欺君,是萬死之罪。皇上不必自責!」
明嘉帝緩緩扶起地上的兩人:「朕想著,許是孩子們都長大了,該給他們些地方了。」
這話意圖明顯。白家如果要倒台,那麼北疆總得有人管制。他叫丞相和靖南王的目的也在於此。
這個時候,這兩人自然知道,這話不能反駁,因為他們知道,明嘉帝現在看著不溫不火,但其實他是帶著十足的怒氣的。
明嘉帝這個人,這一生都沒有把自己的怒火發錯人,那麼在他晚年之際,也是不會。他知道對著什麼人該使什麼樣的手段,這樣可以獲得他最想要的結果,空有怒火是幹不成事的。
但是如果這時候逆他的意思,那便是故意與他過不去了。
「不知皇上想叫何人去北疆?」
丞相與靖南王這時都在腦海里思索著合適的人選,唐家的人裡面,如今只唐忠在淵都,算尚可之才。只是唐家貪墨的案子還沒有個了斷,又與北疆有些牽連。明嘉帝向來忌諱用的人不乾不淨,那麼唐家是不可能了。
北方的家族裡面,幾乎都與白家有些絲絲縷縷的關係,也是不行。祁家一個祁燕然如今管著揚州,公然抽離,似乎也不大穩妥。
落家的人不可能插手政事的,那麼落加藍也不行。
那麼就只有一個人可以用了。丞相與靖南王不約而同地想到了這個人,於是對視一眼——初如雪。
她的老師是主相,而且那人就在北方。初如雪自幼也是在北方長大,對那裡算是比較了解,加上如今南北的局勢,那麼她是最有可能代替白氏,接手北方。
「江南的事情,快完了罷?」
明嘉帝突然問靖南王,讓兩人都有些意外。
「回稟皇上,唐家貪墨的事宜已經查處,唐雲等已經在押往淵都的路上,想是很快就會有結果。」
靖南王如實回答,心裡卻是計較著明嘉帝想怎麼打算。
「啻兒那孩子,這件事做得很好,朕很滿意。」
這一句話,卻是叫靖南王一個激靈。
明明天氣是一天天在熱起來,可是老王爺這時卻是感到了一陣陣北疆冬季般的冷。
這是在讚賞鍾離啻沒錯。可是明嘉帝此時說這樣的話,意思卻是明顯的。
老王爺最不想看到的一幕,卻還是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