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跋山涉水
次日清晨,李延昭是被營地中忙忙碌碌的聲音吵醒的。
他坐起身,迷糊著揉了揉眼睛,揭開劉老先生給他的毯子,悄悄走出了二壯為他搭建的小窩棚。映入眼帘的是晨曦之下忙碌的景象:婦人們在臨時挖就的土灶旁燒火,準備煮飯,老人家們愁容滿面地在一旁帶著孩子們嬉戲;年輕人們陸陸續續拆掉昨晚上臨時搭建的窩棚,有些乾燥的木料就地劈成柴火去煮飯。劉仲康也坐在山腰的一塊石頭上,逗弄著一個小孩子,看樣便是他自己的孫子了。
李延昭見狀走上前去,沖著劉仲康拱了拱手:「劉老,早。」
劉仲康見是他,也笑著拱手回禮:「公子昨夜可還安歇得好?條件所限,難免粗陋了些,還請公子切勿見怪。」
李延昭連忙擺擺手:「劉老說的哪裡話,天下之大,相聚即是緣。何來見怪。倒是晚生要多謝劉老和各位叔伯兄弟們的關照。」
劉仲康連道不敢。李延昭又抱過了劉老的孫子,小孩子細皮嫩肉,臉頰紅撲撲的,睜著一對渾圓的大眼睛有點怯怯地望著他。
劉仲康頷首笑道:「此子乃是老夫家小孫,今年還未足三歲。平時倒也是乖巧,就是怕生得緊。」
李延昭將孩子抱還給劉仲康,道:「不妨。晚生就是想問問老丈,現下我們走到哪裡了?」
劉仲康答道:「昨日宿營之前,我便已支使幾個青壯去附近探查過一番,此時我們大約剛過扶風郡,自出發起算,業已過了七日光景,約莫一月開外便能到達涼州境內。」
李延昭不由得皺了皺眉。一月的路程實在是太長了,他擔心難免的會出現許多變故。
思慮了片刻,他充滿擔憂地開口對劉仲康道:「劉老,此去涼州,我們隊伍中多是老弱婦孺,行進緩慢,晚生生恐日久生變。」
劉仲康亦是一臉憂慮:「老夫亦知如此行進深為不妥。然則這些都是某治下的鄉鄰百姓,忍受胡戎官府的殘暴壓迫時日已久。此去涼州逃難,任誰也決計不忍拋棄老弱。」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對著李延昭拱手為揖:「公子見多識廣,可有何見地?」
李延昭嘆了口氣:「若想快速行進,唯有拋棄一應無用行囊,輕裝出發。老弱乘牛車,青壯輪流前出打探情勢,方保萬全。」
「老夫這就去勸說大家丟棄無用的行李,依公子言輕裝趕路。」
劉仲康的勸說並沒有費多大的功夫。這些長期被胡人壓榨的平民百姓可謂是一貧如洗,現今除了勉強果腹的食糧之外,哪來那麼多的身外之物呢。除了幾家殷富些的人家,基本沒人提出任何異議。
後來在李延昭與劉仲康一齊上陣的輪番勸解並許諾大家可以保留些許值錢物事,前提是不得影響趕路之下,那幾戶人家也勉強同意了這一計劃,各自到各家的車上,把不需要帶的東西一齊整理了出來。
按李延昭的計劃,牛車與牛也進行了重新分配,兩輛略大一些的牛車套上了四頭牛,用於老人和體弱多病者乘坐。另兩輛牛車一輛套上一頭牛,另一輛則沒有,隊伍中的青壯負責輪流推拉。這兩輛車上,裝載上了全部的口糧。不再由各家各戶肩挑手提。無疑會使行進速度大大加快。
早上的餐食是小米粥。李延昭對此並不陌生,他也知曉小米此時被稱為「粟」,是五穀之首,易於種植,耐旱使得它在乾旱少雨的西北地區頗受歡迎。然而現在端在手裡的這碗小米粥清湯寡水的。李延昭知道劉老也是為了節省口糧以期能夠多撐得一些時日,便搖搖頭苦笑著一口一口往嘴裡灌著幾乎可以說是白開水的米粥。
