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壽城相見
明嘉三十一年初
鍾離啻看著外面的世界,離開了劍閣,外面原來會下雪的。
鍾離啻在劍閣沒怎麼看見過雪,如今見到了,覺得親切了些。
「大叔,咱們什麼時候能到淵都啊?」
月兒看見外面下雪了,變得歡快起來,將小手伸出車窗,要感受一下車外的雪。
鍾離啻見了,將她拉回來,抱在懷裡:「很快了。過幾日你便能見到你娘親了。」
月兒聽見自己能見到娘親了,於是更歡快了,拍拍小手:「我可以見到娘親了?大叔不騙人了?」
鍾離啻賞她一個爆栗:「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月兒抱著被打的額頭,嘟嘴:「明明每次都騙人!」
鍾離啻不覺得和這小丫頭爭辯他有沒有騙人的事情,是多麼值得得意的,也便由了她去。
抱著月兒時,鍾離啻發現她似乎長高了些,比剛來的時候稍稍長了那麼一點點,雖然還是個小不點。
車馬行進迅速,十幾日內便到了壽城。鍾離啻到了壽城正是半夜,城門緊閉。守城官兵當時以為是胡人的探子,不敢開門。去報告了守將之後,這幾個守兵戰戰兢兢覺得今晚要出大事情了。
壽城守將胡傑原是白啟的部將,後來白家遭難,便隨了宇文家,宇文濟安安排他做了守將,如今國破,胡傑守著壽城,原是想與城同滅的。
突然聽說鍾離啻從西南來到壽城,胡傑有些不可思議,思量半日,終於決定還是去見一面,看看是什麼情況。
城門開,鍾離啻下了馬車,胡傑見了,立刻下跪:「壽城參將胡傑,問王爺安!落家主安好!」
鍾離啻點點頭:「胡將軍同安。」
落加藍向胡傑行個平禮,道:「將軍安好!」
守兵見果然是傳說中的翊王君詣,也便各自安心,大開城門迎接了鍾離啻。落加藍拉著月兒,跟在鍾離啻身後,各將領也跟在後面。
「王爺來此,可是救民於水火?」
淵都破,大淵王朝覆滅,於京畿的百姓來說,這無疑是一場浩劫。
胡奴入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這些,鍾離啻都知道。
「是,也不是。」鍾離啻想想,道。
「胡將軍可知曉,初家主的下落?」
鍾離啻不是明嘉帝,他並不喜歡兜圈子。
胡傑一時怔住:「初家主……」
又立時嚴肅道:「回稟王爺,初家主此時,正在壽城!」
鍾離啻驚喜:「果然?」
胡傑點點頭:「家主昨日晚間來的壽城,方才之事,末將正準備去稟報家主呢!」
鍾離啻按捺住心裡的激動與喜悅,搖搖頭:「不,本王親自去見她!」
走了兩步,又覺得不對,道:「還是算了,這麼晚了,明日再去。」
落加藍見鍾離啻這樣,搖搖頭:「你啊!」
安排好鍾離啻等人的住宿,天已經快亮了。月兒仍舊趴在鍾離啻的床上,這時候睡得正香。
鍾離啻想到初如雪在壽城,他便睡不著,於是也不去睡覺了,偷偷摸摸地跑到她的寢室旁,悄悄地坐在門前,等著天亮。
初如雪這些年淺眠,她聽得出動靜便醒了,手邊的佩劍握住,又細細聽著來的是什麼人。
卻是什麼也聽不到了。初如雪摸索著,披上外衣,到了床邊找輪椅。
鍾離啻原想著等初如雪醒了再進去,卻聽見裡面發出了巨大聲響,便想也不想,踢門進入。
接著月光,鍾離啻看見初如雪坐在床邊,手邊的輪椅被退倒了。
她真的瘦了,瘦了許多,如今因著黑夜,便顯得更加清瘦冷清。只那一雙眼睛,在月光下還顯得有些神采。
只是鍾離啻卻知道,那雙眼睛,是看不見了的。
「什麼人?」
初如雪這一聲,叫鍾離啻回神,他慌忙道:「雪兒,是我!」
初如雪聽到這聲音,身子顫抖,險些從床上栽下去:「你……果然是你?」
鍾離啻趕忙上前,抱住初如雪,不叫她有危險。
「是我,我來了!」
意料之中的,沒有多少肉,只剩下些乾瘦的骨頭。
過了這麼多年,他終於再次擁抱到了她。
初如雪抱緊鍾離啻,身子顫抖:「來了就好!」
鍾離啻坐在初如雪身旁,將她的身子攬在自己懷裡,輕輕嗅著她頭頂的發。
「這麼多年,你過得可還好?」
初如雪伸出手,去觸摸鐘離啻的臉,想知道他變成了什麼樣子。
經了這麼些年風霜,鍾離啻的臉已經不如原來那般細膩光滑了帶著些粗糙的痕迹,嘴邊還有一圈硬硬的胡茬,摸起來硌手。
鍾離啻伸手,摸摸初如雪的眼睛,問:「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看不見的,卻能想起來她那日在那間小屋裡,像是熟悉了黑暗一般,行動自如。
那必然不是一年兩年了。
「那日遇刺,不小心傷到了眼睛。」
初如雪並不打算隱瞞什麼,卻也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她並不想回憶起以前的事情。
鍾離啻也不強求,便順著她,只道:「等日後安定了,我們去南疆,尋訪些好些的巫醫,該是治得好的。」
初如雪點點頭:「嗯。聽你的。」
她如今失去了一切,只剩下他和兩個孩子了。
「月兒……是不是在你那裡?」
初如雪想了想,還是問了。她到底擔心月兒。
鍾離啻怔一怔,點點頭:「我出征她非要跟著,如今,正在我房裡睡著。」
初如雪聽了,起身就要下床:「那我去看看她!」
幾個月沒有見到月兒,初如雪心裡到底著急。
鍾離啻看她這樣,搖搖頭,抱著她,將她放在輪椅上,她的衣服系好了,拿起一塊毯子蓋在她膝上,推著她,慢慢往門口走。
這樣的生活,彷彿又回到當初他們在北疆,他陪著她,看日出日落,或者去騎騎駱駝,吃些無關緊要的糕點。
她大多時候都不怎麼喜歡說話,卻也不反感他,只跟著他這麼瞎鬧。
如今,他們都過了瞎鬧的年紀,所以要關心的,也不再是那些長河落日,大漠孤煙。
她心裡記掛著她的孩子,他心裡記掛著她……
這一路,他們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