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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半蹄聲

  李延昭試過拿整塊的墨去寫字,然而什麼都寫畫不出來。他想試著繪製隴西河南地的地圖,然而情況確實不允許他整天使用毛筆。毛筆的筆頭會幹,行進的道路上也沒法隨時讓他順手地磨墨。而沒有順手的書寫工具,他便不可能隨時隨地順心如意地畫圖。這樣,他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當中。


  這個時代的書寫工具唯有毛筆,沒有任何形式的硬筆。如果找塊小刀之類用刻制的,且不說拿竹木簡這種東西刻的方不方便。造紙術從蔡倫改進到現在已經兩百多年了,有這麼方便的書寫工具,竹木簡自然是早已被淘汰。在行進的路途上,李延昭邊走邊想。不久他想到了鉛筆。他記得前世知道製造鉛筆用的是石墨。雖然此時他沒有辦法去找到石墨,然而磨出來的墨汁,配上黏土混合定型,必要的話通過燒制使其變硬,以利於書寫,這個辦法是否可行呢。


  傍晚到達宿營地后,村民們忙著做飯,李延昭便開始了他的實驗。他取來一點水,用昨天買來的墨條在硯台里磨成墨汁。他生怕顏色不夠,於是磨了很久,磨到一硯的墨非常黑的程度。然後取了一捧土,放到硯台里,試圖使土與墨汁充分混合。他也顧不得會臟手的問題了。直接用手伸去攪拌混合。可是混合的定型程度卻一直不能令人滿意。於是他一直加土,最後製成的一大坨黑色的泥團。忙活了半天,李延昭也知道此物完全達不到她自己設想要求的程度,不過現今實在沒有條件,只得將就將就用了。


  李延昭將那團泥擺在一塊石頭上晾著。旁邊劉仲康、劉季文劉季武兄弟,還有曹家二兄弟以及這些日子一直幫李延昭搭窩棚的那個二壯也帶了一幫村裡的青壯在旁議論紛紛。


  「李公子整了這麼大坨黑泥,到底是打算幹嘛用的啊?」二壯用手抓抓腦袋,憨憨地問道。


  「畫畫啊,寫字啊,都可以的。」李延昭沖他溫和地一笑。對於這個憨憨的青年,他打心眼裡一直是感覺非常好的。前世的他,也一樣欣賞那些老實忠厚的人。


  「唔,這樣倒是不失為一種妙法。」劉季文在旁撫須嘆道。


  「這玩意,真的能像你說的一樣寫寫畫畫么。」曹建滿臉不信。


  「等它晾乾了,試試看吧,我也就是為了圖個方便,實話說我也不確定好不好用。」李延昭對曹建無奈道。


  不管如何,眾人仍然對李延昭的這一創意表示出了極高的熱情,紛紛讚嘆不已。


  「小友,這你可是如何想到的?」劉仲康一邊頻頻頷首一邊驚詫不已地問道。他之前身為一里的里吏,每到征糧繳稅的時節,也免不了得寫寫畫畫。更不提時常有些來往公文之類的。而每到這時候,並不能保證隨時都像處在書房中一樣,有平整的桌子,手邊就是文房四寶。常常多有不便,往往剛記起來的事情,或者剛剛想好如何落筆的公文,待得自己急匆匆趕回書房中,倒上水,磨好墨,鋪開紙之後,方才的文思泉湧成竹在胸卻已忘得一乾二淨,不得不又支起腦袋在書房之中苦思冥想半天。若真如李延昭所說,此物有如此妙用的話,倒也能省下不少麻煩。


  「昨天晚生走在路途上,看著道旁的黃土飛揚,於是靈機一動,便用這些東西實驗一下了。」李延昭笑道。心中卻是在想,若是我告訴劉里長,一千好幾百年後的世界,不管婦孺老者,百姓官吏,人人都用這東西改進出來的鉛筆寫寫畫畫。他們能信嗎。


  忙活完了后李延昭才發現自己漆黑如墨的手,無奈地伸出來沖眾人苦笑了一下,然後便飛奔到水旁洗手去了。反應過來的劉季文連忙去取了澡豆拿給李延昭搓洗。


  忙活了半晌,李延昭隨眾人一同喝了些稀粥。幾個婦人又架上了火,熬起了那些防治瘟疫的藥草。李延昭至今仍是有些后怕。幸好自己與劉仲康發現且防治得早。若是晚個幾天光景,待得那些瘟疫在自己這一行人之中大規模地爆發開來。怕是這近兩百人都唯有身死異鄉,暴屍荒野一途。