飯後,劉老應李延昭的建議,令大家將大鍋洗凈,土灶填埋畢。一行人便又踏上了西行的道路。
前出探路的青壯已依照李延昭給劉仲康的建議出發了,其中兩人先行,他們帶著不少紅布條,約定約莫一里路便在路邊顯眼之處系一根,以指引方向,另出兩人至隊伍兩側里許觀察情況,約定有事即迅速回報。
李延昭前世曾入了兩年行伍,此事正是暗合行軍之法。劉仲康雖然不通兵法,然而對李延昭的此番布置亦是深以為然。畢竟安全才是此去涼州該當首位的事。
李延昭在探路的青壯出發前便已分別囑咐過他們應當注意的事情,譬如行進應在山上,這樣便能觀察到更遠的情況;如何通過身邊的情況判斷方向;如何尋找水源,什麼樣的地方適合宿營等等。青壯們領命而去,望向他的眼神竟莫名多了一些敬畏。
此時道路中行進的隊伍,老人們已依言上了牛車,雖然他們依然興緻不高,然而相比前一日,少了路途勞頓,他們的神情竟也有了幾分神采。青壯們有的拉有的推著一輛牛車,車上摞著一袋袋穀物或是麩皮。那些本來是要被胡人征走的糧食此時正在大家的一致努力下摞在了牛車上。眾人的一念之差讓他們把自己的糧食和命運握在了自己手中,而免除了被胡人壓榨奴役,凍餓而死的悲慘境遇。
每前進一里,李延昭都會看到路邊的紅布條,然後他會自然而然地上前去摘下他們攥在手裡。一路無話間,日頭已近晌午,李延昭數了數手中的布條,二十六根。他興奮地上前找到劉仲康,言道今日行程可過五十里。劉仲康一直以來愁眉不展的面容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然而不多時,前去探路的青壯卻返回隊伍中,向劉仲康報告說前方七八里的樣子,有官兵在搜山。李延昭方才剛剛因為隊伍速度加快而產生的喜悅頓時一掃而空,心裡驀地一沉……
「前方搜山的官兵有多少?」李延昭喚過探路的青壯,依言問道。
「大約兩百來人。」那青壯答道。
李延昭心下一涼。百多號平民若是遇到這兩百來官兵,真就是羊入虎口,斷無生理。心下不由得為自己的決定慶幸了一陣。
隊伍停下了,大家聽說前方有官兵搜山,不由得萬分緊張。此時若是他們逃往西涼的意圖被胡人的官府知曉,定然難逃災厄。個別婦人甚至小聲地啜泣起來。
李延昭心中愈發焦急起來。然而此時無端的慌亂並沒有任何作用。他決定自己去探查一番。
「大家莫慌,官兵離此尚有七八里遠,可見他們搜山並非針對我等。我願前去探查一番,視情況再決定下一步如何行動。請大夥稍安勿躁,速速入山林掩藏行跡。」
劉仲康亦走上前來,說道:「對,李公子所言極是,大夥速入山林。二壯,大勇負責把牛車牽到路北側的林子里藏起,大夥上路南山林中小憩片刻,待得李公子前去探查回來,我等再做計議。」說完又沖旁邊的兩位青壯道:「大郎二郎,你們與李公子同去,多多照應李公子一下。」言畢轉頭對李延昭道:「此二人是老夫長子次子,李公子若有吩咐,儘管支使他們。」
李延昭想了想,便也欣然應允。他對劉仲康的各種安排也毫無異議,遂與李家的老大老二三人一起,沿著山腳在剛才那位探路的青壯的帶領下,向前行去。
李家老大名叫劉季文,老二劉季武,兄弟二人的皮膚都透著健康的古銅色。然而老大高而健壯,老二卻文文弱弱的模樣。三人一路談些家長里短,時勢國運之類的,約莫行了一里半的樣子,引路的青壯便回過身道:「就是這山,隨我來吧。」
這小山約莫幾百米高的樣子,山上沒路,四人揀著稍微平緩的地方一路前行。這座山上植被倒是頗為茂密,故四人也不再擔心暴露行跡的問題。爬了約莫一刻辰的樣子,探路的青壯走到一塊大石旁邊,對三人道:「就這了,對面山上還有官兵。」
