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兩稅不實
明嘉二十五年春
這日,揚州府衙終於開了。
大堂正中坐著揚州知州唐雲,揚州刺史祁環坐在他左手邊,右邊坐著宇文素戟,後面是大小揚州官員。
唐雲等人沒有看見鍾離啻來,於是問宇文素戟是怎麼回事。宇文素戟笑道:「今日只是暫議,小王爺身子不爽,不便前來。怎地,怕我耳力不好還是怕我這小童筆力不善,記錄不了大人的金玉良言?」
唐雲慌忙道:「不敢!今日不過各處對賬,也不是什麼大事。既然王爺有恙,那便開始吧。」
於是各司各使便將事先準備好的賬本拿出來。各司進行公開的對賬。
這些揚州官員平日里看著都不怎麼說話,一到這種時候便一個一個言辭犀利,說得滴水不漏。
「揚州鹽課向來都是與夏稅一同徵收,怎的這裡竟然有幾年是秋收的,更有甚者在冬季徵收,夏季的稅課里怎麼沒有備註?」這話是祁環問的,他指著手裡的賬,向諸人問。
於是各官員湊上來,都認真地看那賬。
「那是旱年,有些是災年,朝廷特許稅課遲緩,所以徵收地晚一些。不然百姓如何拿得出那些錢銀!」鹽倉監官徐越翻看幾下,得出結論。
「賬目上沒有備註,朝廷的旨意應該有丞相大人的特信。只空口白牙一句災年便過了,如此置我大淵律令於何地!」祁環還是覺得這樣做賬不可取,固執地指著那幾處。
「朝廷的旨意有時也有所延緩,災情不等,便只先做了,再等朝廷才是為民謀福祉,若是什麼事都等著朝廷下旨,那這揚州大大小小多少戶人不知死了多少了!」徐越冷笑,並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妥。
……
宇文素戟看著這些人爭執來爭執去,只是笑笑,叫身旁的小童記好那些言辭。
唐雲看著局面似乎有些不可控制,便道:「公子,他們這樣似乎也不是辦法,不如……」
「大人所言甚是,」宇文素戟打斷唐雲的話道,「我這裡前些日子得了一本賬,似乎是關於揚州的鹽稅進出。本來那賬是小王爺保管的,只是沒想到小王爺臨時無法前來,於是囑咐我將賬本拿出來,叫各位大人看一看。我與王爺都不十分擅長計算,並不能看得懂那些數字,便有勞諸位大人了!」
唐雲眉間一蹙,很快舒展開,微笑道:「公子說哪裡話,只拿來便好。正好這裡有精通演算的,下官聽說徐大人精於此道,不如讓徐大人來看一看這賬有何問題?」
宇文素戟看一眼唐雲,道:「在下聽聞祁家的人計算能力皆十分了得,不知能不能使喚一下轉運使祁大人,稍稍勞些心力,看上兩眼?」
祁景這時稍稍點頭:「公子言重,能為公子效勞,下官榮幸之至。」
於是祁景便上前查看。唐雲和徐越兩個人面面相覷,眉頭緊皺。州通判唐家年帶著敵意地看這宇文素戟,恨不能看出花來。
宇文素戟並不理會他,只專心看著祁景。徐越算是唐家的人,若叫他來看賬,並不是件穩妥的事情。祁家在揚州算是與世無爭的,叫他來看賬,雖不是萬分的保險,到底是比唐家的人好許多。
座下是官員這時都安靜了下來,靜靜看著祁景。祁景倒是不緊不慢,一頁一頁認真地看,不放過一絲錯漏。
唐雲看著祁景那樣認真,突然叫了身旁的家僕,吩咐了幾句。宇文素戟看著唐家的小僕人悄悄走出去了,於是也把自己身旁的家僕叫過來,嘀咕了幾句,那小僕人也出去了。
唐雲看在眼裡,對著宇文素戟微微一笑,宇文素戟也回他一個同樣的笑容。不一會,兩家的小僕人陸續回來。祁景這時將賬本放下,走向宇文素戟,認真地行了禮。
「下官能否冒昧地問一句,宇文公子從何處得了此賬?」
宇文素戟對他的反應並不意外,照實答道:「此賬,是家父送來的。怎地,有何問題?」
這一句在那些老官員的眼裡實在算不上高明。宇文素戟如此說,那便相當於承認了丞相大人參與了今日的審查,將整個宇文家都扯進江南的事情里,一旦查出利害關係,整個宇文氏都要負責。
但是聽見宇文素戟說「家父」兩個字時,所有人都站起來,以表尊重。祁景離宇文素戟最近,便直接行頷首禮。
「此賬算不得正賬。」祁景對著宇文素戟道。
宇文素戟點點頭:「在下也是為此時發愁。只是父親送賬時特意囑咐了,說皇上叫將這上面的賬目一條條查清楚。」
這時,所有人便立刻跪下來,行的皆是大禮。宇文素戟說這話便是很明白了——這賬並不是宇文家得來的,而是明嘉帝讓丞相送過來的。至於明嘉帝是怎麼得來這賬的,誰敢去問?宇文素戟這樣說,所有人便不再懷疑這賬的真實性——明嘉帝是看過這賬的,而且他覺得這這賬很有可能是真的,所以才叫宇文素戟來查。
沒有人敢去質疑皇帝的言辭。而唐家也瞬間明白了明嘉帝為何突然叫鍾離啻和宇文素戟來查鹽稅了。
於是祁景便道:「如果是聖上所託,此賬若為真,那徐大人與唐大人都該立刻革職查辦!」
宇文素戟疑惑道:「哦,這是為何?」
祁景答道:「此賬所記揚州各處收稅時間與真正收稅時間差異甚大,數量差別也眾多。若此賬為真,那便需要好好問問鹽倉監官與知州大人,這些多收的賬目在何處!」
唐雲皺著眉,看著祁景,桌下的手緊緊握拳。徐越倒是不以為然,道:「祁大人果然是國士。只是大人應該知道,揚州這些年修水利,建大壩,江南各處的稅都比往常稍高一些。這是皇上親自批的,自去年水利建成后,江南農桑收益大大增加,稅收卻比往年少了許多,便是補先前所收。此舉先時太祖為平西南賊寇便創製了。如今江南沿用,並不算逾制。」
祁景點點頭:「大人好記性。只是本官身為轉運使,卻並不記得揚州去年稅收少了,揚州兩稅一直沒有變化,農桑也不曾有過波動。」
徐越這時眯起眼,道:「從水利到農桑,再到鹽稅,揚州賬目上的錢都是有根有據。大人對賬便知。揚州兩稅不曾變化是真,農桑減稅半數也是真。去年準備皇上壽宴,商稅加了兩成,將鹽稅農桑稅課補齊,以往都是這樣做的,兩稅不變,各稅卻是有些變化,國庫里有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