  劉季武也告訴了劉仲康診金一事。劉仲康喊來李延昭亦是追問無果。李延昭對自己付出的那個代價閉口不提,也讓李延昭及知曉此事的幾人對他愈發敬重起來。


  入夜時分,眾人喝完葯,窩棚也都是搭建完畢。李延昭對夜間的防範一直很是注意,劉仲康也採納了他的建議,夜間亦是派遣青壯輪流值夜。便是按照李延昭前世軍中的那一套制度:戌時兩人,待得戌時結束,戌時值夜的兩人中便回來一人,喊醒亥時值夜的兩人交班,待亥時結束,亥時值夜的兩人中再回來一人,喊醒子時值夜的兩人……以此類推。古人沒有鐘錶之類的東西。白天時分,城內居民可以聽鐘鼓報時,鄉野之間也可以通過看日頭天色之類的方式來估計時辰。雖然不精確,倒也差不多少。然而夜間時分,城中尚有打更人報時,而鄉野之間,通過自然界的什麼變化來估算時辰卻是不大行得通了。然而劉仲康卻對他言道星象計時法。一套諸如「參落正南,斗轉星移」的理論講下來。任李延昭是見多識廣的後世人亦聽得頭疼不已。好在自己不用值夜,便也不用去了解那套紛繁複雜的理論體系了。


  此時已經過了秋分時,天漸漸黑得早了。沒多久,眾人便已都鑽入了窩棚之中進入夢鄉。李延昭想起後世,這個時間,後世多半還是燈火通明吧。也許自己此時會在酒桌上觥籌交錯,抑或是在虛擬空間中縱橫捭闔,運籌帷幄。前世的自己喜歡在電腦上玩那些治國統軍之類的策略遊戲。只是造化弄人,把他丟來這個戰亂不止的時代。前世的自己雖然也曾在行伍,曾熟讀兵書,然而這個風雲際會的時代,是否會給自己這個來自後世,卻對這個時代幾乎一無所知的穿越者一席之地呢?


  想著前世的那些快樂或哀傷的事情,李延昭沉沉進入了夢鄉。面色如水,喜怒不知。


  子夜時分,道路盡頭突然傳來一陣陣馬蹄聲。李延昭悚然驚醒,這馬蹄聲聽在他耳中卻不啻驚雷。他猛然彈起,揭開蓋在身上的那床布毯,衝出了自己的窩棚。值夜的青壯們顯然也聽到了馬蹄聲,連忙敲響了自己手中的梆子,營地一時間金鼓交鳴,大亂不止。


  「青壯們速速保護婦孺老人去山後,大夥都不要驚慌,速去!」李延昭中氣十足的聲音在營地中響起。各家青壯彷彿有了主心骨,依言護著自己家的老弱婦孺向道旁的山上徐徐退去。不幾時,曹建背著自己打獵用的一張大弓,一壺鵰翎箭奔到李延昭身側。李延昭見得他來了,便問道:「你家婦孺老人呢?」


  「愚弟護送他們去得山上了。」曹建答道。聽著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卻是面不改色。


  李延昭嘆道,好漢子。此時即便是他也心悸不已。他生怕自己來到這個時代,尚且來不及在這幅風雲際會的亂世畫卷上添加上自己濃墨重彩的一筆,便喪生在荒郊野嶺。然而內心雖然略有懼怕,然而行伍之中磨練出來的意志與氣質卻支撐著他強作鎮定。


  隨後,劉季文、劉季武兩兄弟亦是各自握著一柄劍奔了過來,言道家中已經安頓好。孰料片刻之後,連劉仲康亦是帶著一幫青壯,手中拿著鋤頭鐮刀等農具,紛紛來到了李延昭身旁。


  李延昭大驚:「劉老,您快去山上暫避吧,此地危險!」


  然而劉仲康卻是一副看淡了生死一般的淡然:「小友莫擔心,老兒帶著鄉鄰,背井離鄉,千里跋涉,無非是討個活路。今日之難,實是避無可避。若你們幾人有難,難道山樑上的老弱婦孺能逃過一劫嗎?不若合眾人之力,拼他一拼,尚且有一線生機。若是困守山樑,真乃是取死之道。」


  聽得老人家這一副慷慨之言,眾人均是深以為然。然而李延昭卻深知,若是對面那一群騎士是山匪馬賊之流,滿懷惡意而來,則己方這些村民青壯斷無倖存之理。


  前世戰略遊戲玩得多了,騎兵對上一群無重甲,無長槍長刀,無強弓勁弩的輕步兵,那結果真真是無異於屠殺一般,何況自己這邊這群人都是一群未經軍旅訓練的鄉民,連輕步兵都算不上。


  聽著那邊的馬蹄越來越近,眾人都是神情緊張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器農具。曹建已經取出一支箭搭上了弦,蓄勢待發。


  馬蹄聲越來越近,曹建凝神細聽,隨即昂首道:「五十騎左右,自東向西,尚余里許。」


  李延昭不由得看了曹建一眼。他曾從書上了解到有些能人異士,可聽聲辨位,甚至於知道對面來的是什麼,是野獸、騎士還是野馬,來了多少。他曾經一直覺得這無非是一些古人杜撰吹牛之語,直到親眼見到,方知是自己小覷了天下英雄。


  那一群騎士漸漸顯現在道路盡頭轉彎處,借著月色,眾人清楚地看到了眾騎士中間那桿綉著「陳」字的認旗。五十餘騎士,個個都披著鐵甲,手中刀槍劍戟,在月光下閃著瘮人的寒光,李延昭彷彿還能從上面看到一絲絲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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