三人依言向前,李延昭透過樹榦的間隙向前望去,果然透過對面山上植被的空隙,三三兩兩的官兵到處都是。山腳下還有幾十人,居中一人貂皮裘帽,儼然胡人模樣。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此間官兵大肆搜山,定是有欲除之後快的心腹之患,別的姑且無礙,只是他們在此間逗留,隊伍便無法前進。現在的境況,並不能允許他們多做耽擱。李延昭見狀不由得內心焦急起來,他情知即使官兵搜完此山,若未遂願,之後定然也會在道路之上多置關卡。自己這一行人之後的境況會愈發艱難。
李延昭內心猶自想著對策,沉吟了片刻,對劉季文道:「你可先回去向令尊大人彙報一下這裡的情況,我再觀察片刻,瞧瞧這些官兵下一步的情況再做定奪。」
劉季文想了想,便抱拳對李延昭一揖:「那某便向家父回報情況,公子多加小心。」又轉頭囑咐弟弟劉季武:「小武,你就負責保護好公子,萬莫出了差池。」
「大哥放心好了。」劉季武鄭重其事。一旁的李延昭卻連連擺手:「不妨事,不妨事。」
看著劉季文沖著來時的路疾奔而去,李延昭神色凝重地回頭望向對面山頭。官兵的搜山仍在繼續,不多時,山上下來一個兵丁,疾奔至山腳下貂皮裘帽似是胡人頭目馬前,抱拳單膝一跪,說了些什麼。那頭目聽后勃然大怒,一馬鞭便抽到那軍士的頭上,厲聲呵斥著什麼。兵丁卻連揉一下痛處都不敢,又抱拳轉身沖山上疾奔而去。
李延昭一邊觀察一邊想著帶領隊伍脫身的計策之間,卻忽然聽到身後十幾米的灌木叢中忽然一陣響動。他瞬間警覺起來,低聲沖著聲響處喝問道:「什麼人?」
劉季武及帶路的青壯二人聽聞李延昭的喝問,亦警覺地望向聲響處。然而過了半晌,卻再無任何動靜。
「或是林中小獸吧。」帶路的青壯驚疑不定道。
李延昭內心卻泛起一陣不安,他半蹲著身子,緩步向那從灌木走去。待得他將要走到那灌木之前時,灌木后突然有一人暴起身形,直衝李延昭猛撲而來。李延昭一愣,那人手中緊握著一把牛角尖刀的寒芒卻在他的眼中逐漸放大。
電光火石間,劉季武和探路的青壯根本來不及反應。而李延昭前世在行伍中練就的本能發揮了作用。他探出左手抓住了來人握著刀的右手,右手順勢一摟,夾住來人的脖頸往地下一摔,隨後自己兩腿一齊往左側一伸,已側坐於地。左手順手將來人握刀的右手向上一提,然後猛地向下一按。以腿為支點支住來人的肘關節,瞬時將他的右臂生生按成一個反弓形。
來人吃痛下,右手的刀已掉落,壓抑著慘嚎了一聲。灌木叢中遂又鑽出一個人影,揮舞著一根木棍就沖著李延昭的頭部揮去。
躲閃已經來不及。李延昭匆忙之間,鬆開剛才那人,左手緊握成拳,大臂迅速抬起護住頭部。那棍棒已經帶著風聲呼嘯而至,揮舞這棍棒的人力量奇大,一擊擊在李延昭的左臂上,咔嚓一聲,棍棒竟從擊打點整個斷成了兩截。
那人見棍棒都斷了,不由得一愣神。李延昭強忍住手臂的吃痛,瞅準時機右拳一拳揮出,正擊打在那人肋骨下三角區,太陽反射神經叢處。
那人悶哼一聲,連退幾步,而後便雙膝一軟,捂著肚皮趴到地上,隨即大吐特吐起來。先前那人亦緊抱著手臂猶自在地上翻滾著呼痛。李延昭上前一步,從地上撿起那把牛角尖刀,右膝一跪便用刀刃抵住先前持刀人的脖頸:「說,爾等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