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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新雪沉冤

  明嘉二十六年初


  人這一生,可以無數次肖想死亡,也可以無數次憧憬未來,這都不重要。痴人說夢也好,杞人憂天也罷,到底不是真正性命攸關。能果然感知死亡,每個人只有一次。就算是再多少次大難不死,也不過是生者的經歷。


  所以活著,是件頂重要的事。


  大年初一,淵都便下起小雪來。


  這是甲子年裡的第一場雪,很輕盈。那雪遮蓋著淵都大街小巷的屋頂道路,把去年的蹤跡掩埋。


  又是新的一年,又是新的六十年。


  初如雪坐在馬車裡,手裡仍舊拿著那個雕著當歸漆紅的湯婆子。初如雪膝上的糰子對著那東西左右聞聞,似乎很不喜歡那上面的漆味,抬頭看著初如雪,「喵」地叫一聲,又重新聞一聞,還是不喜歡,於是找一個離那東西遠一些,又稍稍舒適的位置,趴著,甩著尾巴。


  初如雪覺得糰子是有些不高興的。對她的這種奔波,這種居無定所,多多少少有些排斥。


  小爪子抱著初如雪的一隻手,糰子似乎想睡覺。只是馬車搖晃著,叫它有些不踏實。


  「不要怕,」初如雪用一隻手拿著湯婆子,另一隻手摸摸糰子吃得圓滾滾的小腦袋,安慰道,「以後,便不會這樣了。」


  糰子抬頭看看初如雪,大眼似乎失了些光澤。


  貓是極高貴的東西,若得的東西不合意,便會悠悠地翻一個大白眼。


  不知道糰子有沒有聽懂初如雪這話,反正是翻著白眼抱著腦袋,似乎原想睡覺來著,又不那麼想了,於是抓著自己的尾巴玩。


  糰子已經一歲了,看著並不像普通人家的小貓,小巧可愛,反而大了許多,顯得有些笨。


  貓是很戀家的。在家裡,有點屬於家的味道,又有那個屬於家的人,這種感覺會讓貓有安全感。


  初如雪這一年,總在奔波,糰子又不肯待在淵都,只能帶著了。這種奔波似乎讓糰子產生了一種恐慌,一種害怕被拋棄的恐慌。


  於是跑到那湯婆子旁邊,抓著初如雪的手咬著玩。


  初如雪向來對糰子寬容,於是拿出些糕點,放在手心。糰子便就這初如雪的手吃著。糰子舔舐手心的感覺,痒痒的,酥酥的,讓初如雪覺得奇妙。


  於是糰子轉著耳朵,眯著眼吃。


  因為雪天路滑,馬車便走得慢一些,晚間到了衛城。


  落水寺的方丈對初如雪很是歡迎,於是便一起下了盤棋。糰子一直在初如雪旁邊看著,有時大膽地聞一聞方丈旁邊盛著棋子的盒子,又聞聞初如雪的,卻是不敢拿小爪子扒拉出一個來嘗嘗。


  甲子宴首宴之後,便是各國的角逐,勢高者自然占些優勢,拿大作勢。一天下來,這些使臣也精疲力盡。


  因為北疆的事情,血川作為使臣,表示想和大淵王划疆而治,把玉界山以容虹為界,東南為大淵,西北為大胡。而且提出了和親的想法。


  明嘉帝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問鍾離啻怎麼看。


  鍾離啻想了想,道:「自古,玉界山便為被割裂。不論是容虹還是築陵,都該是我大淵的國土。而且當初呼倫峽谷之戰後,本王與貴國曾有過書約,玉界山全境,是我大淵國土,白紙黑字,上面可是蓋了貴國重單汗王的大印了,血川王子今日來同大淵談玉界山划疆之事,似乎有些晚吧!」


  面對這些人,打些必要的官腔自然重要。只是這致命一擊,應當是越早越好,否則這些使臣便會提出更過分的要求。


  明嘉帝自然想得到鍾離啻會這麼說。他這話原本就是等著留給鍾離啻的。呼倫峽谷之戰,天下人都知道,是鍾離啻的功勞,和胡奴和談,也是鍾離啻一手操辦,他說這話,旁人便沒有什麼質疑。


  為堵悠悠之口,這點小動作,算不了什麼。


  血川看著鍾離啻,心裡便明白上幾分,也知道在這當口占不到什麼便宜,於是只能放低姿態,擇日再議。


  晚宴上,明嘉帝作為東道主,是要說幾句話的。


  面對這些臣子使者,明嘉帝知道,該兌現自己的諾言了。儘管他許諾的人並不在宴。


  這是他身為天子,對著自己的女兒,做過最大的承諾。他並不想食言。


  「如今在座的,都是各國貴姓上族。我大淵王朝,自開國以來,初氏一族便是上姓,位列商族之首,十大貴姓位列第三。朕初登大寶時,以初氏一族家主初瑞婉為後。」


  明嘉帝這時說初氏一族的事情,叫在座的所有人都吃了一大驚。


  這是大淵王朝二十多年的禁忌,旁人便是連提也不敢提的!

  如今在甲子宴上,明嘉帝當眾提起這時,眾人面面相覷,有的緊張,有的不解,有的等著看下文。


  「朕身為皇帝,本該聽信忠言,怎奈被奸人蒙蔽,屠害初氏,皇后蒙冤而終。」


  只這一句,初氏一族便再也不是罪族。


  也許這一句並不能完全抹清初氏一族的罪名,但是為了這麼一句,初如雪等了十四年,地下的昭仁皇后,等了二十年,死去的初氏一族,等了整整二十五年!


  明嘉帝閉上眼,神情有些痛苦:「昭仁皇后曾為我大淵誕育皇嗣有二。一為沐靳,為國嗣,朕以為太子,一為皇家嫡女,朝明公主。」


  眾人聽出來了,明嘉帝說昭仁皇后的兩個孩子,都是「誕育」。對昭仁皇后,並沒有說是「珠胎毀月」,而是蒙冤。


  那麼昭仁皇后當初的第二個孩子,便是沒有死,至少並不是難產而亡。


  那麼那個孩子,如今在哪裡,是否還活著?

  這時,明嘉帝想想,垂下眼帘,道:「后,朝明公主染病而亡,朕心甚痛。」


  今日因著要和使臣論辯,宇文濟安便也來宴上了。這時聽明嘉帝說了這麼一番卻是有些吃驚,於是遠遠地看看老王爺,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老王爺也看著副相,表示不解。


  這時,明嘉帝看著鍾離啻,道:「初氏一族家主初亦白,小字如雪,封尚書,列於百官首。」


  鍾離啻原也有些驚訝,只是看著明嘉帝,他似乎懂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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